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汉口路这个街角的香风和热血

2017-10-15 老周 老周望野眼

小时候看电影《霓虹灯下的哨兵》,那个没出息的老山东排长“喜子”到了上海嫌弃自己乡下老婆了,说了一句经典台词:“南京路上的风都是香的”。喜子如果还健在,现在也八九十岁的人了,什么级别不敢说,生病落痛国家全包是绝对的。喜子要是回到现在的南京路,他还会觉得南京路的风都是香的吗?我猜不会了。当年南京路的香风,那是什么香?脂香,粉香,花香,酒香……要不然喜子买双洋袜,还要放到鼻子底下闻闻呢。现在的南京路(我指南京东路啊)也香,葱香,蒜香,麻辣香,豆豉香……估计和喜子老家差也差不多少。


“南京路上的风都是香的……”


我在南京东路的七重天大厦上过三四年班,每有余暇总要到南京路浙江路周围走走,九江路、汉口路、福州路……哪里有好吃的,熟的不得了。九十年代那一带还没有大拆大建,民国时代上海核心地带的样子,依稀还能分辨出来。南京路浙江路周边好吃的地方虽多,但我去得最多的,却是一个名为“东方城”的地方。那是一幢民国时代留下来的老楼,一楼转弯处开出一家餐馆。之所以去得多,倒不是味道有什么特别,一来酒菜面饭样样有,相当于排档性质,经济实惠。二来通宵营业,特别适合我这样经常需要加班到深夜的年轻人。那时候晚上一单工作做完,已经两三点了,几个同事吆五喝六地闯进“东方城”,标配是先来两只现煎的荷包蛋,然后一碗鳝丝面、一客蛋炒饭,一瓶力波啤酒咕嘟咕嘟灌下去,跨上自行车回家。


九十年代汉口路浙江路口的东方城


那样的日子过了两三年,浑然不知天下大势。好像生活中一切都不重要,只要有一腔热血就够了。加班、熬夜、风吹雨淋饿肚子……一切的一切和自己从事的伟大事业相比,都不算什么事儿。体重三公斤五公斤十公斤那么涨上去,工资却并未因此水涨船高,但再怎么样,吃鳝丝面蛋炒饭的钱总还有,就是力波啤酒没有了。斗转星移二十年,这天下午我重新走到曾经无比熟悉的汉口路,我很想看看当年的“东方城”还在不在?呀,已经完全没有了当年的印记。东方城已经成了中福城——一幢毫无特色的居民大楼。


如今汉口路浙江路口的中福城


说中福城毫无特色并不客观,似乎秉承了“东方城”时代的遗风,大楼一圈裙房有很多饮食店,其中不乏美味斋菜饭、红宝石蛋糕这样的老牌名店。但老字号的生意似乎并不怎么样,这个街角生意最好的是牛蛙面,开在浙江路这一边的是老店,近两年在汉口路上开了家新店。


汉口路浙江路生意最好的是牛蛙面


号称美味源自1987年,我证明迟至九十年代,汉口路浙江路并没有“哈灵面馆”这家旗号。看着中福城来来往往的人群,我很疑惑,“东方城”的那么漂亮的民国大楼,怎么就这么拆了。取而代之如果是有特色的建筑也就罢了,竟然是小商品市场和小吃店,这又有什么意义呢?回家以后我查阅了相关资料,想看一看汉口路浙江路这个街角的前世今生,一看不要紧,二十年前我们吃夜宵的“东方城”,其实大有来头,它是民国时代颇有名气的东方旅社,在这里发生过的事情,还不少呢!


民国时代这里曾经是著名的东方旅社


通过照片对比可以看出,从三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大楼的外形没有大的变化


当时东方旅社的门牌号是三马路222号,是公共租界里一家中等规模的西式旅社,1923年建成,总共有110间房间。1931年1月17日,东方旅社31号房间里,国民党市党部和公共租界工部局联手,逮捕了林育南、何孟雄、李求实等7名革命同志,史称“东方旅社事件”。然后又在接下来的5天时间里先后逮捕中共干部及其家属35人,2月7日,国民党淞沪警备司令部在龙华秘密杀害23人,其中包括五位“左联”作家柔石、冯铿、殷夫、胡也频和李伟森。因为鲁迅的纪念文章《为了忘却的纪念》,“左联五烈士”在我们这代人中可说是尽人皆知,“不是年青的为年老的写纪念,而在这三十年中,却使我目睹许多青年的血,层层淤积起来,将我得不能呼吸,我只能用这样的笔墨,写几句文章,算是从泥土中挖一个小孔,自己延口残喘,这是怎样的世界呢……”鲁迅文章里的句子我张口就来,这是我们这代人的“童子功”。


“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诗”


《为了忘却的纪念》这篇文章里,鲁迅对殷夫(又名白莽)着墨最多。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而殷夫的年龄,只有21岁。1910年出生的殷夫原名徐祖华,浙江象山人。1924年,年仅14岁的他就开始写诗,1925年进入民立中学学习。1927年他在上海第一次被捕,被关了3个月。在监狱里他写了长诗《在死神未到之前》,有500多行。1928年,在同济大学德文补习科读书的殷夫再次被捕,出狱后回乡。殷夫前两次入狱,比他年长15岁的大哥徐培根救了他。这次被捕,徐培根被蒋介石派往德国学习军事,鞭长莫及。当时徐培根曾想把殷夫带去德国,殷夫因为已经被同济录取,没有去。兄弟二人挥泪而别,竟成永诀。


殷夫的大哥徐培根(1895-1991),民国陆军二级上将,曾任国防部次长,抗战时任五战区参谋长


1929年,殷夫曾写过一首著名的诗《别了哥哥》,其中有一段这样写道:


别了,哥哥,别了,

此后各走前途,

再见的机会是在,

当我们和你隶属着的阶级交了战火。


殷夫(1910-1931)


徐培根活了96岁,在抗日战争中,他曾经立下赫赫战功。他的六弟殷夫只活了21岁,年轻的生命在龙华凋谢。时间回到1931年的1月17日,当21岁的殷夫在东方旅社里被捕时,他就是从当年我们吃夜宵的“东方城”大堂里走出来,直到九十年代,大理石的门头、马赛克的地面,还在。只是嘈杂了,油腻了,空气中弥漫着鳝丝面和蛋炒饭的味道,还有酒,力波啤酒,以及一些年轻人的热血和理想。又是三十年过去了,大理石的门头、马赛克的地面,都不见了。面和饭还有,只是没有了力波啤酒。人,来来往往。脚步,匆匆忙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每个人都在为生活奔忙,闲下来的时候,人们会在这个路口吃一碗号称有三十年历史的牛蛙面。血,还是热的,有没有理想我没有问。我也没有问,还有没有人知道当年有一个21岁的年轻人,一个同济的学生,一个国民党高级军官的弟弟,那样单纯、那样勇敢、那样义无反顾地为同胞的幸福付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殷夫写了很多诗,几乎每一首都饱含着生命的热忱,其中最有名的,是他翻译匈牙利诗人裴多菲的一首:


生命诚可贵

爱情价更高

若为自由故

两者皆可抛



最近我还写了

上海和网球大师穿越八十一年的缘份

1945年上海贫困家庭靠吃阳澄湖大闸蟹艰难度日?

杏花楼玫瑰豆沙月饼

长日无事好怀旧

起来!Chee Lai!Arise!

1947年的上海


IOS系统打赏专用:

欢迎扫描或长按以下二维码关注“老周望野眼”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