在新加坡开国总理李光耀的自传序言中，他向年轻的新加坡人讲述治理“一个640平方千米（现为725平方千米）资源小国”的艰辛之路，并把“地理”和“经济”紧紧关联在一起。新加坡在世界最宜居城市中排名第四，它的绿色化语言和可持续发展策略让每个人觉得这个国家的惊人扩张似乎只是通过巧妙治理实现的，而且还产生了它不会带来环境副作用的错觉。然而这种看似无限的经济增长和物质繁荣依赖于看不见的、有限的外部资源——这个城市国家25%的土地是通过填海造陆实现的。就像沙漏的两头，一头是新加坡的发展越来越依赖劳动力和沙子，另一头便是周围广大地区的资源不断地被萃取过去。这个国家的公民意识不到沙子和劳动力对城市发展的重要性，也忽视了这个看似无害的城市增长模式所产生的影响。因为这些事实被复杂的供应体系中所隐藏了。一艘漂浮的挖泥船正在等待夜晚来临，它便能以继续在柬埔寨戈公的河口非法采沙。©ROBERT JOHN在2017年之前，柬埔寨是世界上最著名的沙子供应国之一，这个国家战后（越柬战争）一直由一群腐败的精英分子控制，他们在过去30年里疯狂开采资源——从翡翠和木材，到土地，最近是沙子。在争夺和开采这些资源的过程中，持有执照并经营挖掘运输的柬埔寨大亨们发了大财，而工人们却从一个开采点搬到另一个开采点，留下的是荒废的生计和退化的生态。在2006年至2016年的十年间，新加坡五次成为全球最大的沙子进口国。在20世纪80年代早期，新加坡自己的海滩沙子消耗殆尽。与此同时，由于它超常的进口量，几乎所有东南亚国家都禁止向新加坡出口各种形式的沙。2006年，马来西亚和印尼都关闭了边境，新加坡的填海公司四处寻找新的沙源。他们在柬埔寨找到了一个愿意为供货的供应商，并成为未来10年主要的合作伙伴。由于这个国家从未见过如此大规模的采沙，并且新市场必须在一夜之间建立。柬埔寨的这条供应链以惊人的速度被建立起来：2019年联合国商品贸易的数据显示，这座城市挖掘设备进口从2006年的零增长到2008年的2540万美元。戈公（Koh Kong）是一个偏远的沿海省份，有数百艘艇和运输驳船同时作业，成为挖泥疏浚（疏浚指疏通、扩宽或挖深河湖等水域，用人力或机械进行水下土石方开挖工程）的热点。作为柬埔寨的边缘地区，戈公以往一直没有受到大规模伐木和采矿活动的影响，一夜之间这里就变成了新加坡建筑和填海造地所用沙子的主要供应地。我们无法知道政府对采沙许可程序里的细节，只知道它进行得很快，甚至没有通过任何的公众咨询。据《金边邮报》报道，从2007年底到2009年初，共有124家疏浚公司获得许可证。戈公最大的采沙区由柬埔寨人民党参议员李永发（Ly Young Phat，L.Y.P.集团）和蒙 ·雷特西（Mong Reththy）把持。这两位声名狼藉的大亨通过非法伐木、种植园、土地交易和房地产买卖获取暴利。采沙业牢牢被掌握在一群能直接接触到国家领导层的精英盗贼手中。河流和河口是沙子提取的首选来源，因为那里没有盐和其他杂质，更适合当建筑材料。开采完后，沙子被直接泵送到驳船上。驳船将沙子运到离岸的散货船上，然后运往新加坡，或者将沙子储存在迷宫般的红树林中，等待买家。一旦矿藏枯竭或开采难度需要更多资金支持时，就会转移作业。如此大规模的挖沙工作对柬埔寨来说是一件新的业务，因此操作机器和船只的劳工必须从外部采购或新培训。工人是从戈公以外的地方雇佣的，当地社区经常认为他们是越南人，于是疏浚被视为越南“掠夺”柬埔寨资源的又一个例子，而实际真正的罪魁祸首远在数百英里之外。在这个偏远边界地区，由于行业的非正规性，很难确定疏浚挖泥船的工作情况。然而，罗伯特·约翰（ROBERT JOHN）在2016-2019年期间进行的实地调查显示，大量工人其实是来自其他省份的柬埔寨人。疏浚所需的劳工包括操作、维修和修理疏浚机器、储存沙子和操控驳船。它的非正规性还反映在缺乏正式的工作合同和安全标准。工人们在船上生活和工作，只会偶尔逃到陆地上去。挖泥船经常会越过许可区域，以挖到更高质量和数量的沙子。活动范围的扩大逐渐影响到附近的渔村、野生动物保护区和大型湿地。这些不断张扬举动惹怒了当地非政府组织、社区和媒体。在一系列对抗活动后，挖沙船只能秘密作业，在夜间挖沙，航行变得十分危险。在这个过程中，工人们几乎没有发言权，不仅面临着按吨出口的压力，还不得不与维护生计的村民发生冲突。虽然采沙工人统一战线，但终究是没有多权力的边缘角色，而柬埔寨大亨和新加坡疏浚公司却赚了大钱。一个家庭正在剥开了几只被捕捞的螃蟹，准备在柬埔寨苏拉夫岛的市场上出售。©ROBERT JOHN
过去的十年里，至少有8000万吨沙子从柬埔寨流入新加坡。开采是肆意进行的，经常没有进行环境影响评估。这些活动也导致鱼、蟹和虾的捕捞量急剧下降；附近渔业社区以前每天可以捕捞150公斤的鱼虾，后来减少到每天10公斤。由于无法靠捕鱼谋生，越来越多的村民负债，要么靠社区成员的资助，要么是来自银行的小额贷款。25%的人口离开了这个村子，到别处寻找工作。采沙活动引发了几波抗议浪潮，不同地区的社区联合起来，最终在2009年12月时，300多名渔民在戈公政府大楼前抗议。在那之后，非政府组织“自然之母”（MOTHER NATURE）利用这次舆论，呼吁停止猖獗的疏浚挖泥活动，这导致这些民间独立组织和政府机构之间的紧张关系加剧，2015年三名参与这类抗议活动的人因虚假指控而被逮捕和监禁。人们在戈公法院前抗议柬埔寨三名反对开采沙的活动分子的入狱 ©自然之母尽管在开采过程中出现了争议和对抗，但在戈公挖掘出来的沙子依然能够准时到达新加坡，满足了建筑管理局采购的标准。非政府组织“全球见证” （Global Witness）在2010年发现，新加坡和柬埔寨之间不仅有多个私营部门的联系，还有复杂的外交关系。他们找到了十年前新加坡驻金边大使馆一等秘书在柬埔寨政府颁发的采矿许可证上的签名。但没人对此解释。经过“自然之母”几年的努力，戈公发生的事情引起了国际的关注。2016年，新加坡国家发展部否认从柬埔寨大量进口沙子。随后，柬埔寨政府也否认。他们一起偷偷关闭了泥沙贸易的港口。在酸值省，柬埔寨的沙子储备等待的发货。©ROBERT JOHN新加坡奇迹般地成为典型的国际化城市，依靠不仅是廉价的沙子，还依靠着廉价的劳动力。目前，这个城市国家的外国工人人口140多万，其中超过三分之一的人要么是外籍家政工人，要么是来自亚洲各地的20多万外来建筑工人，他们的收入波动很大，但比在国内赚得更多。他们填补了危险和低工资劳动力的空白，以促进新加坡天际线高楼和无数公寓的建设。他们可以在接到通知两周内被遣返，也没有获得公民身份甚至长期居留的途径。新加坡移民工人宿舍“ Tuas View” ©ROBERT JOHN外来务工人员不能直接向劳动部申请工作许可，而是需要找到中介代理，向他们支付数千元才能获得工作许可。2015年，孟加拉国工人平均支付6400新加坡元（3万人民币左右）的代理费，这还不包括建筑公司雇佣他们时收取的额外费用。工人们如果要为工伤和虐待寻求足够的赔偿，会受到官僚机构错综复杂的阻碍。新加坡的城市模式及其可持续性的外表掩盖他们对不稳定来源——劳动力和沙子的依赖。政府尽其所能掩盖它们背后残酷的供应链，使其远离公众视线。工人们往往住在工业区，比如大士城，那里有一个可以容纳约8000人的农民工宿舍建筑群，与正在进行复垦（对被破坏或退化的土地的再生利用及其生态系统恢复）的工程毗连，而另一个宿舍建筑群面对着一个长达一公里的沙丘，很快，这些沙丘就会被复垦工程消耗完。伴随工人生活的，是人和机器一同挖沙的声音，从不间断的打桩声，还有沙粒在风中不停拍打着窗户的摩擦声。对于市民来说，复垦是抽象的，大多是通过新闻发布和国庆讲话来理解的，而对于这些工人来说，复垦是非常具体的，它涵盖了他们的工作和休息的时光。柬埔寨的沙子要么通过移民海员的手，要么通过建筑工人，被搅拌成混凝土，最终流入了提康或大士港的填海区。通过散布在岛上的沙堆，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沙子对于实现新加坡国家建设项目的重要性。通过它们，我们能感知到这个国家在地域扩张时的脆弱性，但是也能够联想到，正是这些脆弱的沙子，才保护了新加坡经济的增长。新加坡榜鹅帝汶岛存放的沙子。©ROBERT JOHN
新加坡疯狂的城市发展消耗了几乎所有东南亚国家的数百万吨沙子，而他们从中获得的钱又能吸引庞大的移民工人大军，然后给他们最低的福利。利用跨国供应链，使国家免受无休止开采建设活动所带来的指责。柬埔寨和新加坡的“沙景”只是全球供应链的片段。但是，如果我们重新思索就能联想到，沙漏里的沙子数量是不会变的，新加坡们所追求的那种无限增长模式根本站不住脚。因为时间之沙迟早会耗尽，而我们的自然景观已经遭到不可逆转的破坏。原文：Singapore’s Scentless Growth is Built on the Brutal Extraction of Cambodian Sand and Imported Labour
https://failedarchitecture.com/singapores-scentless-growth-is-built-on-the-brutal-extraction-of-cambodian-sand-and-imported-labour/
作者：Robert John
翻译/排版：麦田
※文章有部分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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