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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安庆功日,我家蒙冤时 | 阜阳葛林林案日记 • 二
今天是6月22日,这天是我好友和另一个闺蜜孩子的生日,以往每年的这一天,我们都会在一起庆生。
以前从没想到,这个开心快乐的日子,现在成了我非常敏感的一个数字,以至于我不得不向多年的好友坦言:我毫无心思参加庆生,我讨厌这个日子。
好友完全能理解,因为她也知道事情的原委。
6.22 刺痛我的数字
两年前,也就2018年的6月22日,公安秘密成立了“6.22”专案组,专门整我老公的案件。
通知我去问话的,给我传材料的,来我们家搜查、拍照片和封锁的……都是6.22专案组。
以至于现在,一提到这个数字,一到这个日子,我胃里就翻江倒海,说不出的沉重。
2018年8月25号,我老公被抓,两天后,6.22专案组就派了五个人到我们家来,把我们家翻了个底朝天。
我的两个孩子问我:“妈妈,他们是干嘛的呀?”
看着他们在我们本来温馨的家里四处乱翻,我心里止不住地在滴血。但我也只能强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哄骗他们到:“叔叔是来帮我们修下水道的”。
后来,他们把我们的一个台式电脑、一个笔记本电脑都拿走了。甚至连帮忙带孩子的阿姨的手机都收走了。
我儿子还小,他问我:“妈妈,他拿我电脑干嘛?我要学习,我还要看小猪佩奇”。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只能用更多地谎言来安抚孩子:“叔叔要把电脑拿去维修,修完了再还回来”。
但至今也没还回来。
孩子还需要用电脑上网课,我就打电话给6.22专案组的刘开献,询问他:“能不能把电脑还回来?疫情期间孩子确实要用来上网课,我也是真的没办法了才给你们打这个电话的,哪怕还给我一个也可以啊。”
刘开献表示“要跟有关领导请示”。
但我等到的请示结果却是:案件还没结束,二审结束以后再说。
按理来说,就算认定我老公有罪,也只能没收他的个人财产,但这两台电脑是我哥哥给我孩子买的,是我孩子的东西,为什么也要没收?我真的不懂。
| 我骗得了孩子,但我实在没办法说服我自己。 搜完我们家已经过去大概10个月后,当时是2019年四五月份左右,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说,公安要找我哥去问话。
我听了还不相信,说:祸不及家人,有什么事怎么还要问我哥?
可是很快,我哥打来电话说:“公安要来我们家搜家”。说是因为有人写了封信给公安,说我哥家里有我老公葛林林的作案工具。
我觉得可悲可气又可笑——如果随便一个人写信说谁家有什么,比如写信说某局长家里有炸弹,难道都会直接上门搜家不成?
但是6.22专案组还是去了,押着我哥到他家搜了一番,结果什么也没搜到。
冤枉我老公搜我们家就算了,还要莫名牵累我的其他亲人,这真的让我忍无可忍。
我跑到我哥哥家里,跟专案组的人理论:别人写了检举信就要来搜家吗?你们查过检举信的来源了吗?你们知道来源真不真实了吗?这不就是想给我们家施加压力吗?
我觉得他们故意给我们家施加压力,并非是我妄加揣测。
其实,之前程广超——阜阳市公安局刑侦支队长——借由此案向我们索贿的时候,他还对我说:“这个专案组都是我安排的人”。
后来,虽然程广超因此被追究刑事责任了,但他下属的6.22专案组,仍然一直在负责我老公的案子。律师指出,这已严重违反了回避制度。但一审法院还剥夺了我们依法申请回避的权利。
想到免不了会有徇私舞弊、打击报复,我却对此无能为力,我对公正审判的信念又凉了一截。
6.22 最后幸福的日子
两年前的6月22日,那时的我们完全不知道,公安在那天秘密成立了专案组,准备抓捕我老公。
当时我记得很清楚,因为第二天老公要出去旅游散心,22号那天,我们就说要一起吃顿饭。女儿吵着要吃火锅,老公就带着我和孩子一起去万达吃豆捞火锅。
那时儿子才3岁,还需要爸爸一勺一勺喂。转眼老公已被冤进去两年,现在儿子都可以自己吃饭了,甚至还会懂事地给妈妈夹菜。但被关押至今的爸爸对儿子的记忆还停留在两年前。
现在回想起来,那顿热闹的火锅,成了我们一起吃的最后一顿饭。那无比普通的一天,那再平淡不过的小幸福,现在对我们来说竟成了可望不可及的奢侈品。 关于和老公在一起的最后这段记忆,对我来说无比珍贵。但随后的两年来,我其实很少回首去怀念。
因为自从我老公被冤枉抓捕后,我就一直在为此奔波,根本没有时间难过。我从一个弱女子,生生被逼成了钢铁侠。昨天朋友来安慰我,我还对朋友说:“不用安慰我了,我现在已经不知道什么叫难过了,我只知道要前进,我知道要争取……”
我只想能尽快为老公平反,还他一个清白,只为他能和我们再普普通通地吃上一顿饭。 被逼成钢铁侠的不仅是我,我的孩子也被迫早早懂事了。9岁的女儿心里可能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但她怕妈妈伤心难过,从来不问我爸爸在哪里。
有一次,她给爸爸写了个小纸条,上面写着:“爸爸你在哪里?你快回来,我不想让你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在外面,我们很想你……”我看到纸条忍不住泪流满面,实在不忍卒读,只好狠心咬牙扔掉了纸条。
我只能对这些事拼命逃避,以防自己内心崩溃,毕竟如果我崩溃了,我爱的人的冤案就难以昭雪了。
其实,我心里也都清楚,有些事再逃避都在那里,越想遗忘的就越深刻。
就像纸条扔掉了,我却仍然记得纸条上的每一个字,字字扎心。
就像每年必然会有一个6月22日,提醒我两年来我们遭受了怎样的摧残,日日煎熬。
6.22 平反路上平常的一天
去年的今天,过得和那段时间其他日子并没什么不同。
那之前,老公刚被起诉,按照褚安江的“安排”,为了给我们施加压力,我老公先是被异地羁押到离阜阳很远的凤台县,后来又被转到距离阜阳更远的东至县。
我每周都带着律师去接见他一次,每次要五六小时的车程。疲惫不堪的我,根本无心沉溺回忆。
但再怎么辛苦,我还是很愿意跑这么远去东至的。
虽然去了根本不允许我跟他见面,虽然我可以在车里等待,而站在门外夏天酷热、冬天寒冷,但我每次都紧张又兴奋地在门外站两个小时。
因为,一想到跟他只有一墙之隔,能和他呼吸同一个地方的空气,我就感到离他又进了一步。
而今年的这一天,也像往常一样,为案子熬到深夜,一早六点还是得起来给孩子们做饭,陆续督促两个孩子起床、洗漱、吃饭,分别送他们上学,然后头脑昏沉地整理材料、邮寄出去。
这既是平反道路上普通的一天,也确实是让我十分敏感的一天,它狠狠地敲打着我:我们的日常本不应如此。只因为褚安江等人“一手安排”,才让我们本来幸福普通的一家,在两年内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阜阳今天阴雨连绵,我想,也许天空也在为这冤屈而哭泣吧。
口述/ 唐洁撰文/ 左斡、西门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