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永和：妥协之前，要明确建筑学是什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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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探测：约翰·海杜克作品选，1954-1997” | 1998
约翰·海杜克于展览现场，加拿大建筑中心供图 | ©CCA
约翰·海杜克（1929-2000）是20世纪建筑史中的独特个案，他既是著名的建筑师、教育者、史论家，亦是艺术家与诗人。虽然他关乎建筑的畅想及跨媒介实践多数付诸于纸本之上，但是其不遗余力的多重探索不断拓展了建筑学的领域，持续影响着多个领域以及后世一代又一代的建筑师与艺术家。
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PSA）展览“约翰·海杜克：海上假面舞”作为约翰·海杜克的亚洲首次个展，本次展览将丰富而翔实地呈现其绘画、装置、手稿、影像、文献资料，以及由东南大学师生为此次展览特别重建的大尺度“结构体”。届时，此次展览将如同一场漂流至上海的假面舞会，海杜克笔下的经典角色将逐一登场，在渐进、转瞬与回溯的舞步之间，在由建筑与多学科交织奏鸣的乐曲高潮之中，观者将逐渐揭开其神秘的面具，逼近海杜克的精神腹地与自治世界。
在展览开幕论坛中，策展人张永和围绕他在南京工学院建筑系赴美求学、教学进行理论设计以及过去二十多年在个个国内实践的经历为线索，展开对约翰·海杜克建筑思想的认知和影响以及对话。随着策展人的线索，一起来打开海杜克的建筑世界。
* “约翰·海杜克：海上假面舞”展览现场 | 序言
© 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
张永和
美国注册建筑师
美国建筑师协会院士
非常建筑创始人、主持建筑师
曾在中国和美国求学，于1984年获得伯克利加利福尼亚大学建筑系建筑硕士学位。自1992年起，开始在中国实践，1993年在美国与鲁力佳创立非常建筑。他曾在美国和中国的多所建筑学校任教。1999至2005年任北京大学建筑学研究中心创始人、教授。曾任2002年美国哈佛大学设计研究院丹下健三教授教席。2004年任美国密歇根大学伊利尔·沙里宁教授教席。2005-2010年任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建筑系主任。2011-2017年任普利兹克建筑奖评选委员会评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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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hn Hejduk:
Shanghai Masque
*兰开斯特 / 汉诺威假面舞:教堂、墓地、法院、监狱
© 2021 | 由东南大学嘉木研学社师生制作
/张永和：
大家好！建筑师约翰·海杜克对我的影响是很大的，他是一个既复杂又纯粹的现象。复杂是因为约翰·海杜克的创作涉及建筑、绘画、诗歌，他很投入地做建筑，他又不太在乎房子是不是能够盖起来。他的创作又和教学紧紧地结合在一起，难舍难分。
另外一面，约翰·海杜克又是非常纯粹，他的建筑聚焦在基本建筑问题上，像空间、结构、形式、体验等等。同时他也对基本的建筑构建，像墙体、楼板、梁柱、房间，都非常的关注。他令我感兴趣的其实是后者。我看到他把基本建筑构建拆解又重新组装，产生出完全陌生的设计，好像有点像炼金术。
入口 Entry
* 海参崴：书市
Vladivostok:Book Market
/张永和：
约翰·海杜克使我感受到了建筑思维的精妙。我自己实践以后，约翰·海杜克又成为对为什么是建筑本质这样的一个问题的提醒。这也就是我为什么参与这次PSA办约翰·海杜克这次展览的工作。首先我非常希望自己再次有机会看到他的作品，特别是他的一些实物，他的画的原作。因为他总是在提醒我们不要忘记从事建筑这个行业的一个初衷。
* 展览现场 | 入口
© 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
“海上假面舞”以1:2比例的“书市”模型开场，这是海杜克“海参崴”系列(1983-1989)中的一个项目。海杜克专门定义了它的用途、结构和位置，并撰写了简洁的建造导则。这个结构体在其他“假面舞”系列中反复出现。
蓝厅 The Blue Hall
* 展览现场 | 拒绝参与者之家 | 复原模型
© 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
“At the exact level of the Participant of Refusal’s empty cell there is affixed upon the campo towera mirror, the precise elevation size of the opposite cell. When the inhabitant of the house stands inhis empty room he simply reflects himself upon the mirror of the opposite tower.”
“与拒绝参与者的空房间同一层高，有一面镜子固定在塔楼上，正好与对面房间的高度齐平。当居住者站在他的空房间里，他只是将自己反射到对面塔楼的镜子中。”
——约翰·海杜克，《美杜莎的面具:作品 1947-1983》, 基姆 · 什卡皮奇编，丹尼尔 · 李伯斯金序(纽约:里佐利出版社，1985)，355页。
* 展览现场 | 拒绝参与者之家 | 复原模型
© 原境界space
/张永和：
首先我想说一句，现在的学生，基本功其实真的很渣，真的不怪学生，特别是在美国，偏差得太厉害了，它不重视基本功的培养。我90年代中开始教书，当时没有房子盖，就开始画东西，我不肯念，也不知道这个算不算建筑，当然有一个说法是纸上建筑。我当时看到一个小册子，那个小册子也是那个时代的，里头有一个卢森堡建筑师，里昂克莱尔，他画一些城市场景。我记得天上都是有二战时期的老式的飞机，当时人的装束都是老式的，但是建筑是后现代的。他说一句话，如果要做一个真正的建筑师，就不能盖房子。
实际上他的意思很直白，你盖房子，你跟社会实践打交道，做出太多的妥协，这个建筑学就折扣打得太多了，所以他就是不能盖。结果最后他盖了，盖得也不怎么样，是在海边城，跟着新都市主义那帮人盖了。其实包括扎哈在80年代没准儿在那段时间有那种倾向，可能真的有不少人。可是约翰·海杜克有两方面，一个他的创作，包括画也好，建筑设计也好，是不是诗都可以创作进去？总之是个人化的。
可是我觉得他把教学可能也当作个人一种形式的个人创造。他等于把他自己的世界构筑得比较完美了，也不是那么需要外面的世界。但是我现在其实是不认同这个了，但是我也看他的东西，有时候是非常难受的。就是我太想进他画的那个房子了，最好能住几天，就像拒绝参与者之宅。我觉得没盖起来，最终还是太大的一个遗憾。
*《拒绝参与者之家：透视图》| 1979
石墨、彩色铅笔，绘制于半透明纸上，93.3x102cm
约翰·海杜克基金会和加拿大建筑中心供图。©约翰·海杜克遗产
“拒绝参与者之家”是约翰·海杜克于1979年构思的“威尼斯项目”的一部分。除了建筑客体以外，项目还通过文字阐明了房屋的三个关键部分：一座石塔，一所由12个独立单元组成的独居者之家，一个6英尺深的地上的洞。展出装置按1:5比例复建。
每个房间都具有一个特定功能，将连贯的人类生活巧妙划分为单独隔间：有一张床的房间，有一张餐桌和一把椅子的房间，有一个浴缸的房间等等。其中一个房间正对着外面塔楼上一面镜子，为居住者提供了一个字面和隐喻意义上都能“反观”自身的特殊时刻。
* 展览现场 | 拒绝参与者之家 | 复原模型
© 原境界space
/张永和：
拒绝参与者之宅它是有一间空房间的，空房间看出去是跟对面一个塔里，是不是也有一个镜子，反正能对视。非常想站在那个房间，让另一个人站在对面塔里试一试。第二个，我怀疑这两个人能不能看得清？那个验证不是为了检查他的工作做得好不好，而是那个时刻，在图纸上，是代替不了的。
黑厅 The Black Hall
* 展览现场 | 黑厅
© 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
/张永和：
约翰·海杜克这么一个好像不食人间烟火的建筑师，一定程度上，他对生活的热情咱们是可以看得到的。他怎么又变得那么热门？我觉得那个关键的时刻是纽约五(New York Five)的发表。因为那个时刻对于当时的美国建筑，实际上在后现代主义的一个高潮时刻，又重提现代主义，而且好像态度很坚决。可实际上那是一个小浪花，还不是最高潮。
这个里面约翰·海杜克的作品其实没有跟其他的人那么不一样，可是他的当时所处的工作状态其实跟别人不一样。可是在那会儿，我也不是当时就了解，是事后去了解。其实纽约五有很风格化的一面。有一个现代主义风格，当时这几位是忠实于那个风格，所以他就这么给裹胁进去了。
抽象的建筑语言不是物质的抽象，物质是不抽象的，有重力、材料、空间，可是建筑语言上，等于空间组织的关系上，材料运用的关系上，有一种抽象，这种抽象我模模糊糊开始意识到是属于建筑的。约翰·海杜克的东西出来，特别是像美杜莎的面具，其实对约翰·海杜克的认识会很偏离的。我这都是猜的，那是约翰·海杜克走来的地方。作为德州骑警之一，当时他们几位肯定有一些共同的地方，约翰·海杜克从德州骑警到纽约五，最终一步一步成为他自己。
* “纽约五人组(New York Five)”以勒·柯布西耶的理论作为出发点，每个建筑师都站在自己选取的角度从现代主义建筑中汲取营养，随着时间的推移，到1980年代末期，每个人都发展出自己独特的风格。包括约翰·海杜克、彼得·艾森曼、迈克尔·格雷夫斯、查尔斯·格瓦斯梅、理查德·迈耶。
* 展览现场 | 复原模型制作：东南大学嘉木学社师生
© 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
在海杜克的“柏林之夜”系列手稿中，弥漫着不透明性和浓厚氛围。这些手稿为展览中的四个模型设置了背景，它们是根据海杜克在“兰开斯特/汉诺威假面舞”中的图纸和描述复建的 。
“法院”、“监狱”、“教堂”和“墓地”这四个模型，原本位于“兰开斯特/汉诺威假面舞”的中心区域，各有一个居住者：法官、被告、祭司和死者。这些居住者似乎暗示了一种叙事，即审判、入狱、忏悔、处决，或者可以被视为是个人、社会与机制结构之间相互缠绕的动态和冲突。与其他“假面舞”系列类似，这四个结构体都附有对材料、结构、空间组织、重要家具和声音的文字描述。
* 展览现场 | 模型内部 | 制作：东南大学嘉木学社师生
© 原境界space
/张永和：
所以这里的确有一个两步走，第一其实要明确到底你认为的建筑学是什么样的，然后再有妥协。一个例子就是约翰·海杜克。我看了他的建筑，我之所以喜欢，就是建筑好像觉得应该是这样的，尽管没盖起来。贝聿铭先生说过一句话：妥协其实是一门艺术。这句话的意思，我后来理解，你如果在业主、施工、政府部门那里溃败，你还有什么妥协可谈？每次妥协多少？怎么做交易？真是一门艺术。如果你这个做好了，你不会离你的想做的建筑差得太远，不至于全军溃败。但是这反正想到一些。所以建筑自主，我觉得是建筑师自主，这俩概念不完全一样，是争取来的。是利用现在的社会的情况，能够去推动自主性，其实我在想建筑师已经在做了，比方说参与策划，比如说早得提出空间模型。
上图：《柏林之夜：建筑部、钟楼、参议院、议会和法学家看台》，1989，纸上水彩，27.1x21.6cm。约翰·海杜克基金会和加拿大建筑中心供图。©CCA
下图：《柏林之夜：布拉克、格里斯、贝克曼和莱热的结构体》，1989，纸上水彩，27.1x21.6cm。约翰·海杜克基金会和加拿大建筑中心供图。©CCA
白厅 The White Hall
* 展览现场 | 白厅
© 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
/张永和：
我个人对约翰·海杜克的认识，他做的工作里，有些东西实际上是打动了我，今天还是。我其实对他的绘画没有太大的兴趣。可是他的制图，建筑师基本功，我觉得真是太棒了。等于他把建筑学传统的东西，我熟悉的工具用到一个极致，实际上真的也变成艺术。
* 展览现场 | 白厅
© 原境界space
这个展厅中的海杜克作品呈现了他在多种媒介上的设计思维模式，如制图、绘画、诗歌、装置、模型和建筑。各媒介形成与阐释观念方式的异同，加深了海杜克对建筑媒介的理解。
海杜克的建筑图纸与他的建筑同步演进。他的早期作品如“德克萨斯住宅”系列(1954-1963)、“菱形住宅”系列(1963-1967)和“墙宅 ”系列(1968-1974)展示了一种形式主义的方法。
* 左上：《德克萨斯住宅1号：轴测图》；右上：《德克萨斯住宅1号：平面图》；左下：《德克萨斯住宅2号：轴测图》；右下：《德克萨斯住宅7号：平面图》
在海杜克的方法中，模型不是建筑设计的被动再现，而是测试和审视设计的特殊环境。因此，模型是建筑项目的一个组成部分。同时，海杜克的诗歌也与他的建筑同步发展，并经常受到绘画和建筑先例的启发。
* 展览现场 | 菱形住宅模型 © 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
* 展览现场 | 墙宅模型 © 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
/张永和：
其中一个很具体的概念，我特别感兴趣，这个概念最好的定义就是葛明老师给的，是房间。房间是被定义为一个包裹着人的身体的空间，不是任何的空间都是房间，房间是一种空间，就是这一种空间。实际上房间我认为也是没有一个时代标签的，看你怎么用。所以约翰·海杜克的房间像墙宅的房间，之间的独立，所以等于每层有自己的楼板和屋顶了。
在自己具体做设计的时候，比如玻璃宅，我当时不但没想到约翰·海杜克，也没想到九宫格。可是如果现在要说，当然我已经对九宫格相对熟悉了，也了解约翰·海杜克。好像已经把约翰·海杜克的一些东西好像都吸收进去了，用的时候有的时候不是特别有意识。
* 展览现场 | 海杜克的诗歌 © 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
* 展览现场 | 从放映厅望向白厅 © 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
关于展览
约翰·海杜克：
海上假面舞
2021.11.13-2022.02.15
●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
策展人：
张永和、葛明、贺玮玲
主办：
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
协办：
加拿大建筑中心、东南大学建筑学院
特别支持：上海市对外文化交流协会
实用信息：
免费参观
参观时间：11:00-19:00(18:00停止入场)，周一闭馆
地址：上海市黄浦区花园港路200号/3楼
关于海杜克
约翰·海杜克（1929-2000），是一位美国建筑师、建筑教育者、建筑史论家、艺术家及诗人。1929年，他出生在纽约，彼时正是美国大萧条时期。他先后于库伯联盟学院、辛辛那提大学和哈佛大学设计研究生院修习建筑，并曾任职于贝聿铭工作室等多家事务所。1954年至1956年，他担任德克萨斯大学奥斯汀分校建筑系教授，与柯林·罗、伯纳德·霍伊斯里、罗伯特·斯拉茨基等青年建筑学教授共同组成“德州骑警”，借助先锋创新的教学方法为世界范围内的建筑学教育奠定了新的基础。
上世纪50-60年代的建筑界开始反思现代主义，海杜克着手深入研究现代主义及其基本理想。1964年，他回到母校库伯联盟学院出任建筑系主任。1975年至2000年，他出任库伯联盟学院建筑学院院长。海杜克的创作生涯产出了“德州住宅”（1954-1962）、“菱形住宅”（1962-1968）、“墙宅”（1964-1970），以及“假面舞”系列（1979-2000）等极具影响力的项目和系列。80年代开始，海杜克的建筑学结构体逐渐在世界各地由被他的理念和精神吸引的建筑师与学生集体搭建而成，包括位于荷兰格罗宁根在他去世后的2001年竣工的“墙宅2号”等。
建筑之外，海杜克亦热衷于透过绘画与诗歌践行其关于形式、表现以及社会契约的思考，他出版了20余本著作与诗集。目前，位于加拿大蒙特利尔的加拿大建筑中心（CCA）保存了“约翰·海杜克档案”，包括了这位建筑师的手稿、草图、绘画、影像以及其它记录其生活与创作的文献资料。海杜克的创作以及对建筑师教育的贡献仍在不断激励着世界各地的学生、学者与建筑师。
关于PSA“建筑与城市”展览和研究方向
2013年，PSA开辟了“建筑与城市”展览和研究方向，每年举办系列主题性展览、研讨活动并配合出版计划。借建筑这一社会综合装置，讲述市民与都市的故事，探讨个体与空间，与权力机制之间的错综关系。
策划 | Producer：TING
版面 | Editor：Lul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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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文由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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