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林海东
一石激起千层浪。当地时间9月26日，国际原子能机构（IAEA）总干事格罗西（下图）在接受美联社采访时说，朝鲜自2006年起成为“事实上的核武器拥有国”（a de facto nuclear weapon possessor state）。尽管这句话有上下文，但还是产生了误读，引发了争议。
朝鲜的核计划应该受到谴责，因为它违反了安理会的制裁和国际法。但自2006年该国成为“事实上的核武器拥有国”以来，一直没有国际参与；自那以后，其核计划大幅扩大。不断重申朝鲜必须停止其核活动非常重要，但与此同时，需要认真考虑与朝鲜进行对话。但在朝鲜核计划取得较大进展的当下，如果只坚持无核化这个唯一原则，那么很难找到朝核问题的有效解决办法。IAEA发言人9月27日也对媒体做出了澄清，称格罗西的意思是“尽快解决非法的朝鲜核项目问题”，格罗西在接受美联社采访时反复强调安理会涉朝决议的有效性，并同时主张与朝鲜对话的有效性。发言人同时提醒媒体在报道时应参考IAEA最新报告中涉及朝鲜的部分，避免引喻失义。这部分的内容主要是，为了让朝鲜完全遵守安理会决议规定的义务，有效履行《核不扩散条约》（NPT），IAEA需要迅速展开国际合作，争取派出核查团，继续寻求解决朝鲜退出NPT之后发生的所有悬而未决的问题。然而，格罗西接受美联社采访的上下文以及IAEA发言人随后的澄清，都不如格罗西那句话来得令人震撼。朝鲜是“事实上的核武器拥有国”，这是一个无法回避的现实，但这个现实不能被承认或默认。所以，当格罗西以IAEA总干事的身份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带来的冲击力无疑是巨大的。所以，IAEA发言人才会出来澄清格罗西本意并非如此。是否承认或默认朝鲜的“实际拥核国家”地位，不仅是个重大原则问题，也是决定未来谈判性质的重大问题，即无核化谈判还是核裁军谈判。朝鲜在2022年将核武力政策法令化，继而在2023年将核武力政策宪法化，在巩固“拥核国家”宪法地位的同时，公开放弃无核化意志、拒绝无核化谈判，试图逼迫国际社会承认或默认其“实际拥核国家”地位。在这个背景下，不管格罗西的原意是什么，也不管IAEA如何澄清，格罗西这句带有定性意义的话实际都是有利于朝鲜的，冲击力很大，也成为引发争议的所在。争议点在于，①国际社会不能承认或默认朝鲜拥核现实；②国际社会应该在承认这一现实的基础上，积极解决朝核问题。问题在于，一旦承认或默认朝鲜拥核现实，则朝核问题就转向了核裁军或核冻结，无核化也就无从谈起了。美国虽然在谈判条件等细节问题上屡屡表现出“最大灵活性”，但“半岛无核化是终极目标”这个大概念从来未变。也就是说，朝美可以从核冻结或核裁军开始恢复谈判，但谈判最终目的是实现无核化。这个过程无疑将相当漫长，在这个过程中美国可以默认但绝不会公开承认朝鲜的拥核国家地位，是之谓“永远站在道德高地上”。韩日的无核化立场也大致在这个框架之内。当下的俄罗斯不仅有默认朝鲜拥核国家地位的言论（比如普京的“朝鲜有自己的核保护伞”论），而且认为半岛无核化是无意义的问题——日前拉夫罗夫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表示，面对美国向韩日提供的对朝延伸威慑，俄罗斯将与朝鲜站在一起，在这种前提下，适用于朝鲜的“无核化”一词本身就失去了所有意义；”对我们来说，这是一个终结的问题”。令人担心的是，在朝鲜亮出离心机、外界炒作朝鲜第七次核试验的当下，无论美韩日还是俄罗斯，都表现出一种对朝鲜拥核国家地位的暧昧倾向；尽管程度有所不同，但暧昧却是显而易见的。在这种情况下，格罗西总干事突然抛出这么一句定性性质的话，引起误读、引发争议也就是在所难免的了。个人认为，格罗西此话引发的最大担忧，其实倒不在是否认定朝鲜的实际拥核国家地位，而在于动摇了NPT的基础。而格罗西的“认定”似乎给出了这样的暗示，即加入NPT的国家可以像朝鲜一样，先退出NPT，然后进行核开发，并在拥核后得到容忍。这才是问题所在。但作为IAEA总干事，格罗西深知这种担忧，因此，在我看来，他的这句话应该不是认定朝鲜的实际拥核国家地位，而仅仅是陈述事实时发生的一种措辞失当，所以，IAEA随后才会做出澄清。如果格罗西所说的不是“朝鲜自2006年起成为‘事实上的核武器拥有国’”，而是“朝鲜自2006年起实际拥有核武器”，是否就不会被误读？是否就不会引发争议了呢？在我看来，起码比现在的争议要小一些，毕竟牵涉了对朝核问题的定性，怎么澄清都不太好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