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雄安的男人追过我！”

有个雄县的男人追过我

文/徐佶周

救援车吱哇乱叫地冲过石桥镇所有的十字路口，到达综合市场的时候，也没有用到五分钟，这使得我没有错过最惊心动魄的一幕——

这是一台闲得生锈了的救援车，心急火燎驶出车库时，刮掉了车库的栅栏门。新剪了寸头的年轻司机，胳膊一僵，双手像触电一样支撑在了方向盘上。看门老头一屈身，做出了那个著名的起飞姿势，年轻司机这才缓过劲来，杵在方向盘上胳膊重新有了动作。

救援车一路蹦蹦跳跳地驶上了石桥，然后腾空。许久之后，轮胎重新着陆，慢动作地在弹石路面做了几次深蹲，抖落了一身的锈迹，才又重新恢复了速度。

到达综合市场后，救援队员们连滚带爬地从救援车上下来，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一位粗壮的妇人。她坐在地上，四蹄乱蹬，哭鼻子抹眼泪，指点综合市场大楼 楼顶上的正要跳楼的黑影说：“她这种睡在床上，张开腿就把钱挣了的女人，都要跳楼，还让我们这些良家妇女还怎么活？！”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了那个正在生死之间挣扎犹豫的女人。综合市场大楼是依着河堤建起的，错错落落地，显然是房主们刚开始只砌起了一层或者两层，后来挣了钱，房子再鸽子笼一样垒上去。我数了三次，也没有数清跳楼的女子，离地面是三层，还是五层。她衣裙漫飞，站在那里，像一只挂在顶楼的风筝。

两个救援队员，反架着她的胳膊离开了现场，粗壮的女人被架着，无法挣脱，双脚又蹬又踢，脚尖指向风筝一样挂在楼顶的女人，喊：“你个鸡，倒是跳啊！”

女人向天空看了一眼，向一发炮弹似的，射向地面。乌泱泱的人群发出一声惊叹，随即又安静了，大家屏呼吸，等等着地面的气垫将要发出一声放屁似的噗。

但那一声丧气的噗声，一直没有响起，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风筝一样挂在楼顶的女子跳下后，还没有达到气垫，就凭空消失了。救援员搜索了气垫的夹层，一无所获。人们揉了揉眼睛，最后有人在自己手机的录像里，发现她被顶层窗户吸了进去，人群于是猪一样的拱上了顶层。

再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十五分钟之后。她和我坐在会议室里，宽大的会议桌，像一片草原隔开我和她之间。她木然不动，过了许久，突然醒过来一样，双手像洗脸一样，抹开了脸上的泪水。

她抹掉妆容，我看到她皮肤干净清爽，鼻子小巧俏皮，比巴掌还小的脸瘦俏可人，眉目之间，有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温柔。那一瞬间，我想起了那个我爱过的最深的女人……“你为什么要跳楼？”

“有个雄县的男人，追过我！”

一夜之间，雄县早已经不再是那个雄县，我心头大惊，知道这件事难办了。果然，她盯住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们帮我联系到他！”

我正不知所措，耳塞里传来了救援队长的命令：“楼都跳过了，先拖住她！”

“你是怎么被顶楼的窗户吸进去的呢？”我没有挤赢疯狂的人群，还不知道这奇迹如何发生，趁着拖延时间，怀着好奇，小心发问。

“那是牛甩鞭，他在窗口一直盯着我，看一我落下来，一甩着牛鞭，救下了我。”

原来，那些传闻，都是真的。这个小镇的单身汉，爱着流落至此，操皮肉生涯的她。我茫然地看着她，心想，一个人得到这样的爱情，还管他妈的什么雄县不雄县呢。

她的目光似乎能够看透一切：“你不必用那样的目光看着我，我他妈只是亏得伤心！”——她连我心里骂出的“他妈的”都听到了，狠狠地一抹脸，说：“我一听雄县的消息，就急火攻心，给他打了十几个电话，一个都没有接！”

我说，“把电话号码给我，我帮你打通为止。”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机，没有接我的话茬，嘴像打子弹一样地说：“要是往常，这孙子早就屁颠屁颠接电话了。离开他，到石桥子来卖，前几年有些大晚上，还收到他喝醉后发来的下流话。”

“那是你主动离开他的咯？”我插了一句。

“屁话，如果没有他，我怎么会走上做鸡这条路？十几年前，我在火车上被偶遇的他一番甜言蜜语灌醉，直接改变行程，和他一起回了家。哪晓得他一回村就暴露了本性，好吃懒做，整天见不到了人影。我愿赌服输，扛着锄头，和他的老父一起去地里种大力子。”

“北方女人，都是这个命。”我没话搜话。我的面前，浮现出一个人生无着的北方男人，爱酒爱赌，爱吃大蒜和吃了大蒜不刷牙，酒气熏天地晃悠在盐碱地的风沙里，被风沙吹得迷了眼，

“半个月后我终于见到了，他心急火燎，直接跑到种大力子的地里，把我抓扯着带到镇上，亲自动手按住我，把我的处女之身，抵了赌债。此后的几年里，他一边操我，一边打我，一边满嘴喷着酒气，骂我婊子。”

我不明白，她最终横了心，拼命逃离了雄县男人，为什么还会在遥远的南方，继续那样的人生。我隔着草原一样宽阔的会议桌，疑惑地看着她。

她不等我开口，就回答道：“我是给他挣下了一座红砖房子的，我应该死心塌地守着，不离开它！”

我考了无数的证，来到这所小镇的应急救援队做点心理干预的工作，但面对这样强大的命运，我无话可说。我叹息一声，帮她分析：“你没有赌输。就算那时候你没有离开它，一夜暴富的雄县，你现在也会离开它。”

她低下头去。过了几分钟，她走向，什么也没有说，离开了会议室。出门的时候，她回过头来，对我笑了一下。这个笑容，有些熟悉，让我心疼。我又一起想起子人生里最爱的那个女人……

第二天，这个跳楼的女人，嫁给了牛甩鞭。孤独寂寞的小镇，响起一串鞭炮声。

一周之后，石桥镇发生了两个显著的变化。一是因为“有个雄县的男人追过我”，她的服务费，从每次五十上涨到了每次六十，概不赊欠。二是好事登对，双喜临门，牛甩鞭因为在关键时刻亮出的绝活，随着手机录制的视频迅速成为网红。

有北京上海广州和纽约巴黎的大姑娘们过来，专门点了牛甩鞭的现场节目。她们用手捂住自己的哪里，节目里牛甩鞭最后的鞭子甩过，鞭鞘就会点在她们身体的哪里，令她们心里，无不是咯噔一声。

网络风起云涌，毁人也成人，人们后来再谈到他，往往会说北有琪黄鳝，南有牛甩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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