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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690年的农历八月,武则天大开杀戒,把李唐宗室杀的杀,流放的流放,人头滚滚之下,为即位做足了准备。
一个叫傅游艺的官员带着几百名百姓来到洛阳,代表民意请武则天改国号为周,革唐朝的命。前人玩出的经验,禅让游戏都要有个三请三辞,武则天自然也不例外,这一次,她拒绝了,不是不想,而是,这批来的代表不够有代表性。没多久,文武百官和宗亲贵族,以及周边少数民族的首领、和尚道士之类的人再一次整装出发,由皇帝李旦为总代表,请妈妈赶紧收了神通,收割祖上基业,顺便给自己赐姓为武。武则天还是没有当即答应,毕竟这事不仅百姓和文武百官说了算,还必须要有老天爷的认可。迫切表忠心、想要成为武周臣子的大家心照不宣,连夜加班制造了一场“凤凰于飞”的大电影,邀请武则天前去观看。武则天应邀而去,由于迟到,前面的情节错过了,只好由大臣口头描述,说凤凰从大明宫的明堂飞到上阳宫,落在了一颗梧桐树上。等武则天赶到的时候,恰好看了个末尾,凤凰飞走了,但有成千上万的朱雀徘徊在朝堂上,乌央乌央的。见此动物集群现象,某位大臣率先扑通在地:“凤凰就是您,落在梧桐树上,朱雀就是我们,群集凤凰跟前,您再不登基当皇帝,我们就没方向了,朱雀也不会走啊!”武则天称许地点点头,既然是上天要求的,就不方便再推辞了。九月七日这天,答应了李旦的请求。
现在,只剩下登基程序了,而这个程序,“大周”人民其实早已准备多时,不用再从长计划。选了一个黄道吉日,两天后,武则天改国号为周,改年号为“天授”,正式称帝。对,武则天称帝这天,正是当年的重阳节,九月初九。但换算到阳历,则是10月16日,也就是今天。中国古代有“天人感应”的概念,古人认为,天和人是有相连关系的,人世间的善恶是非,会在天象上呈现出评判结果。如果政治清明,天象就会出现祥瑞的祝福,如果统治者胡作非为,造成民不聊生,天象也会来点警告的小提示。如果圣人降世、做大事,老天爷更会派天使们来传达预示。于是,每个要篡位的皇帝,必要的手续之一就是给自己安排一堆神神道道的经历,以证明自己的“天命”。比如,刘邦就给自己编了一堆例子,先是神仙老父看相说“君相贵不可言”,后又有吕后望着他的天子之气总不会与他失联,接着又有斩白蛇起义,等等。甚至,秦始皇在位时,都经常说“东南有天子气”,暗指刘邦当时就牛气冲天了。按理说,一代大帝秦始皇时,他就是唯一的天子,哪轮得到别人有“天子气”?可编故事的不管这些,把秦始皇扯进来,就是为了证明他甚至比始皇帝还有帝王气息呢。后来,武则天也学了这招,和唐太宗较量龙气。而武则天的造神活动,只会比其他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武则天还在以太后身份临朝的时候,她大侄子武承嗣率先找了块大石头,手工刻上了“圣母临人,永昌帝业”字眼,交由雍州一位叫唐同泰的人作为“祥瑞”现场第一人,并声称是在洛水里发现它的——洛阳是武则天的神都,洛水,自然也是印证武则天天命的神水了。武则天很兴奋,也很欣慰侄子这么懂事,能恰逢其时造出她想要的东西,连忙将这块石头尊为“宝图”,进而又改名“天授宝图”,“发现”祥瑞的唐同泰也鸡犬升官,成了游击将军(奇怪武则天竟然没有因为唐同泰这个名字而厌恶他,这称呼可是一心向唐啊)。而既然天降神石都说“圣母临人”了,武则天当即给自己上了新尊号“圣母神皇”,再给洛水水神封了个大官——特进,又加了爵位,命人迅速建庙祭祀。以后,洛水就是有身份的水了,杜绝垂钓。这一系列做完后,大唐宗室受不了了,不少人起兵反抗,结果一一被镇压。天下重新安静下来,于是,武则天的造神活动继续。这一次,朗州有只母鸡不想下蛋,直接给自己做了个变性手术,“化为雄”了。古有“牝鸡司晨”这个成语,武则天的团队直接让母鸡化成公鸡,意思是,“我们不是母鸡乱叫乱了天定的万物秩序,而是自己要当男人了!”母鸡要变公鸡,这谁阻挡得了?
领导这边有了这一连串动作,底下自然不能慢了节拍,武则天最信奉的佛门人士也加急赶工,伪写了一本《大云经》献上,大吹特吹佛经里也早预示了神皇受命于天,毕竟,连动物界都出来预示了呢。光有这些还不够,所谓天命和祥瑞,要从娃娃抓起,于是,武则天小时候又出现了惊奇的一幕:说大唐看相大师袁天罡曾给小武则天看过相,武则天幼年,家里把她当男孩养,袁天罡路过先是大惊,然后叹息“要是女人,就可以成为天下的主人了”……这个故事,自然旨在体现武则天的天命论,人家就是姑娘家呀。但矛盾和好笑的是,能算天命、开了天眼的袁天罡,竟然长了双不辨雌雄的眼睛。虽然以上诸多料,已经充分说明了武则天是天选之女,但光是皇家人给的资料,还不能算最具说服力。于是,李君羡家人出现了。两《唐书》和《资治通鉴》记载,“天授二年,(李君羡)其家属诣阙称冤,则天乃追复其官爵,以礼改葬。”天授二年,也就是武则天登基的第二年,李君羡的家人跑来向女皇喊冤,声称李君羡的死因是“代女皇陛下受过”,当然,他们的辞令不会这么生硬,但表达的意思够清楚,于是武则天表示很受用,以这套宣传方案为李君羡平了反。
“李君羡案”是什么人?他被冤死是怎么回事?也许这个故事很多人都比较熟了,也大多采信了“李君羡代武则天受过”的史书记载,但事实上,真相另有别情。贞观初年,太白星突然频繁在白天活动,引起了太史们高度重视,做了几次占卜,终于得出了一个“女三昌”的结论。恰逢民间这会儿也在流传一个民谣“当有女武王者”,两相结合起来,唐太宗不得不重视,找擅长看天象的李淳风进行解读。李淳风掐指一算,这一系列征兆的意思,是说大唐三代以后就会被一个跟武字相关的女主取代。
唐太宗听了,大吃了一斤,李家父子兄弟辛辛苦苦建立的基业,将来会和隋朝一样三代就亡?已知了这种可能性,自然要提前消除隐患,于是,太宗自此开启天眼查,一心想找出这位符合谣言的当事人,杀了以绝后患。此人就是李君羡。李君羡是洛州武安人,为人勇猛无比,在大唐平定天下的战场上多次立有大功(讨王世充、刘武周),论功行赏的时候,直接被封为享受固定食邑的武连郡公,官职也做到了从三品的左武卫将军,属于大唐禁军,专门保护皇帝安全的高级警卫。可见唐太宗对他的信任和倚赖。那次,唐太宗请这群武人吃饭,武将的场子里,流行的娱乐项目是行酒令,这次行酒令玩的是,各自报小时候那些尴尬又土味的小名。轮到李君羡时,李君羡醉呼呼地说:“我叫五娘子”。看着眼前五大三粗、胡子拉碴的李君羡,在家乡却被叫“娘子”,所有人都爆发出一阵狂笑。唯独唐太宗虎躯一震,之前的谣谶在脑子里交相闪回,“女三昌”“女武王”“五娘子”“武连郡”……这么多线索指向的不就是眼前的李君羡吗?心生忌惮的同时,碍于面子唐太宗只好解嘲:“女人竟然能这么勇猛啊,哈哈哈哈”。
宴会过后,所有人的人生轨迹照旧,唯独李君羡,被唐太宗认定为头号嫌疑人,很快找了个理由,将他贬出朝廷到华州当刺史。在华州任上,李君羡喜欢跟和尚道士玩在一块,经常屏退众人和僧人密谋不轨。大唐的御史干的就是“大家来找茬”的活儿,李君羡的行为被御史举报弹劾,唐太宗求之不得李君羡的错处,终于得到机会,将李君羡诛杀。这一年是贞观二十二年。乍一看,傻子都会觉得,这是唐太宗因为谶纬之类的谣传而故意针对,秘密杀人,甚至可以算滥杀无辜。因为我们大家都知道,真正完全符合谶纬要取代唐朝的,那是武则天啊。李君羡完全是代武则天受过嘛。可是,换个釜底抽薪的角度——咱们现代唯物主义者深知,古代那些所谓谶纬祥瑞,不是巧合就是为人编订的,而李君羡的这出,显然是武则天为了当皇帝而往前追溯造的势,证明自己早在唐太宗朝就有一股压不住的王霸之气了。
这么说,不光只有反对迷信这一种证据,唐太宗自己也给了我们证据。这事还要说到唐太宗的另一个实锤的黑点——他是看过起居注的。这些起居实录后来被作为原始资料,修成了大唐《国史》,所以,唐太宗曾亲眼看过自己在史书里的形象。你猜,当初褚遂良、姚思廉、房玄龄等人写史书的时候,敢说唐太宗因为一个“女主”和“武”字而全天下搜索嫌疑人来杀吗?他们敢在一件事内,抬高李淳风,而贬低唐太宗形象吗(史书记载唐太宗要杀了所有跟武相关的嫌疑人,被李淳风劝阻而作罢)?显然不可能,万一皇帝又来个临时抽查呢?在贞观朝的史书里,唐太宗绝不会出现那么严重的负面形象。(看史料的黑料,竟无意间救了唐太宗的名声)有人说,唐太宗朝的史官不敢记录这段“史实”,唐高宗朝呢?因为,唐高宗也看过史书,并且,他是极力维护父亲在史书中形象的。贞观后期和唐高宗朝,修皇帝实录的是文辞华丽的许敬宗,许敬宗虽然文采好,但完全不具备史官的品格,基本谁给钱就写谁好,并自行删减了许多唐太宗的事迹。于是,唐高宗不满意了,对刘仁轨说:“朕昨观国史所书,多不周悉。卿等必须穷微索隐,原始要终,盛业鸿勋,咸使详备……”后面还有很长一段,都是唐高宗举例自己亲眼所见的唐太宗的善举。回忆起爹的点滴暖男举动,唐高宗想想都觉得暖心。可许敬宗竟然全然没记,或者张冠李戴变成别人的事迹,于是,唐高宗“以敬宗所纪,多非实录”,下令重修史书。唐高宗亲自观史,且极力维护爹的优良形象,可见,至少在唐高宗时,朝廷的最高风向绝不可能贬低唐太宗,那么也就不会有唐太宗为了谣谶杀人的故事。退一万步讲,即使唐太宗确有杀人记录,也不会像《资治通鉴》记载中那样让人一看就差评的形象,更别提什么“女主昌”“当有女武王者”的影子了(有这些,唐高宗还不赶紧处理了痕迹明显的武则天?)。
据谢保成先生研究,武则天朝修了两次史书,一次从唐高祖到唐高宗,一次是由武则天的侄子武三思主编。正如孟宪实教授所说,武则天朝修的史书,自然只主要维护武则天的形象,而对唐太宗的形象没那么重要。在抬高武则天“天命”时和唐太宗发生了矛盾怎么办?那么,唐太宗只好委屈一下,变成“杀人狂魔”了。所以,鼎鼎大名的李君羡就是自己谋反被杀,并不存在代武则天受过之说,他只是恰巧被武则天利用,作为佐证自己在唐太宗朝就有天命的例证而已。要不然,李君羡在贞观二十二年就已去世,李家为什么偏巧选在武则天登基的几十年后才来击鼓喊冤?显然这是武则天和李家一次各取所需的合谋而已。就像刘邦的造神活动中,秦始皇和刘邦俩人龙气在秦朝时就空中交战,最后始皇帝还不敌汉太祖,失败告终。为了证明自己的“天授”,他们都是见缝插针,无所不用的。武则天对这一套是深爱不已,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有一次,某个不知名的老百姓在洛水找到一块白里带点红的石头,马上当作祥瑞求见,宰相们不明觉厉,那人说:“你看看这些红点点,这石头是一颗红心向女皇呀!”
其中一个宰相李昭德深恶痛疾这些鬼把戏,骂道:“这块石头有赤心,洛水里其他石头都要造反?”众人一听,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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