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传庆︱王国维“自悔少作”《人间词话》探赜
《人间词话》手稿
本文原刊于《文艺研究》2019年第10期,责任编辑陈斐,如需转载,须经本刊编辑部授权。
摘 要 王国维晚年“自悔少作”《人间词话》是现代词学研究中的一个公案。张尔田依据王国维晚年“绝口不提”《人间词话》宣称其“自悔少作”,并认为《人间词话》乃王氏“吐弃不屑道者”。王国维晚年不道《人间词话》是其思想、学术转变的结果,他将《人间词话》看作昔时学术,这也体现了他对西学的抛弃。王国维对清真词“倡伎”与“老杜”的不同评价,常被视为“自悔少作”的证据,实则二者是从词“品”与词“体”的不同角度作出的譬喻,其推崇“真”与“自然”的词学根本主张并未改变。张尔田宣扬王国维“自悔少作”的目的是对抗新文化派对《人间词话》的利用,而龙榆生则认为王国维缺乏现代词学批评应有的“历史家态度”,故而《人间词话》“未为精审”。
《人间词话》问世以来,不足百年而成经典,在其流播过程中,有一个时而提及却未被深究的问题——王国维于《人间词话》是否“自悔少作”[1]。张尔田据王国维晚年不道《人间词话》而向龙榆生、夏承焘宣称王氏“自悔少作”,此说又经龙氏宣扬而流传于词学界。其实,王国维晚年不道《人间词话》是与其思想、学术转变密切相关的。至于张尔田宣扬王国维于《人间词话》“自悔少作”,其目的无非是对抗新文化派对《人间词话》的利用,而龙榆生以词学批评之“历史家态度”(《论贺方回词质胡适之先生》)来衡量《人间词话》[2],认为“其未为精审”,对古人的褒贬多有不妥。对王国维“自悔少作”公案的梳理,于认识《人间词话》的流播及民国时期词学生态颇有助益。
一、 “自悔少作”一说的提出
龙榆生论及晚近词话时曾云:
晚近作者,惟王国维之《人间词话》(《观堂全书》二卷本最备)、况周颐之《蕙风词话》(惜阴堂本)最为世重……王氏通西文,解近世科学方法,批评名家词集,常有独到之处,时流竞推服之;而王氏本人,颇悔少作,至欲“拉杂摧烧之”以为快。(此语闻之王氏老友某先生)岂自知之明,或恐此书流布,贻误来学哉?(《最近二十五年之词坛概况》)[3]
他在《研究词学之商榷》一文中再次提及王国维于《人间词话》之“悔”:“近人况周颐著《蕙风词话》,王国维著《人间词话》,庶几专门批评之学矣。而王书早出,未为精审,晚年亦颇自悔少作(张孟劬先生说)。”[4]明确了“王氏老友”为张尔田(字孟劬)。张尔田与王国维交情颇深,晚年益密,张居京时致王书札有云:“长安冠盖,求一可语者而不可得。聒而与之言,则又为人嘲弄。故每与君通书,一发其所蕴,以当萱苏,君亦哀其愚而怜其志乎?久旅长安,目见耳闻,渐染尘俗。顷得君书,烦虑为之一祛。”[5]1923年,寓京的王国维致函张尔田也说:“弟在此应酬稍繁,此间可谈考据学者有之,至可与谈胸臆者则其人甚不易得,故辄思兄来此……沪上诸公不甚知此间情形,如通书则书不胜书。而沪上恒喜以书传观,又恐不免多生是非,故辄不敢通书于诸老。”[6]王可当张之“萱苏”,张也是王甚不易得的“可与谈胸臆者”,足见二人情谊之密。于此观之,张尔田说王国维晚年“颇自悔少作”不宜径视为妄言。张尔田还在致夏承焘书中提及王国维对《人间词话》的态度,夏氏1941年8月1日日记云:“得孟劬翁函,论四声。又谓王静安为词,本从纳兰入手,后又染于曲学,于宋词本是门外谈。其意境之说,流弊甚大。晚年绝口不提《人间词话》,有时盛赞皋文寄托之说,盖亦悔之矣。”[7]与龙榆生仅记“颇悔少作”之结论不同,夏承焘则记录了张尔田判断王国维“悔”的依据:绝口不提《人间词话》与盛赞张惠言寄托之说。
龙榆生
龙榆生:《研究词学之商榷》
张尔田的言论是“自悔少作”公案的源头。在王国维逝世后,面对时流对《人间词话》的追捧,他深为不满,致黄节书云:“比阅杂报,多有载静庵学行者,全失其真,令人欲呕。呜呼!亡友死不瞑目矣……世之崇拜静庵者,不能窥见其学之大本大原,专喜推许其《人间词话》《戏曲考》种种,而岂知皆静庵之所吐弃不屑道者乎!”[8]张氏此札重在宣扬静庵之学,书中所言静庵于《人间词话》“吐弃不屑道”的态度让人对王国维眼中的《人间词话》到底如何充满了好奇。另其致夏承焘书札中所言“盖亦悔之”,乃系推测之辞,表明王并未对其有“自悔少作”的直接陈述,但其所言静庵于《人间词话》“不屑道”,当非捏造。
张尔田:《呜呼亡友死不瞑目矣》,载《文字同盟》第4号“王国维专号”,1927年7月15日
胡适1935年寄任访秋札曾云:“静庵先生的《人间词话》是近年才有印本的,我在他死前竟未见过此书。他晚年和我住的相近,见面时颇多,但他从未提起此书。”[9]朱东润转述罗根泽之语也说:“罗根泽先生曾告我:王国维先生晚年在清华教书时,有人询以《红楼梦》及论词主张,王辄瞠目以对,说是从来没有这回事。罗先生平生不妄语,我所深知,王尤为众口交推,可是明明有这回事而说没有,盖晚年心有专注,遂不更着意故也。”[10]如此看来,王国维晚年不向人道《人间词话》应该是可信的事实。其弟子赵万里《人间词话未刊稿及其他》后记也云:“先师王观堂先生,以朴学知名海宇,少壮治文学哲学教育学……其壮年所治诸学,稍后辄弃之不乐道。”[11]王氏晚年对《人间词话》不甚看重,从其与陈乃乾关于《人间词话》出版的信札中也可见端倪。1925年8月29日,王国维复函陈乃乾云:“《人间词话》乃弟十四五年前之作……但此书弟亦无底稿,不知其中所言如何。”[12]这无疑是他的“搪塞之言”,“更多的是表达一种消极的态度而已”[13]。
作为王国维的知交,张尔田对《人间词话》的描述与评价对后学产生了不小影响。龙榆生不仅接受了其“自悔少作”之论,还在友朋中宣扬。黄濬云:“晚近王静庵《人间词话》,陈义绝高,宋词自白石以下,皆致不满。二十余年前,刊于《国粹学报》,余读之觉极精辟,而隘处疑必有流弊……龙榆生为余言,静庵先生,老年深悔少作,惜未睹其晚稿也。”[14]不难看出,龙、黄二人所理解的王国维于《人间词话》的“悔”已对张尔田之说做了进一步推演,明确地将王晚年对《人间词话》的态度落实到词学领域,认为其“绝口不提”《人间词话》必是“自悔少作”,而所悔的对象当然是词话中的具体论断。王国维评骘词人,前后差异最大的莫过于清真,因此,他对清真词态度的转变就自然被当成“自悔少作”的最佳例证,所以俞平伯说:“王静安《人间词话》尚以为美成劣于欧、秦,而于《遗事》则曰:‘词中老杜断非先生不可’,盖亦自悔其少作矣(《词话》在先,《遗事》在后,见赵斐云先生撰王《年谱》)。”[15]吴梅弟子戚法仁也说:“至于《清真》一集,极沉郁顿挫之观,两宋之世,一人而已。王氏少之。及后更著《清真先生遗事》,乃尽反前说,殆亦悔其少作。”(《〈人间词话〉补笺序》)[16]
彭玉平:《人间词话疏证》,中华书局2011年版
王国维晚年“绝口不提”《人间词话》的原因是什么?他在《人间词话》与《清真先生遗事》中对清真词评价的差异能否证明其于《人间词话》“自悔少作”?张尔田、龙榆生宣扬其于《人间词话》“自悔少作”有无特别的用意?这些都是值得考索的问题。
二、 昔时学术:静庵不道《人间词话》之原因
王国维曾痴迷于康德、叔本华之学,认为近代中国需要从西方思想中寻求新生力量。罗振玉说王“当时在想搞‘思想革命’”[17],他也的确是“辛亥以前中国思想现代化的过程上最‘激进’的先驱之一”[18]。辛亥革命后,王随罗振玉流亡日本,开始反思以往所推重的西人学术,其《丙辰日记》云:“自辛亥十月寓居京都……此四年中生活,在一生中最为简单,惟学问则变化滋甚。”[19]实则不仅是“学术转向”,“而是一个人的世界观的转变”[20]。1912年9月底,王国维在《送日本狩野博士游欧洲》一诗中评说自我云:“我亦半生苦泛滥,异同坚白随所攻。多更忧患阅陵谷,始知斯道齐衡嵩。”[21]经历陵谷之变的王国维将“斯道”——孔孟儒道树立在自己的思想世界里,当年颇为心仪的西洋学术渐被抛弃。狩野直喜说:“我觉得他来京都以后,学问有了一些变化。也就是说,他似乎重新开始研究中国的经学,并提出了新的见解。可能他想改革中国经学研究。聊天的时候我偶尔提到西洋哲学,王君总是苦笑着说他不懂,一直避开这个话题。”(《回忆王静安君》)[22]王国维是清季研究西洋哲学最有深度的人,当年汲取西洋思想,“非谦逊仁义,诋(祇)諆孔孟程朱而不顾”(徐中舒《王静安先生传》)[23],如今他说自己不懂西洋哲学,表明鼎革后他否定了自己对西学的选择。
罗振玉《海宁王忠悫公传》对王国维辛亥之后思想、学术的转向做了生动的回忆。他说王国维早年“研究西洋哲学、文学、美术,尤喜韩图、叔本华、尼采诸家之说,发挥其旨趣,为《静安文集》”。二人流亡日本时,罗对王说:“欧西哲学,其立论多似周秦诸子。如尼采诸家学说,贱仁义、薄谦逊、非节制,欲创新文化以代旧文化,则流弊滋多……士生今日,万事无可为,欲拯此横流,舍反经信古末由也。”他希望王国维抛弃西学,以小学为根基,成就经世致用的学问。罗之语让王国维“闻而悚然,自怼以前所学未醇,乃取行箧《静安文集》百余册悉摧烧之”(《海宁王忠悫公传》)[24]。学术路向转变的同时,王国维的政治立场也倾向恢复清朝,支持张勋复辟,他在给罗振玉的信中褒扬张勋云:“三百年来乃得此人,庶足饰此历史。”[25]因其忠心,他也成为溥仪小朝廷的股肱之臣,被钦点为南书房行走(1923年4月),又被赐予“紫禁城骑马”恩荣(1924年1月),“身膺二百余年未有之恩遇”[26]。在思想信仰上他皈依了孔孟之道,并欲以此补救陷溺之人心,抵制西学之侵蚀。
1923年8月,身为南书房行走的王国维致张尔田书云:“然弟上月却有一文字,论西方学术执一之害,并现在自处之道,中间甚费周折,乃得上达,亦聊尽寸心。”[27]其“论西方学术执一之害”的文字即1923年七八月间呈给溥仪的《论政学疏》[28],此疏论列西洋新说之弊,指出西人“科学之法”不适用于中国,而且“一战”以后,西人亦反思利用东方学术治国。他强调说:“长治久安之道,莫备于周孔。在我国为经验之良方,在彼土犹为对症之新药。是西人固已憬然于彼政学之流弊,而思所变计矣。”(《王忠悫公别传》)[29]而在1906年,王国维对张之洞新订学堂章程只有儒家经学曾激烈反对,他希望能引入西学,并说:“异日发明光大我国之学术者,必在兼通世界学术之人,而不在一孔之陋儒,固可决也。”[30]其前后论调之差别不啻霄壤。
王国维
曾经批评孔子为“陋儒”的王国维,在其生命的最后一年用孔子之人生历程来阐释《人间词话》所提的“三重境界”。吴芳吉曾受蒲菁请托专程拜访王国维,请教“三重境界”的含义,王国维答道:“第一境即所谓世无明王,栖栖皇皇者;第二境是知其不可而为之;第三境非归与归与之叹与?”[31]借孔子人生诠释“三重境界”[32],不再是撰写《人间词话》时的理解。其晚年对“三重境界”的诠解是在思想归于传统、与圣人心灵沟通之后而得出的体会。
思想信仰的转变使得王国维在学术研究上回归传统、剔除西学。夏承焘1955年8月13日日记曾记:“姜亮夫来,谈王静安死事……亮夫尝见其有马克思《资本论》德文原本,细加批点,死前不知丢向何处,以后遍觅不得。又尝乙去文集及人间词中有新思想各作。”[33]对“新思想”的摒弃,是其不道“颇参新学”[34]之《人间词话》的主要原因。张尔田致黄节书云:
忆初与静庵定交时,新从日本归,任苏州师范校务,方治康德、叔本华哲学,间作诗词。其诗学陆放翁,词学纳兰容若,时时引用新名词作论文,强余辈谈美术,固俨然一今之新人物也……彼时弟之学亦未有所成,殊无以测其深浅,但惊为新而已。其后十年不见,而静庵之学乃一变。鼎革以还,相聚海上,无三日不晤,思想言论,粹然一轨于正,从前种种绝口不复道矣。[35]
在张尔田看来,王国维的学术在辛亥前后经历了由“新”到“正”的转变,其《人间词话》正是融会西学、用“新名词”、以“美术”眼光论词的代表著作,但如此种种,鼎革后都“绝口不复道”了。札中所言“新名词”,当然包括《人间词话》中诸如“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优美”与“宏壮”、“理想家”与“写实家”、“主观”与“客观”等,它们在王国维发表的《盛京时报》本《人间词话》中已“删略殆尽”,体现了明显的“去西方化”色彩[36]。
1921年,王国维编选历年所作,辑成《观堂集林》,其助手赵万里说他编选旧作时“去取至严,凡一切酬应之作,及少作之无关弘旨者,悉淘去不存”(《王静安先生年谱》)[37]。罗振玉在论及《观堂集林》编选时也说:“并取平生造述,撷其精粹,为《观堂集林》二十卷。三十五以前所作,弃之如土苴,即所为诗词,亦删薙不存一字。盖公居东后,为学之旨与前此敻殊矣。”(《海宁王忠悫公传》)[38]《观堂集林》的选辑表明,王国维辛亥以前的哲学、美学、文学批评等文字在其心目中都成了“无关弘旨”之作,而这其中就包括《人间词话》。所以王国维晚年不提《人间词话》的主因当是其辛亥以后思想信仰的转变,而不是因为《人间词话》之具体评论确当与否。王国维同意陈乃乾重印《人间词话》,但在复函时强调“请声明系弟十五年前所作”为要[39],也表明其心中对《人间词话》所反映的昔、今学术之别的清楚定位。
三、 “倡伎”到“老杜”:无关“自悔少作”
《人间词话》与《清真先生遗事》(以下简称“《遗事》”)对清真词的评骘在措辞上的巨大反差,被俞平伯、戚法仁视为王国维“自悔少作”的证据。实则王对清真词的根本态度并未改变,《遗事》中的高度评价并不能推翻《人间词话》所论,更不可以之作为“自悔少作”的证据。
王国维1908年写就的《人间词话》手稿(以下简称“《手稿》本”)125则中共有11则论清真[40],1908年11月至1909年2月发表于《国粹学报》(以下简称“《学报》本”)的64则中共有6则论清真,1915年发表于《盛京时报》(以下简称“《时报》本”)的31则中共有3则论清真[41]。《遗事》1910年撰写而成,其中《尚论》部分给予了清真词高度评价。从写作完成时间看,称《遗事》于《人间词话》而言是“自悔少作”即不妥当[42],并且1915年王国维又有《时报》本《人间词话》刊出,所以《遗事》对清真的评价也不应视作盖棺定论。不过《遗事》与《人间词话》对清真词评的差异确实存在,这种差异是否表明王国维“尽反前说”,需要细致考察。
王国维对周邦彦的评价的确呈现出漂浮不定的特点。《人间词话》于清真有“倡伎”之喻,而《遗事》却比之为“词家老杜”,又称“两宋之间,一人而已”[43]。这种措辞上的巨大差异,让人觉得王国维似乎彻底改变了之前对清真的评价。事实是否如此呢?笔者认为,《遗事》在表述上的确将清真置于极高的地位,但这并未推翻《人间词话》之论,而是在前论基础上的延续与抬高。《遗事》论云:
平生著述,自以乐府为第一。词人甲乙,宋人早有定论。惟张叔夏病其意趣不高远。然北宋人如欧、苏、秦、黄,高则高矣,至精工博大,殊不殆先生。故以宋词比唐诗,则东坡似太白,欧、秦似摩诘,耆卿似乐天,方回、叔原则大历十才子之流。南宋惟一稼轩可比昌黎。而词中老杜,则非先生不可。昔人以耆卿比少陵,犹为未当也。[44]
由《遗事》所论,欧、苏、秦、黄“意趣”高远,但“精工博大”却为清真所长,其强调后者,而并未否定前者,即实际上仍然承认清真词“意趣不高远”这一与《手稿》本、《学报》本《人间词话》一致的观点。对于其“精工博大”之论,《手稿》本即认为:“长调自以周、柳、苏、辛为最工。美成《浪淘沙慢》二词,精壮顿挫,已开北曲之先声。”[45]“精壮顿挫”指清真词“在情感表达上随着结构的起承转合而相应变化”[46],此语已让人联想到老杜之“顿挫”,只是在《遗事》中将其明确表出,所以“词中老杜”之说在王国维这里,实非突兀之语。论者常将《人间词话》的“倡伎”之喻与《遗事》“词中老杜”之比联系,以之为王国维评清真词巨大转折的直观依据。必须强调的是,“老杜”之比不可从诗旨、人格角度理解,仅就结构、格律而言罢了。刘熙载曾说:“柳耆卿词,昔人比之杜诗,为其实说无表德也。余谓此论其体则然,若论其旨,少陵恐不许之。”[47]以之移用清真亦然,王国维正是从“体”的角度立论,而不是从“旨”的层面作比。而“倡伎”之喻,却非从“体”入手,而是注重词品的“真”与“自然”。《人间词话》云:“词之雅郑,在神不在貌。永叔、少游虽作艳语,终有品格。方之美成,便有贵妇人与倡伎之别。”[48]“贵妇人”,《学报》本作“淑女”。联系到《词辨》批语之“美成词多作态,故不是大家气象”[49],“多作态”实与“倡伎”之喻相通,“倡伎”做作迎合而非感动于内心。因此“倡伎”与“老杜”,是不同角度的譬喻,不宜混一而论。“老杜”之比侧重词“体”,而“倡伎”之喻重在词品,此喻尽管有一定道理,毕竟刺目,所以《时报》本弃之,这也体现了王国维对清真词评的调整。《遗事》又言清真词“拗怒之中自饶和婉,曼声促节,繁会相宣,清浊抑扬,辘轳交往。两宋之间,一人而已”[50]。此论是对清真“创调之才”的诠解,称赞其词长于顿挫舒徐、抑扬抗坠的字声安排,由此创造出和婉拗怒的音律之美,这在两宋词家中的确可称“一人而已”。稍晚于王国维的邵瑞彭无疑从他这里汲取了滋养,说:“词家有美成,犹诗家有少陵。诗律莫细乎杜,词律莫细乎周。”[51]这更让人明了“词中老杜”之比的内涵。
《遗事》对清真“常人之境界”的肯定,也给人王国维于清真词评有更张之感,其云:
境界有二:有诗人之境界,有常人之境界。诗人之境界,惟诗人能感之而能写之,故读其诗者,亦高举远慕,有遗世之意。而亦有得有不得,且得之者亦各有深浅焉。若夫悲欢离合、羁旅行役之感,常人皆能感之,而惟诗人能写之,故其入于人者至深,而行于世也尤广。先生之词属于第二种为多……自士大夫以至妇人女子,莫不知有清真,而种种无稽之言,亦由此以起,然非入人之深,乌能如是耶?[52]
这段论评可与《人间词话》的如下论述参照:“美成词深远之致不及欧、秦,唯言情体物,穷极工巧,故不失为一流之作者。诗人对自然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入乎其内,故能写之;出乎其外,故能观之。入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美成能入而不能出。”[53]《遗事》与《人间词话》所论均涉及清真词“意”。关于“常人之境界”,俞平伯说:“清真词的根柢是……白描人物,‘清露晨流,新桐初引’般的美人,近代的仕女图(王静安所谓常人之境界)……读清真,我们觉得他在那边跟我们说他的恋爱故事,我们会听得入神,忘其所以。”[54]清真词善写者正是俞氏所言常人之“意”,此常“意”能够入人至深,乃是清真“入乎其内”的缘故。清真词流行至广,于常人具有很强的感染力,这正是其长于“言情”的体现。故《人间词话》称其词“能入”,“言情”动人,与《遗事》称赞其词“常人之境界”,实无二致。不过,认可清真“常人之境界”,并不代表此境界超越了“诗人之境界”;肯定清真常“意”,更不表明他放弃了对“深远之致”和“高致”的追求。在被视为“具有终极的理论形态和学术意义”[55]的《时报》本《人间词话》中,王国维再次亮明态度,美成“但恨创调之才多,创意之才少耳”[56]。他对清真“创调之才”,善于“言情体物”,始终是赞美的。但对其缺乏“深远之致”与“创意之才”的论评也没有改变。我们不能因《遗事》与《人间词话》在表述上的差异,就忘记了其对清真词保留的“一以贯之的看法”[57]。
王国维对《人间词话》并未“自悔”,还可于其对梦窗词的一贯批评见之。《人间词话》刚刚问世,便得到好友吴昌绶的称赞,但吴对王评梦窗表达了不同意见,“惟《梦窗》四卷,尚祈更一审之”[58],并致札云:“梦窗词诚如尊论,惟词体至此已数百年,天真之后不能免人事,性灵之中不能不讲功夫,能深入乃能显出,则梦窗超然独异,非西麓、玉田一辈比矣。”[59]王国维认为梦窗词之病在“隔”,在“凌乱”,在“乡愿”,辞藻秾丽,不见性灵。吴昌绶承认梦窗词存在这些特征,但这不一定就是病态。他认为梦窗词的“人事”与“功夫”是词体发展的结果,梦窗词是能用“功夫”将“性灵”“深入”者,故能“超然独异”,非西麓、玉田可比。吴论确能反映梦窗词的特点,可谓持论有见,但王并不接受,而是坚持“痛诋梦窗”[60]的批评态度。如《学报》本在论稼轩词性情、气象后有“宁后世龌龊小生所可拟耶”之语,而《时报》本则延续《手稿》本之语——“岂梦窗辈龌龊小生所可语耶”,可见对梦窗的猛烈抨击。另外他对清季宗尚梦窗之风的批评也未曾改变,这鲜明地体现在其对朱祖谋的评价上:“近人词如《复堂词》之深婉,《彊村词》之隐秀,皆在吾家半塘翁上。彊村学梦窗,而情味较梦窗反胜。盖有临川、庐陵之高华,而济以白石之疏越者。学人之词,斯为极则。然古人自然神妙处,尚未梦及。”[61]“皆在”,《时报》本作“当在”。此则未选入《学报》本刊出,却在《时报》本再次重申发表,表明王国维对晚近梦窗词风针砭的持续。王国维对朱祖谋“似乎推崇颇力”,实则是先扬后抑,在其语境中,朱祖谋是作为“反面形象”[62]出现的。的确,王国维对于“自然”的坚守终生未变。日本大正十四年(1925)春,青木正儿负笈北京,至清华园拜谒王国维,其记云:
先生问我到这儿主要做什么学问,我回答打算看看戏,再者关于元代以前的戏曲史,已经有先生的大作,我自己想写明以后的戏曲史。先生先是谦称“我的著作没什么意思”,然后生硬地说:“可是明以后的戏曲没有味道。元曲是活的,明以后的戏曲,死去了。”此时我觉得有点儿反感。[63]
王国维认为明以后的戏曲是“死”的,就在于其缺乏“真”与“自然”,没有生气。可见,“真”与“自然”是王国维一生不渝的审美追求,以此反观《人间词话》之主张,他自是不可能否定的,更何来“自悔少作”。
吴昌绶致王国维书札
四、 旧新对立:张尔田宣扬“自悔少作”的用意
《人间词话》发表后,一直颇为沉寂,但这种寂静因王国维的辞世被打破。因其在学术上的巨大影响,《人间词话》受到“五四”新文化影响成长起来的青年学人的热捧,开始风行。他们着力树立王国维作为新文化前驱的形象,如縠永(浦江清)著文,特意强调王的文学批评主张与胡适的一致之处,认为胡适是“推先生之波澜者”,“虽谓胡氏尽受先生之影响可也”[64]。周光午更是对王未能领导新文化运动充满遗憾:“盖王先生者,世徒知其为国学家,而不知远在五四运动之前,即努力于西洋哲学、文学之攻究,以谋有所树立与开启矣。终则以其性情,而移其志趣于考证之学,其‘新文化运动’之‘第一把交椅’,遂让诸陈独秀与胡适之二氏矣。”(《我所知之王国维先生》)[65]
新派还认为《人间词话》是体现“现代灵魂”的著作。王伯鲁说:“《人间词话》是才死不几年的王静安(国维)先生所作。王氏是具着封建躯壳和现代的灵魂的人,我们要问他是怎样一个现代灵魂呢,那只有从他的著作中去认识!不揣谫陋的我,现在特地介绍这本《人间词话》请读者去了解他。”[66]王国维因《人间词话》获得了新文化派的高度认可。陈子展说:“他真是算得中国新世纪第一个文艺批评家!”[67]朱光潜则称:“近二三十年来中国学者关于文学批评的著作……似以王静安先生的《人间词话》为最精到。”[68]胡云翼也说:“词话本是胡说乱道的东西,没有什么意义,但王国维的《人间词话》,见地至高,也得看看。”[69]而冯沅君、刘大杰、郑振铎等人文学史著作的撰写均对《人间词话》甚为推崇[70]。
王伯鲁:《谈谈王静安先生的〈人间词话〉》,载《中国学生》1931年第6期
浦江清、周光午直接将王国维作为新文化的先驱,陈子展、胡云翼等又将传统词学家所不满的《人间词话》中的内容发扬备至,这是张尔田等承续传统学术之人不愿看到的。新派树立的是王国维早年之“新”,而旧派强调的恰是其晚年的“旧”,谓其早年之“新”无足道哉!目的不同,争执斯起,新、旧二派之间发生了一场争夺王国维的战争。
辛亥后王国维改变了思想信仰,晚年更是“甘为落后者而不悔”[71]。张尔田也是典型的保守者,他在上海倡立孔教会,倡言“为培本计,非昌孔教不可”[72]。他笃守“旧学”[73],拒斥新学,对传统学术被挤压深感忧愤,其致书王国维说:
嗟乎,自大学为陈独秀、胡适辈一班人盘踞,专创妖言,蹈溺后进,有识者殆无不切齿,亦可见怨毒之于人深也……吴瞿庵在校,彼辈已议其太旧。以瞿庵之雅俗共赏而尚以为旧,若使彼之教育普及全国,则我辈之不受坑也盖已仅矣。[74]
新文学说发始于北京大学,闻已实行,凡讲义皆用白话,其教授之书为《红楼梦》《水浒》《儒林外史》,闻之使人喷饭。蔡元培这厮吾早料其无好把戏,今果然矣![75]
他对新文学的抵制,在于忧虑其流行,“久之必使中学渐失其独立精神,为祸于学术盖不小也”[76],而“中学”的“独立精神”正在于体现“姬公孔父之书”[77],他肯定王国维之学术也正着眼于此。1927年,他批评新派考据之学,赞美王国维说:“挽世学人,若孙籀庼年丈暨吾友王君静安,其为学皆有其得力处,皆非毁圣无法者,不容破坏纤儿,得以藉口。”[78]因此,面对新文化派在王身后对《人间词话》的热捧,张尔田特致函黄节,强调王氏学术之大端,而以《人间词话》为其末。张札云:
比阅杂报,多有载静庵学行者,全失其真,令人欲呕。呜呼!亡友死不瞑目矣……其治学也,缜密谨严,奄有三百年声韵、训诂、目录、校勘、金石、舆地之长,而变化之。其所见新出史料最夥,又能综合各国古文字而析其意义……考证钟鼎文字及殷墟书契,一皆用此法。近年校勘蒙古史料,于对音尤审。又欲注《蒙古源流》,研究满洲蒙藏三种文字,惜尚未竟其业,此皆三百年学者有志未逮者,而静庵乃一人集其成,固宜其精博过前人矣。世之崇拜静庵者,不能窥见其学之大本大原,专喜推许其《人间词话》《戏曲考》种种,而岂知皆静庵之所吐弃不屑道者乎!惟其于文事似不欲究心,然亦多独到之论。其于文也,主清真,不尚模仿,而尤恶有色泽而无本质者。又尝谓读古书当以美术眼光观之,方可一洗时人功利之弊。亦皆为名言……呜呼!静庵之学,不特为三百年所无,即其人亦非晚近之人也。今静庵死矣,何处再得一静庵?此弟于知交中尤为惋叹者也。静庵名在天壤,逆料必有无知妄作大书特笔以污良友者,一息尚存,后死之责,不敢不尽。[79]
张尔田高度评价了王国维的学术,认为其在声韵、训诂、目录、校勘、金石、舆地等方面有着集大成的成就,然而时流盲目推捧《人间词话》,忽视了王国维的学术本原,此真无知之妄,玷污了其学术声誉。在张看来,王国维坚守国学正道,是传统“文化精神所凝聚之人”(陈寅恪《王观堂先生挽词并序》)[80],此为其学术之“大本大原”。张尔田不看重《人间词话》,但对王国维的文艺观又不无肯定。崇尚自然、反对雕饰以及以“美术眼光”论词等“独到之论”,在《人间词话》中都有鲜明体现。可见,张尔田并未一笔抹杀《人间词话》,他强调静庵晚年于《人间词话》“吐弃不屑道”,正欲釜底抽薪,既然新文学家热捧之《人间词话》为王所吐弃,那么新派将其树立为新文化先驱自然就是无本之木了。
张尔田致王国维书札
张尔田词学得“樵风、沤尹二丈指授”[81],故其论词自是传统一派,但他并不宗尚梦窗,也不回护彊村之失,他认为彊村词“终觉努力”,不如静庵词“自然”[82]。不过他对《人间词话》“意境”说之流弊甚为不满。“意境”说注重“自然”与“真”,张尔田论词亦主“真”,但又强调“不可以今之写实派为真”[83]。《人间词话》以“真”为美,客观上可能为“淫词”“鄙词”张目,这于现实创作而言无疑会有误导,故张尔田云:“晚近学子,其稍知词者,辄喜称道《人间词话》,赤裸裸谈意境,而吐弃辞藻,如此则说白话足矣,又何用词为?既欲为词,则不能无辞藻。此在艺术,莫不皆然。词亦艺也,又何独不然?”[84]片面追求“坦诚赤裸的真”[85],抛弃文辞的藻饰、结构的安排、志意的砥砺,难免会走向粗俗、低俗,缺少作为“词”的言外之味与审美品格,此论的确抓住了“意境”说的缺漏。
张尔田:《与龙榆生论词书》,载《同声月刊》第1卷第8号,1941年7月
龙榆生与张尔田“情深而谊重”(《钱塘张孟劬先生尔田遗稿跋尾》)[86],他将“深悔少作”之说多次公布,也自有其词学上的考量。正如论者所言:“龙氏把‘晚年自悔少作’之说,不仅在友朋之间传递,且公之于众,这是较早表示褒况贬王立场的公开言论,值得注意。”[87]龙氏“褒况”不假,而对其因何“贬王”尚需分析。
与张尔田排斥新文学不同,龙榆生并不狭隘,也不墨守彊村词学。对于词坛彊村末流“浮藻游词”(《答张孟劬先生》)[88]、“生意索然”(《今日学词应取之途径》)[89]的弊病,他指出:“以情真景真,为词家之上乘,补偏救弊,此诚词家之药石也。”(《晚近词风之转变》)[90]此与《人间词话》对晚近词坛的针砭一致,但是受传统词学熏浸的龙榆生与王国维在词人、词史认识上的分歧也是显而易见的。
龙榆生对王国维词学极为熟稔,其论著、词选中曾多次引用《人间词话》,然其取舍甚为分明,这在其较早发表的词学论文《周清真评传》中即有鲜明体现。此文称赞《遗事》“有功词学,诚非浅尠”,又以《遗事》论清真音律之美“一人而已”之称作结。但文中却以为冯煦、况周颐论清真“最为能得作者之心”,并且对刘熙载“当不得一个贞字”和“旨荡”之论加以批评,此也可见他对《人间词话》“倡伎”说的抛弃[91]。另外,他1934年12月在开明书局出版的《唐宋名家词选》一书,于白石、玉田词“集评”部分对《人间词话》无一引用,无疑也表明了其舍弃的态度。不过其舍弃并不是对《人间词话》的盲目排斥,还在于他认为王的词学批评缺乏“历史家态度”,是为迁就“个人的见解”而“厚诬古人”(《论贺方回词质胡适之先生》)[92]。
龙榆生在《研究词学之商榷》中把《蕙风词话》与《人间词话》作为“批评之学”的代表,言前者“言多允当”,而后者“未为精审”,又说:“前辈治学,每多忽略时代环境关系,所下评论,率为抽象之辞,无具体之剖析,往往令人迷离惝恍,莫知所归。”从其为文语境来看,针对《人间词话》之意甚显。龙榆生提出批评之学“必须抱定客观态度,详考作家之身世关系,与一时风尚之所趋,以推求其作风转变之由,与其利病得失之所在。不容偏执‘我见’,以掩前人之真面目,而迷误来者”,此可谓“历史家态度”。秉此“态度”来认识宋词,则“姜、吴诸家之词,各有其风尚,各有其环境,亦自各有其历史上之价值。后人从事批评者,正不容以一人之私见,而率意加以褒贬也”[93]。以其所论反观《人间词话》,确有缺乏“历史家态度”“率意褒贬”之处,衡词论人“带有比较明显的感性特征”[94],而这与现代词学批评之学不合。实际上,王国维词学的“感性特征”在其十年词学中一直很明显,《遗事》之“词中老杜”“一人而已”之论,又何尝不是感性淋漓!龙榆生以是否有“历史家态度”来衡量《人间词话》,得出了《人间词话》“未为精审”之论,这也是他接受“自悔少作”之说的原因。
张尔田、龙榆生等人宣扬王国维于《人间词话》“自悔少作”体现了民国时期文化、词学领域旧、新之间的对立。张尔田坚决反对新派借《人间词话》将王国维树立为新文化的先驱,而受传统词学影响的龙榆生等人也绝不会捧场《人间词话》。张尔田之弟张东荪后来在致龙榆生札中说:“王、胡虽有偏见,然亦有绝精到处,似不可一笔抹煞。想公亦谓然。又王对先兄之言恐专指时流利用一点,至于根本主张恐仍未必轻弃。”[95]诚然,王国维晚年不道《人间词话》与其思想学术的转变相关,并非改变了词学主张。在王国维眼中,《人间词话》是昨天的学术,特别是在思想学术转向之后,没有向人道之必要,但在其心中,其词学根本主张并未改变,他一直坚守着他的审美判断。
注释
[1] 对于“自悔少作”之公案,学界时有注意。刘石曾指出:“王国维对这部给他身后带来荣誉的著作似乎并不像今人那样看重。不惟不看重,甚至有些忌讳。”他还将王国维焚烧《静安文集》与此联系,认为“王国维有悔少作的习惯”(参见刘石《王国维词学研究》,《有高楼续稿》,凤凰出版社2005年版,第189—190页)。王水照也曾言及王国维“自悔少作”一事,并云:“如此看来,王氏晚年《人间词话》自评的传闻,是可以据信的。”(王水照:《况周颐与王国维:不同的审美范式》,载《文学遗产》2008年第2期)曾大兴则强调“自悔少作”系张尔田“因反对《人间词话》而捏造事实”(曾大兴:《词学的星空——二十世纪词学名家传》,河北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8—23页)。
[2][3][4][89][90][91][92][93] 张晖编《龙榆生全集》第3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版,第151页,第106页,第250页,第298页,第474页,第42—59页,第151页,第250—253页。
[5][75][76] 马奔腾辑《王国维保存的张尔田书信》,载《浙江树人大学学报》2012年第6期。
[6][27][28] 刘波:《王国维致张尔田函考释》,载《文献》2016年第6期。
[7] 夏承焘:《天风阁学词日记》,《夏承焘集》第6册,浙江古籍出版社、浙江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第323页。
[8][35][79] 张尔田:《呜呼亡友死不瞑目矣》,载《文字同盟》第4号“王国维专号”,1927年7月15日。
[9] 耿云志主编《胡适遗稿及秘藏书信》第19册,黄山书社1992年版,第81—82页。
[10] 林东海:《师友风谊》,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15页。
[11] 赵万里:《人间词话未刊稿及其他》,载《小说月报》第19卷第3号,1928年3月。
[12][19][25][39] 谢维扬、房鑫亮主编《王国维全集》第15卷,浙江教育出版社、广东教育出版社2009年版,第702页,第911页,第310页,第703页。
[13][40][45][46][48][49][53][56][57][61][62][94] 彭玉平:《人间词话疏证》,中华书局2011年版,第7页,第6页,第242页,第244页,第259页,第441页,第112、383页,第112页,第150页,第269页,第271页,第310页。
[14] 黄濬:《花随人圣庵摭忆》,上海书店出版社1998年版,第19页。
[15][54] 俞平伯:《读词偶得》,开明书店1935年版,第74—75页,第73页。
[16][31] 靳德峻笺证、蒲菁补笺《人间词话》,四川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2页,第32—33页。关于“三重境界”的理解,王伯鲁《谈谈王静安先生的〈人间词话〉》(载《中国学生》1931年第6期)也记有向吴芳吉询问“三重境界”含义之事:“记得我在重庆的时候,曾去请教吴芳吉先生,但教我多想些时日才告诉我。因为他自己也思考了几年,最终在山西会着静安先生才得了真解……‘所谓境界者,即人生所历之三种过程也’。”
[17][20] 刘蕙孙:《我所了解的王静安先生》,陈平原、王枫编《追忆王国维》,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7年版,第541页,第546—547页。
[18] 周明之:《近代中国的文化危机:清遗老的精神世界》,山东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12页。
[21] 陈永正:《王国维诗词笺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第142—143页。
[22][23][24][29][37][38][65][80] 谢维扬、房鑫亮主编《王国维全集》第20卷,第372页,第300页,第228—229页,第234—236页,第462页,第229页,第283页,第203页。
[26] 王庆祥、萧立文校注,罗继祖审订《罗振玉王国维往来书信》,东方出版社2000年版,第568页。
[30] 王国维:《奏定经学科大学文学科大学章程书后》,《王国维全集》第14卷,第36页。
[32] 参见彭玉平《蒲菁〈人间词话补笺〉研究》,载《中国韵文学刊》2008年第3期。
[33][71] 夏承焘:《天风阁学词日记》,《夏承焘集》第7册,第474页,第474页。
[34] 施蛰存选定《花间新集》,浙江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347页。
[36][55] 彭玉平:《被冷落的经典——论〈盛京时报〉本〈人间词话〉在王国维词学中的终极意义》,载《文学遗产》2009年第1期。
[41] 梅向东《犹疑与错乱:王国维清真词评的复杂文化心态》(载《文学遗产》2016年第2期)将《人间词话》手稿本、《国粹学报》本、《盛京时报》本对清真词评价的条则序位列表展示,可见前后择取之迹。
[42] 蒋哲伦《王国维论清真词》(载《文学遗产》1996年第1期)开篇即已指出二者写作时间上较近,谈不上《遗事》是对《词话》的修正。
[43] 梅向东《犹疑与错乱:王国维清真词评的复杂文化心态》梳理了1905—1915年王国维对清真词评价表述的诸多变化,可参看。
[44][50][52] 谢维扬、房鑫亮主编《王国维全集》第2卷,第423页,第424页,第424页。
[47] 刘熙载:《艺概·词概》,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第107页。
[51] 邵瑞彭:《周词定律序》,载《词学季刊》第3卷第1号,1936年3月。
[58][59][72][73][74][82] 马奔腾辑《王国维未刊往来书信集》,清华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179页,第184页,第242页,第247页,第239页,第239页。
[60] 王国维:《人间词甲稿序》,《王国维全集》第14卷,第681页。
[63] 青木正儿:《王先生的辫发》,《追忆王国维》,第366页。
[64] 縠永:《王静安先生之文学批评》,载《大公报·文学副刊》第23期,1928年6月11日。
[66] 王伯鲁:《谈谈王静安先生的〈人间词话〉》。
[67] 陈子展:《中国近代文学之变迁》,中华书局1929年版,第63页。
[68] 朱光潜:《诗的隐与显——关于王静安先生的〈人间词话〉的几点意见》,载《人间世》第1期,1934年4月。
[69] 胡云翼:《词学ABC》,世界书局1930年版,第97页。
[70] 陈水云:《〈人间词话〉与中国现代词学》,载《厦门大学学报》2012年第2期。
[77] 张尔田:《张孟劬先生与叶长青社长书》,载《国学专刊》第1卷第4期,1927年10月2日。
[78] 张尔田:《张孟劬先生复叶长青社长书》,载《国学专刊》第1卷第4期。
[81] 张尔田:《孱守斋日记》,南京图书馆藏稿本。
[83] 夏承焘:《天风阁学词日记》,《夏承焘集》第5册,第326页。
[84] 张尔田:《与龙榆生论词书》,载《同声月刊》第1卷第8号,1941年7月。
[85] 彭玉平论及王国维“不隔”与“真”时说:“‘真’的表现也是形态各异的,既有一种坦诚赤裸的真,也有一种深藏婉曲的真,尚此一真而弃另一真,也殊可不必。”(彭玉平:《人间词话疏证》,第301页。)
[86][88] 张晖编《龙榆生全集》第9卷,第204页,第225页。
[87] 王水照:《况周颐与王国维:不同的审美范式》。
[95] 张寿平辑释《近代词人手札墨迹》,(台湾)“中央研究院”中国文哲研究所2005年版,第311页。
本文为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晚近词学文献学研究”(批准号:18BZW114)成果。
*文中配图均由作者提供
|作者单位:南开大学文学院
|新媒体编辑:逾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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