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社会主义的革命前景:越发达,越软弱?|【美国政治】专题
编者按
社会主义是一切“既有生产关系再也容纳不下现有生产力发展”的民族所不可避免的结局,美国即曾被马克思和恩格斯认为是社会主义的全新沃土。然而,列居世界第一大经济体达百余年之久的美国为何迟迟未能打碎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当今贫富高度分化的美国是否还能拥有一个通往社会主义未来的前景?一个具有二律背反性的回答是:正是美资本主义帝国的高度发达,消解了爆发社会主义革命的有利因素。申言之,在美国丧失其在工业和信息产业上占垄断的帝国地位,并且美国的无产阶级再也不能分享到垄断利润的杯水车薪之前,这片“没有中世纪废墟挡路”的大陆上是绝不会具备实现劳动解放政治形式的条件的。中国共产党作为辩证继承并成功本土化了科学社会主义的无产阶级政党,需要更多关注美国社会主义者的政治动向,在必要时将扮演其社会主义革命道路探索的指引性角色。
美国社会主义的革命前景:越发达,越软弱?
(原标题为:《当今美国社会主义运动及其前景展望》,现标题为编者所拟)
作者:
龙治铭,清华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
引文格式(GB-2015):
龙治铭.当今美国社会主义运动及其前景展望[J].科学社会主义,2023,(06):136-146.
内容提要
当今美国出现了一些有利于走向社会主义的新因素,其社会主义运动有着怎样的新前景?分析表明,美国不失去“帝国特权”就不可能实现劳动解放的政治形式:第一,美国工人被帝国主义“收买”,国家认同高于阶级认同;第二,美国工会组织沦为工人联合的异己力量;第三,美国社会主义政党中缺乏真正的无产阶级先锋队;第四,美国社会主义运动缺乏科学社会主义理论作指导。美国未来的革命道路随时随地要以当时的历史条件为转移。
关键词
美国社会主义运动;美国社会主义政党;当代资本主义;帝国特权
马克思和恩格斯曾对美国社会主义运动寄予厚望:马克思在1877年给恩格斯的信中乐观地认为,美国工人反对联合资本寡头的运动很可能成为建立一个真正工人政党的起点,马克思甚至认为将第一国际的中心迁往美国是特别适宜的;恩格斯在《美国工人运动》中反驳了“社会主义是一种舶来品,决不能在美国的土壤上生根”的说法,指出“在美国这片得天独厚的土地上,没有中世纪的废墟挡路”,美国工人的运动将“会以燎原烈火般的速度蔓延,会从根本上震撼美国社会”,从而“塑造整个美国社会的未来”。然而,美国的社会主义运动并没有完全像马克思恩格斯所期望的那样发展,而是在二战后美国逐渐形成了资本主义世界霸权。而美国的工人,正如英国工人在英国享有世界霸权时一样,“十分安然地分享英国在世界市场上的垄断权和英国殖民地的垄断权。”美国社会主义运动长期软弱,“美国例外论”在历史上多次泛起,认为美国没有社会主义的土壤。
根据麦迪逊《世界经济千年史》的数据表明,自1890年起美国的GDP已经居世界第一。伴随着美国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之间矛盾的运动,美国高度发达的生产力对其生产关系的反抗已经持续了一百多年。当今美国阶级矛盾进一步激化,贫富差距持续扩大,2021年个人净财富最低的50%的人群占总财富的比例仅为1.51%,而个人净财富前10%人群却占有全国70.7%的财富。Raj Chetty的研究表明,收入不平等深刻地影响了代际流动的公平性,美国低收入群体的下一代在接受高等教育、获取较好工作机会等方面都遭遇了严重的不公平。
不断加深的阶级矛盾凸显了美国资本主义发展的不可持续性,一旦矛盾超过了不可调和的界限,美国就有可能走向社会主义。正如列宁所指出,“一切民族都将走向社会主义,这是不可避免的,但是一切民族的走法却不会完全一样”,从社会历史发展规律的必然性来看,美国必将和其他民族一样走向社会主义,而问题的关键在于美国将以何种方式走向社会主义。
随着现代军事工业的极大发展,资产阶级职业军队所掌握的军事力量与工人阶级自行武装相比,也呈现出了压倒性的优势,这为工人阶级发动暴力武装革命带来了极大的困难。目前,美国拥有着世界上最强大的军事武装,2020年美国军费支出占全球总额的比例高达40.3%;虽然美国普通公民也可以持枪,民间持枪数量约4亿支,但是根据枪支法规定公民仅可购买手枪、半自动步枪和霰弹枪等轻武器,禁止拥有1986年以后生产的机枪。事实上,普通公民持枪仅能造成犯罪高发,社会动荡不安,不可能与职业军队对抗,难以复现传统暴力武装革命道路。
近些年,美国出现了一些有利于走向社会主义的新因素,如爆发了“黑人的命也是命”、“占领华尔街”等自发性群众运动,偏左翼领导人奥巴马总统的医疗改革,民主党总统候选人桑德斯提出的全民医疗、教育和就业也带有明显的民主社会主义倾向,社会主义思潮尤其是民主社会主义思潮再次兴起。那么是否意味着当今美国有转向社会主义的可能性?
一、当今美国资本主义矛盾运动的新表现
马克思恩格斯深刻地指出,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之间的矛盾运动是社会变革的根本动力,当旧有的生产关系与新的生产力水平不相适应时,“这些关系便由生产力的发展形式变成生产力的桎梏。那时社会革命的时代就到来了。”从美国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之间的矛盾运动来看,一方面近百年来美国生产力水平以几何级数扩张,创造了比过去一切世代还要丰富的物质财富;而另一方面生产关系持续紧张,无产阶级相对于资产阶级的贫困、不公平持续加剧。财富在一端(资产阶级)的积累,贫困在另一端(无产阶级)的积累,美国社会贫富两极分化现象极为严重。
在生产力方面,美国在二战后取代英国成为世界霸权,GDP快速增长,2021年美国的GDP达到22.996万亿美元。如图1所示,美国作为世界第一大经济体,其GDP增长长期呈现几何级数的增长态势。虽然在近六十年间,德国、日本、中国的经济规模相继崛起,但总体来看美国物质生产力水平在全世界仍然一马当先,并逐渐拉大与昔日世界霸权英国的差距。
在生产关系方面,工人阶级的经济状况却随着生产力的发展逐步恶化,美国社会的阶级矛盾趋于紧张。虽然美国物质财富极为丰富,但是工人阶级相对于资产阶级还是像原来一样穷,并且“穷的极端程度就增大了,因为富的极端程度已经增大”。图2表明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美国两极分化问题加速恶化:个人净财富最低的50%的人群占总财富的比例从1980年的2.2%下降至2021年的1.51%;个人净财富前10%人群所拥有的财富占总财富的比例从1980年的64.2%上升至2021年的70.7%;即使在前10%人群中,差异也极为明显,其中个人净财富前1%人群的收入占总财富比例从1980年22.95%提高至2021年的34.87%。这意味着,在美国极少数人掌握着绝大多数的财富,近70%财富在最富有的10%的人手里积累,而贫困也在剩下90%的人群中积累并代代相传。
改良主义通常认为,存量财富的两极分化存在着边际改善的可能性:随着美国社会总财富增长,如果工人阶级的收入增长速度超过了资产阶级,那么在中长期,两极分化问题可以得到渐进的改善。但是图3的统计数据以铁一般的事实粉碎了这种幻想,在过去四十年间美国工人阶级的收入水平并没有相对性的提高:税前收入前10%人群的收入占总收入的比重从1980年的33.85%上升至2021年的45.69%,其中前1%人群占比在2021年更是高达18.76%;而税前收入最低的50%的人群占总收入的比重从80年代20%水平持续下降,至2021年仅为13.57%。事实证明,这种边际改善是不存在的。
改良主义通常还会辩护,随着资本主义社会总财富的巨大增长,工人阶级与其父辈祖辈相比变得“不那么穷”。但是图4清晰地表明,即使从美国工人实际工资的增长来看,他们也没有分享到多少美国经济腾飞带来的好处:过去四十多年,在美国享有绝对霸权的时期,美国最低收入50%的人群实际工资水平不但没有增长,反而有所下降(总累计增长率为-1%)。
尽管新自由主义鼓吹只要努力奋斗工作人人都可以实现“美国梦”,尽管“人人平等”的观念已深入人心,然而美国工人阶级愈发恶化的经济状况、巨大的贫富差距无情地撕碎“美国梦”的虚幻外壳,撕开资产阶级的虚伪面具。“美国梦”的决定性特征之一是代际向上流动,希望孩子拥有比父母更高的生活水平。Raj Chatty等人研究表明“美国梦”正在消退,平等的加剧使得绝对收入流动性下降:1940年出生的孩子绝对收入流动率可达到90%,而1980年出生的孩子仅有约50%拥有比父母更高的生活水平。同时种族问题进一步削弱代际公平,美国黑人和印第安儿童比白人儿童向上流动率更低。正如马克思指出,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资本积累的一般规律是,“在一极是财富的积累,同时在另一极,即在把自己的产品作为资本来生产的阶级方面,是贫困、劳动折磨、受奴役、无知、粗野和道德堕落的积累。”
美国工人阶级每况愈下的现状迫使其加强“斗争”,以罢工游行等方式争取自身权益。然而,美国工人阶级目前的斗争并未对准私有制,无法解决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内在矛盾,无法避免资本主义危机带来的危害,无法改变工人阶级被剥削的现实。因此,美国无产阶级需要重新组织起来,打破旧的生产关系的牢笼,社会变革的时代到了。
二、当今美国社会主义革命运动的物质条件和理论准备
随着资本主义社会生产力的不断发展,当旧有的生产关系成为阻碍生产力发展的桎梏时,新的更高的生产关系将会冲破现存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外壳,诞生出来。如今,美国作为世界头号资本主义强国,其高度发达的生产力是否已经到了旧的生产关系外壳所不能容纳的地步?美国社会矛盾逐渐激化,社会变革的时代已经到来,美国人民是否做好了准备,无产阶级是否可以组织起来?
1.世界体系下美国工人被帝国主义“收买”,国家认同高于阶级认同
马克思恩格斯生活的时代是英国在资本主义世界体系中占据主导的年代,马克思恩格斯曾将共产主义革命的前途寄最大的希望于最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英国。恩格斯在《共产主义原理》中指出,“在这些国家的每一个国家中,共产主义革命发展得较快或较慢,要看这个国家是否有较发达的工业,较多的财富和比较大量的生产力。因此,在德国实现共产主义革命最慢最困难,在英国最快最容易”。但是恩格斯同样清楚地认识到,在最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实现社会主义存在着一个巨大的阻碍——“帝国公民特权”,“当英国工业垄断地位还保存着的时候,英国工人阶级在一定程度上也分沾过这一垄断地位的利益。这些利益在工人阶级中间分配得极不均匀:享有特权的少数人捞取了绝大部分利益,但广大的群众至少有时也能沾到一点。而这就是自从欧文主义灭绝以后,社会主义在英国未曾出现的原因”。随着形势的进一步发展,恩格斯看到英国工人阶级在一定程度上享受到世界垄断地位带来的特权,工人们的斗争不彻底等现象,他进一步指出,“只有当工人感到英国的世界垄断地位被打破时,一个真正普遍的工人运动才会在这里兴起(如果不发生什么不可预料的情况的话)。参与世界市场的统治,过去是而且现在依然是英国工人在政治上消极无为的经济基础。他们既然充当了资产阶级在经济上利用这种垄断地位的尾巴,并且毕竟总是分享资产阶级的利润”。
如今,美国取代英国成为世界霸权,同昔日的英国一样在世界体系中享有工业甚至全方位的垄断地位,美国工人在一定程度上也“沾到”因国际分工优势和霸权所带来的垄断利润,美国工人被帝国主义收买,生活水准高于其他国家的无产阶级工人。与昔日英国建构的“宗主国—殖民地”旧帝国主义霸权相比,美国构建的新帝国主义霸权(垄断核心技术、构建货币霸权、加强军事威慑和文化渗透、掌控贸易规则等)攫取超额利润的方式更加隐蔽、稳固,通过不平等交换攫取国际价值。龙治铭等人研究发现,在存在着不平等交换的国际贸易中,过去四十年间美国工人一小时的劳动时间产品平均可以交换到中国工人40小时的劳动时间产品;虽然图3显示近40年美国最低收入50%人群实际收入在总收入中占比是持续下降的,以及图4表明其实际工资为负增长,但由于美国在世界体系中的垄断霸权地位,美国工人实际占有的消费品并不一定下降。
由于帝国主义利用垄断利润对本国工人阶级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收买,美国工人物质生活水平相对较高,美国工人对资本主义持有较为友好的态度。长期以来,世界体系下的美国工人乐于享受这种“帝国公民特权”,相比起其他国家的工人,美国工人的国家认同感更高,而阶级认同感不够强烈。他们认为比起欧洲各国工人,自己更有可能跃升至中产阶级,拥有更多的向上流动的机会。如图5所示,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美国霸权逐渐走上巅峰,美国工人罢工斗争也逐渐减少,1982年罢工次数首次下降至两位数(96次),到了2020年美国罢工次数仅有8次。
被帝国主义收买的美国工人阶级斗争意识软弱,斗争缺乏彻底性,难以认清自己的阶级属性并团结起来参与到无产阶级革命运动中。美国工人难以认识到,“吃穿好一些,待遇高一些,特有财产多一些……也不会消除雇佣工人的从属关系和对他们的剥削”,“帝国公民特权”下的工人生活状况有可能有一定的改善,但是资本对劳动的剥削永不会改变。
2.美国工会组织沦为工人联合的异己力量
1871年巴黎公社运动后,马克思恩格斯指出阶级斗争的条件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实行突然袭击的时代,由自觉的少数人带领着不自觉的群众实现革命的时代,已经过去。凡是要把社会组织完全加以改造的地方,群众自觉就一定要参加进去”。工会作为社会组织发挥着组织、联合、团结工人阶级和群众的重要作用,历史上,美国工会曾组织工人阶级,争取到了更多的经济利益、更短的劳动时间以及更好的生产条件。然而美国工会组织和工人运动在经历了萌芽、上升、繁荣、衰落四个阶段后,现今持续走向衰落,难以承担起领导、组织美国社会主义运动的历史责任。
十八世纪至十九世纪末,是美国工会的萌芽时期。美国早期工会首先以地方性行业工会的形式出现,随后突破行业和地域限制联合为全国性工会,进行劳资谈判、组织罢工游行。如1869年成立的劳动骑士团,团结工人争取八小时工作日、男女同工同酬等权利,19世纪80年代会员人数一度达到70多万人。1886年部分劳工骑士团成员领导成立了美国劳工联合会(AFL),他们重视工人权益,但鼓吹“阶级合作”,不主张推翻资本主义。
二十世纪初前期,是美国工会的上升时期。1929-1933年的大萧条使得美国劳资矛盾急剧激化,罢工活动显著增加,工人运动与工会快速发展。1935年是美国工会历史上极为不平凡的一年,工人斗争取得了历史性成果:罗斯福政府颁布的《国家劳动关系法》承认了工会组织和工人运动的合法性,工会组织得到名正言顺的发展机会;1935年美国产业组织联合会(CIO)从美国劳工联合会(AFL)中分裂并独立出来,组织产业工人进行了大规模的罢工。
20世纪五六十年代,是美国工会的繁荣时期。1954年最高峰时约33.5%的工人参加了工会,人数多达1700万人。1955年AFL和CIO合并为成美国劳工联合会产业工会联合会(AFL-CIO),工会组织更为统一。然而高涨的工人运动隐藏着危机,1947年美国国会出台的《塔夫脱哈-特莱法案》对《国家劳动关系法》进行了修正,该法案禁止同厂的工人加入同一工会,并且禁止美国共产党党员担任工会领导职务,这导致美国工人运动未能从自发走向自觉。
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美国工会逐渐走向衰落。随着美国“去工业化”进程的加深,美国制造业就业人数占比持续下降,服务业就业人数占比逐步提升。但是服务业的就业工人分布比较分散,其组织难度远高于较为聚集的传统制造业工人,工会力量明显减弱。自1983年有详细统计数据以来,美国工会人数从1770万人持续下降,占劳动力比重也从20.1%的水平连续下降。
进入21世纪,美国工会进一步走向衰落。图6显示,2021年美国工会会员在劳动力中所占的比重仅为10.3%,人数也下降到1404万。同时,从工会成员组成来看,受剥削程度更高的私营部门入会率远低于公共部门:2017年公共部门的会员率是34.4%,而私营部门仅有6.5%。此外,2017年男性的会员率是11.4%,远低于1983年的24.7%,工会的潜在暴力威慑度在持续削弱。
在美国工会的发展历程中,工会曾为改善工人阶级的境况做出了巨大的贡献。然而,当今美国工会组织日渐腐化,腐败和官僚主义问题严重;许多工会被黑社会势力渗透、操纵,难以真正代表工人阶级,工会逐步沦为部分工人贵族和官僚利益集团牟取私利、压迫工人的组织。例如,美国汽车工人联合会(UAW)的高层将工人的会费收入私囊,并与众多车企资方、黑社会头目勾结,参与资产阶级党派斗争,谋取高额“选票费”:2021年前UAW主席Dennis Williams因贪污工会经费被判入狱。本应当捍卫工人群众利益的美国工会逐渐变质,滋生了工人贵族和享受特权的官僚集团,逐渐沦为工人联合的异己力量。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揭露道,一旦工人试图通过工联在就业工人和失业工人直接组织有计划的合作,资本和它的献媚者资产阶级经济学家就大吵大叫指出就业工人和失业工人之间的任何联合都会破坏“永恒的”和“神圣的”供求规律作用。当今美国工会组织也在一定程度上阻碍着工人真正的联合,行会工人的内部联合造成了熟练工人对非熟练工人的排挤,造成了在业工人对产业后备军的压迫,就业工人和失业工人难以团结起来形成斗争合力。
3.美国社会主义政党中缺乏真正的无产阶级先锋队
列宁在《怎么办?》中指出,工人有计划的罢工或结成工会斗争根本是工联主义的斗争,他们只认识到同厂主的对抗,“还没有意识到而且也不可能意识到他们的利益同整个现代的政治制度和社会制度的不可调和的对立”。因而工会运动只是阶级斗争的萌芽,“无产阶级在反对有产阶级联合力量的斗争中,只有把自身组织成为与有产阶级建立的一切旧政党不同的、相对立的政党,才能作为一个阶级来行动。为保证社会革命获得胜利和实现革命的最高目标——消灭阶级,无产阶级这样组织成为政党是必要的。”美国也有社会主义性质的政党出现在政治舞台上,如美国社会党和美国共产党,但都未能承担起美国工人阶级先锋队的历史重任。
1901年美国第一个社会主义政党——美国社会党(SPA)成立。1919年美国社会党发生大分裂,党内支持革命的左翼退出社会党成立美国共产党(CPUSA),随后70年代社会党又分裂出美国民主社会主义者(DSA)和新美国社会党(SPUSA)。
其中,美国共产党成为美国20世纪上半叶影响力最大的社会主义政党,美共党员人数在二战前夕一度达到10万人,但是在苏东剧变后美共人数锐减,到2013年仅存3000余人。虽然近些年美国政局动荡,使得美共党员人数有所增加,2021年9月-2022年2月有约3000人新入党,但是总数仍然不过万人,党员年龄结构较高,缺乏青年候补力量。美共组织规模较小,难以作为独立政治力量对国内外重要政治议题施加影响。其活动经费来源有限,仅来自党员党费和社会捐赠,没有自己领导的武装力量,对于当今美国社会主义运动十分不利。
1973年从社会党中分裂出的“民主社会主义组织委员会”在1982年与新左翼知识分子组织的“新美国运动”合并,成立了美国民主社会主义者(DSA)。DSA目前为美国最大的社会主义组织,成员达92000余名,主要以年轻人为主,2017年成员中位数年龄为33岁。DSA主要使用立法等行动策略争取赋予劳动人民权力的改革,同时积极参加选举,20多名成员在全国范围内当选各级议员和政府官员,目前有4名成员担任美国众议院议员。但是DSA没有将社会主义组织发展成为社会主义政党,斗争方式局限于议会和选举道路,在政治上甘愿充当民主党的尾巴,属于改良主义路线。
1973年从社会党中分裂出的另外一派新美国社会党(SPUSA),因脱胎于美国社会党左翼,其政治立场较为坚定:主张废除一切形式的剥削与统治,反对美国在全球的帝国主义霸权,支持工人运动。SPUSA主张脱离共和党和民主党,寻求通过独立选举,来建立社会主义社会。但其力量十分薄弱(仅千余名成员),且指导思想混杂多元,缺乏科学的理论指导,无法有效带领工人进行社会主义运动。
除了上述带有社会主义性质的政党和组织以外,美国还存在着大量的左翼政党,他们在不同方面为美国社会主义运动积蓄力量。从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之间的关系出发,可以绘制美国主要左翼政党的政治光谱图:其中经济基础轴代表这些政党在所有制方面所持的主张(是否主张消灭资本主义私有制),上层建筑轴代表其在政治方面的主张(激进或者保守)。
图7表明,美国左翼政党较多,根据其经济及政治主张可分为激进左翼(第二象限)、温和左翼(第三象限)和改良左翼(第一象限)。激进左翼在所有制方面坚决与资本主义私有制决裂,主张公有制,在政治态度上较为激进,主张革命。温和左翼在所有制方面与激进左翼的认识大体一致,但在政治行动上比较保守,大部分寄希望于选举。改良左翼虽然在反对两极分化、倡导性别平等、反种族歧视、保护环境、反对战争等方面的主张较为激进,但在所有制上始终没有触及到资本主义私有制,属于资产阶级改良主义。因而,虽然美国左翼政党繁多,但其力量比较分散,各自为政,指导思想混杂,难以互相认同进一步团结起来,并且各左翼政党还存在着斗争纲领不明确、斗争策略空泛、缺乏组织领导等问题。由于上述局限性,他们所领导美国社会主义运动始终无法进入新的历史篇章。
在美国现行的政治体制下,资本主义政党民主党与共和党占有绝对的实力和话语权,美国众多社会主义政党与两党的实力相差悬殊,处于边缘化的位置。虽然百年来包括美国共产党在内的众多社会主义政党也对什么是社会主义、美国如何走向社会主义以及如何建设社会主义等时代课题进行了一系列探索,在培育增强美国民众社会主义意识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但在实践上始终没有探索出一条与美国国情相结合、行之有效的美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这些政党始终未能在美国政治生活中占据主导地位,没有承担起真正的无产阶级先锋队的历史使命,无法带领美国无产阶级实现社会主义。
4.缺乏科学社会主义理论指导,反动思潮占据主流
“没有革命的理论,就不会有革命的运动”,美国社会主义革命运动需要有科学社会主义理论的指导。正如列宁所言,工人本来也不可能有社会民主主义意识,这种意识只能从外面灌输,“社会主义学说则是从有产阶级的有教养的人即知识分子创造的哲学理论、历史理论和经济理论中发展起来的”,美国社会主义革命运动需要美国先进知识分子对科学社会主义理论进行探索与传播,促进无产阶级政治意识的觉醒。
然而,目前反动思潮占据美国社会的主流,社会主义思想严重缺位。自20世纪70年代起,新自由主义思潮在美国泛滥,对知识分子和青年学生影响重大。新自由主义在所有制方面鼓吹“完全私有化”,在社会产品提供方面信奉“市场万能化”,在国际贸易和交往方面奉行“全球自由化”,在社会保障方面主张“福利个人化”。新自由主义将“自由”、“民主”据为己有,描绘为资本主义政治制度的特有象征,为资本全球无限性逐利提供正当性和合理性的辩护。新自由主义思潮渗透到美国社会方方面面,特别是大学教育带有极为强烈的新自由主义色彩。而高校是先进知识分子接受、研究、发展和传播社会主义思想的重要阵地。但是许多讲授马克思主义和社会主义的高校教师在“麦卡锡主义”清洗之后失去了教职,尽管20世纪80年代一部分新左翼激进知识分子重新进入美国高校工作,但是他们既不是共产党人,人数上相对于自由主义知识分子也微乎其微,因此高校里关于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课程寥寥无几。此外,一些极端保守派不断歪曲社会主义的历史与实践真相,将社会主义政权的形象塑造为极权主义或完全政府管制,这使得社会主义思想很难在美国知识分子中广泛传播,社会主义理论很难被科学解读。
与此同时,兴起于20世纪60年代的新保守主义思潮在小布什政府和特朗普政府时期的影响壮大,进一步压缩了社会主义思想在社会层面的生存空间。虽然新保守主义在信奉“私有化”、“市场化”等方面与新自由主义没有本质区别,但是新保守主义在外交政策上更加奉行霸权主义,鼓吹“美国特殊论”,坚决反对共产主义,输出“美国式民主”,制定“全球民主化战略”。在当今美国,新保守主义思潮甚至有着演变为民粹主义的倾向。特朗普执政时期,进一步将重塑保守政治、坚持美国优先、强势外交等新保守主义理念付诸实践,“标志着冷战结束后不断右翼化的美国政治已经进入一个极端状态”。
相反,美国左翼力量薄弱且分散,思想上高度分歧,政治派别众多,左翼学者后继无人。长期泛滥的各种反动思潮将左翼力量唤醒群众的努力肢解得七零八落。不论是美国共产党还是其他左翼组织都尚未彻底将马克思主义作为其理论武器,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研究尚未形成一套适合美国实际国情的系统性理论,无法广泛吸引民众参与。
因此,当今美国的无产阶级很难被“灌输”真正的科学社会主义思想。在美国无产阶级中社会主义思想普遍缺位,在工会中盛行的是“工联主义”,在高校和社会中流行的是新自由主义和新保守主义。无产阶级群众满足于以罢工、游行等方式实现降低工作时间、减轻劳动强度等目的性的斗争,缺乏对生产资料私有制的彻底斗争。现阶段美国无产阶级的阶级斗争和政治斗争意识不彻底,无法意识到其利益同整个现代资本主义政治和社会制度不可调和的对立。
三、 结论与展望: 美国不失去 “帝国特权” 就不可能实现劳动解放的政治形式
尽管当今美国出现了一些有利于社会主义革命运动爆发的趋势,但是上述分析表明,当今美国爆发社会主义革命运动的物质条件和理论准备均不够充分。首先,在世界体系下美国占据霸权,在国际分工和贸易方面具有垄断优势,美国工人阶级被帝国主义“收买”,国家认同高于阶级认同,其斗争缺乏彻底性;其次,美国工会组织逐渐沦为工人联合的异己力量,就业工人和失业工人难以真正团结起来;再次,美国社会主义政党中缺乏真正的无产阶级先锋队;最后,美国社会主义革命运动缺乏科学社会主义理论指导,反动思潮泛滥,社会主义思想缺位,“工联主义”盛行。
但是,高度发达的生产力对旧有生产关系的持续反抗标志着美国社会变革的时代已经到来了。至于美国未来的革命道路究竟应当采取哪种形式,仍然要“随时随地都要以当时的历史条件为转移”,并不存在定于一尊的模式、一成不变的道路。未来美国社会的具体形态和实现路径也只有等到未来社会行将到来的那一天才能具体决定,美国的命运掌握在美国人民自己的手中,美国人民及其先锋队必须做好伟大历史时刻来临时的物质条件和理论准备:
第一,美国无产阶级要有自己真正的先锋队,并勇敢承担起教育人民的历史任务。与历史上的殖民地国家和当代发展中国家的无产阶级先锋队所承担的教育人民群众的历史任务不同,美国无产阶级先锋队还要额外担负起教育帝国主义国家的人民群众放弃作为“帝国公民”特权的重任。以中国为中坚的新兴多元多极力量,正在削弱美国的世界霸权,使其越来越难以通过不平等交换的国际贸易和金融霸权攫取国际价值、转移国内阶级矛盾,美国人民群众失去“帝国公民特权”是历史的必然趋势。美国无产阶级先锋队必须教育美国人民群众深刻认识到,不失去“帝国公民特权”是不可能实现劳动解放的政治形式。因此美国无产阶级先锋队的历史任务非常艰巨,需要向中国共产党学习成功的革命经验,需要建立起一个像中国共产党那样伟大的、光荣的、正确的先锋队。
第二,美国无产阶级及其先锋队必须用好“普选制”这个温度计来科学衡量工人阶级的成熟性,并做好将资产阶级职业军队转化为无产阶级的政治和军事上的“突击部队”的准备工作。恩格斯晚年首先深刻地指出“普选制是测量工人阶级成熟性的标尺”,又敏锐地察觉到了随着资产阶级军事力量的绝对增长,无产阶级成员人数在军队中也有了“最强有力的发展”。列宁进一步将恩格斯的思想应用于布尔什维克的革命运动中,通过科学分析选票,总结出布尔什维主义获得胜利的关键是“从敌人那里把武装的工农群众争取了过来”、“得到近半数军队的拥护”,并在决定性时机和决定性地点一举干成了十月革命。同样,美国军队人数众多,相当部分也是无产阶级群众。在现代政治和军事条件下,美国无产阶级先锋队应当首先利用好“普选制”测量自身在无产阶级群众和军队中的支持程度,全力争取军队中无产阶级同胞的支持。
第三,美国社会主义革命需要世界无产阶级联合的支持。《共产党宣言》指出,“联合的行动,至少是各文明国家的联合的行动,是无产阶级获得解放的首要条件之一。”可见,美国社会主义革命道路成功的希望就在于全世界无产阶级联合起来,尤其是社会主义中国的指引。中国的社会主义建设越是成功,中国所代表的正义与进步力量越是强大,就越能给美国人民带来解放的希望。
最后,未来革命具体道路如何走,是和平步入还是暴力革命,必须要根据未来的具体情况而定。恩格斯指出,“每一时代的理论思维,包括我们时代的理论思维,都是一种历史的产物,它在不同的时代具有完全不同的形式,同时具有完全不同的内容。”革命的组织形式和爆发机遇,随时随地要以当时历史条件为转移。这一历史课题和任务,只能交给掌握正确理论武器的美国人民及其先锋队,由其自己决定。
(因篇幅限制,参考文献从略)
〇 荐稿:高强
〇 编辑:陈兰西
〇 审校:杨晔 大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