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三个人的同学会
三个人的同学会
◎金沙江
冠岭之秋。江宁茜 插画
今年秋天，该是老吴召集两年一次的同学会了。他们的同学会，属于缩小版的，参与的只有三个人：吴和五、李东恒、夏卫红。起初的同学会，李东恒每次必到。后来他就不能参加了，从几十年前，一直到现在。他不能参加是他不能参加，但给他的通知却不能没有。夏卫红，家住柳州市。
说起他们三人的感情，不见波澜巨浪，却非同一般。吴和五与李东恒，一个巷子长大，父辈为多年的巷亲。他俩从一个幼儿园走出来后，就读一所小学，且在同一个班级。老情新谊，说不尽的情缘。他俩与夏卫红成为朋友，有点小缘分。初一注册那天，放学时突然下起暴雨。李东恒有心，早晨带了伞，与吴和五共撑一把。夏卫红走在他们前面，眼见成落汤鸡。人挨淋是小事，新发的课本湿了，那可糟糕。正当他茫然无助，不知所措时，有人为他撑来雨伞。李东恒和另一位熟悉的同学，挤在一把伞下，让吴和五给夏卫红救了急。从此，夏卫红加入到李东恒与吴和五发小的友情中。一来二去，三人成了好朋友。升高中，三人不在同一班，但感情比在一个班更加牢固亲密。
那年，响应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号召，他们分配在同一个集体户，在农村的雨中泥里，摸爬滚打将近两年，三位朋友先后离开集体户，各奔前程。吴和五被广西防城荣光割胶农场招工；李东恒光荣参军，当了通信兵；夏卫红到柳州机械厂当了技术员。
一晃就是几十年。他们虽然天各一方，但那份同学情，朋友谊，不减反增。书信来往、年节聚会、相互走访。在此基础上，还规定两年召集一次三人的同学会。几年后，李东恒参加不了了，剩下吴和五和夏卫红二人，他俩依然坚持活动不断。特别是退休后，有了大把的时间，两人的相聚更加频繁。遗憾的是，缺了李东恒。虽然他不能前来参加，但在他俩的情感深处，每次都当他参加了。
夏卫红乘动车来北海那天，吴和五大清早就到渔港码头等他。两人要准备聚会的食材。李东恒能参加的那几年，都是三人每人提交两样各自中意的菜单，最终综合成一桌丰盛的同学宴。后来，李东恒不能参加了，但吴和五和夏卫红依然按照他的喜好买菜烹饪。刚下船的海鲜鲜活，是李东恒的最爱。
前些年，他们的聚会安排在酒店，近几年，转移到吴和五家。他家住房宽敞，老伴在上海照看外孙子，方便得很。可是，这次夏卫红有了新的提议，要到冠头岭上聚餐。来北海的路上，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情。记得在初中一年级春季植树时，他们三人曾共同种下一棵松树，在那棵树下举办同学会不是更好？吴和五一拍脑门儿，是呀，这些年怎么把这事忘了。
那时是谁出的主意，记不清了。植树劳动接近尾声时，他们要在冠头岭，共同栽下一棵松树。李东恒早已在几捆松树苗中挑选了一棵中意的，悄悄藏在草窠里。待老师和同学撤得差不多了，他们迅速找到提前选好的位置。除草、掘坑、下苗、培土。最后，李东恒转身在附近找来三块石板，放在树下。他说，等他们长大工作了，可能在北海，也可能去外地；即便到外地，也总有回来的机会，到时候，他们就到这棵松树下聚会，乘凉、望海、聊天。吴和五和夏卫红，拍手称快。
劳动结束，同学们集合准备返程，老师发现缺了他们三个，急得不行，立即组织几名学生返回植树地寻找。好一阵子，他们才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地跑回来。老师罚他们每人交两百字检讨书，并通报家长。
几十年了，它还在吗？长得怎么样？会不会找得到呢？他们要提前踏察一下。冠头岭不再是当年的样子，面貌全新，成了国家森林公园。树木高大茂盛，林涛和鸣如歌；满岭鸟语花香，溪流潺潺。岭坡、谷底、溪畔，他们当年栽种的大片大片的松树，已经生长成林，绿油油地铺展着，像锦缎扮靓了冠头岭。一条硬覆盖的盘山路，蜿蜒如带，从岭底环绕岭顶。
沿记忆的小路，他俩在岭顶旁侧的一条土沙道拐进去。走不多远，便望到了既熟悉又陌生的观潮崖。在崖头边，有一棵挺拔的松树，高出其他树林半个身位，气宇轩昂地倾身向海。近到树下，拨开杂草，第一眼，他们便看到了那三块石板，不老不衰，完好如初。就是这棵松树！老友重逢般的喜出望外。它腰身茁壮，枝繁叶茂；如盖的树冠，向四周舒展，在阳光和海风中，摇曳生姿。树下的一轮阴凉，散发出松脂淡淡的清香。当年，他们只是十几岁的少年，它个头不到半米高。眼下，他们人过六旬，它已有他们的五六个身高了。
第二天中午，同学会准时开始。在那棵松树下，面海摆桌，迎海而坐。吴和五，在左；夏卫红，于右，中间是李东恒的座位。一碟、一箸；一杯酒、一盏茶。摆放着李东恒喜欢的样子。夏卫红说，依惯例，还是请东恒首先提酒祝词吧。吴和五点头答应，沉默地望一眼那棵松树。然后两人轻擎酒杯，闭眼垂首。沉静消失了所有声音。他俩全心地倾听李东恒来自遥远的诉说。大概过了一分钟，夏卫红把李东恒的那杯酒，洒在树跟儿。接着吴和五提酒说话，然后夏卫红提酒说话。过去，现在，未来。快乐、忧伤、幸福。三人的共有话题，句句掏心窝的情感。夏卫红说，东恒，这次同学会，是在我们种的松树下进行的。在这儿，我们可以一起看海，看家乡的海，看你看不够的海。吴和五接过话，指着岭下说，东恒，看看我们家乡日新月异的变化吧……
1984年，收复老山的那场战斗，让李东恒定格在28岁了。
与李东恒的家长里短，说不尽，聊不够。夏卫红决定回北海买房定居了。吴和五要把每天清早在北部湾广场遛弯，改成上冠头岭走步。他俩约定，等夏卫红在北海安顿下来，他们一起走岭，每天都来看这棵松树。今后，他们的同学会，就在这棵松树下举行。
他们的话，海涛听到了；海风，轻轻地擦去了他们眼角的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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