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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山-征文】热乎乎的蛋，暖融融的泪
今天，妻子做荷包鸡蛋，这种人世间最平常的东西，于我却不寻常，我心头“咯噔”一下，忆起几段往事，热泪潸然而下。
当我记事，奶奶已是七十有几，眼睛已完全不能视物。她时常唠叨：“我只能在家里帮衬着喂喂鸡、养养猪。有个人守守家，你们外出不用操心，回家有个火暖和暖和，我也就不白活了。”虽然眼瞎，多数家务活奶奶依然摸索着做，洗衣做饭、喂鸡养猪、沏茶待客都做得井然有序。
每天，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放鸡，把围腰下角摞起来别在腰带间成一个兜，撮一瓢包谷籽倒进去，用身边的拐杖试探着到鸡厩门口。困了一夜的鸡就像刚放学的小孩，一只只奔着往厩门挤。她一手抽开厩门一手拦住鸡，鸡活蹦乱挑的兴奋劲一下子减少了许多，有序地顺着手掌缝隙一只只挤出来，她就像指挥小孩排队出校门的老师。
公鸡和小鸡顺利通过。母鸡过她的手，手往下迅速逮住鸡脚，摸一摸鸡屁股，自言自语说：“没蛋！”然后把鸡放了。有的母鸡过她的手，摸后，身体一侧，左手肘娴熟地堵住鸡路，右手从鸡厩上拿一只竹篮把鸡罩在身边。然后重复上述放鸡动作，直到鸡厩空空。
她站起来，“叽叽！叽叽！”叫两声，抽开围腰一角，任凭包谷籽自由洒落。鸡如收到集合令，纷纷飞奔过来争食，喧闹的农家小院一下子静默下来，唯有鸡啄食急促的“嘀嘀嘀”声以及包谷下咽时摩擦喉头的“唰唰唰”声。这时，奶奶悄声哑息地退出“指挥岗位”，把余下的包谷从竹篮缝间倒给罩着的母鸡。
我知道，单独罩着的鸡是有蛋的，奶奶把他们分别罩起来鸡就不会下野蛋了。鸡下了蛋就“咯嗒咯！咯嗒咯”地报喜，奶奶会告诉我第几只鸡下蛋了，叫我把它放了，一排罩着的鸡从来没有搞错过，准确无误。在我听来，不论是哪只鸡、哪家的鸡，下了蛋都是发出“我得了！我得了”的声音，可奶奶就能听出不同鸡的声音。我真纳闷，奶奶的辨听能力怎会那么强呢？
我放鸡收蛋，刚下的蛋握在手心热乎乎的，捧到鼻尖闻一闻，还残存着母鸡身上那股特有的腥臊味，如怀抱一个初生的婴儿，小心翼翼，轻轻地依依不舍地放到奶奶手里。奶奶似乎觉察了我的磨蹭，说，“农村生活就得日日防客，夜夜防贼。想吃了吧？等有客人的时候大家一起吃！”有时，家里没来客人奶奶也会做鸡蛋吃，鸡蛋熟了，奶奶先夹上些鸡蛋，盛给我一碗饭，说：“你小，先吃。”
从此，我记住了那碗鸡蛋饭给予我的温暖。
奶奶去世后，母亲继承着家庭养鸡事业。那时，正值“大跃进”后的困难时期，母亲舍不得将仅有的几粒珍贵粮食喂鸡，时常顶着烈日严寒起早摸黑到田野里采野菜来喂，就像精心照料我们几个兄弟姐妹一样夜以继日地精心照料鸡崽。看着鸡崽慢慢长大，母亲脸上也露出难得的笑容。
鸡下蛋的日子，也是母亲最高兴的日子，可我们很难分享到这种兴奋，因为母亲一般都舍不得做蛋吃，都如数积攒起来，换些油盐补贴家用。偶尔母亲也开恩，煮三个清水蛋给我两个给哥哥一个，我想，母亲是看不下去我馋的鬼样了。等我吃完，母亲才说：“今天是你的生日。”有时母亲又会煮给我一个，给哥哥两个，我想，也许母亲觉得真该给哥哥补补身体了。我的一个一下子就狼吞虎咽吃完了，而哥哥的总舍不得吃完，我馋猫似地望着，哥哥又掰给我一半。吃后母亲才说：“今天是你哥哥的生日。”
一天，小学放学回家的路上我喝了几口冷水，进家后肚子无名无故疼得大汗淋漓。母亲连忙给我煮了个荷包蛋，多加了点红糖，叫我趁热吃。我一手捂拄肚子，吃力地慢慢喝着热气腾腾的蛋汤，喝着喝着，不知不觉中肚子不疼了。哥哥说：“你馋，装病骗鸡蛋吃！”母亲说：“鸡蛋能治病！”后来，我从《妙药奇方》了解到：鸡蛋可治感冒、久咳不止、便秘、头昏多泪等症。
我外出读书，临行前，母亲怕我路上吃不好，都给我挎包里装十个煮鸡蛋，说外面的东西不经饿。再后来，我参加工作，母亲越来越苍老了，但每次离家，母亲依然保持着煮鸡蛋让我带走的习惯。有一次临行前，母亲依然给我煮了十个鸡蛋，教导我“不要忘记家乡，要常惦记亲人，一有时间就回家看看。”我对母亲说：“路上吃的东西够多了！”就把母亲装好的鸡蛋拿出来，放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母亲瞬时沉默一言不发，呆呆地望着我。我似乎从母亲沧桑的鱼尾纹里看到了她的无奈、看到了她深邃眼窝里的泪水，似乎听到她的内心在自言自语：“我真无用！”我怎么能这样伤母亲的心呢？我的手又不自主地把鸡蛋放回包里。
走出家门，回头望见母亲站在大门外向我挥臂，“三寸金莲”支撑着的苍老身躯在风中摇曳，夕阳红彤彤地从母亲背后照射过来，一个瘦长高大的人影连结在我与母亲之间，刚好落在路上的那塘积水里，水面被微风吹动着，人影被微波荡起无数涟漪，波光鳞鳞，反射到我的心坎，一下子把我的心绪全击碎了，瞬间泪水模糊了双眼。
我建了新房，接母亲来住了些时日。有一天，我因工作很晚才回家，见母亲还坐着，我依然忙我的。不一会儿，母亲从厨房里端给我一碗热乎乎的糖煮鸡蛋，说：“看你很忙，我也帮不上。你从小爱吃鸡蛋，今天是你的生日，给你煮了碗鸡蛋。”我接过碗，吃着鸡蛋，热泪盈眶，就像吃下了几十年来的所有酸甜苦辣，那种幸福就像五味瓶，在心里翻江倒海。我强忍泪水，最终，还是忍不住，独自走进卧室，伏在被子上，一个大老爷们，如三岁的小孩，让幸福的泪水纵情流淌。
说心里话，这些年，一人努力闯荡，对工作不敢懈怠，对家人尽力善待，自己的生日早已不记得是哪一天了，似乎自己把自己淡化了，可是，母亲还记得准确无误，我的生日就像她脸上的皱纹，深深铭刻在她的心中。那天，已为人夫为人父的我是多么温暖啊！
每当我回忆起这些琐碎家事，内心里就会涌起一股热乎乎的暖流，升腾起一股钦佩心情，酿成最美的人间大爱，我将一点一点传承。
文：李安成
图：网 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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