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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奸」的门槛为何越来越低?

人文英华 2021-0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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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人扣上「汉奸」的帽子本来并不容易。
只要随便查一下字典,或是百科,就可以了解到,「汉奸」需要很多关键要素。
◆ 《辞海》对于「汉奸」的释义。
图片来源:《辞海》网络版
第一,「汉奸」必须是「投靠外国侵略者」,这就要求必须在一种战争背景下,「汉奸」才能存在。
第二,光是投靠还不行,「汉奸」还要「出卖祖国利益」。这一点,「汉奸」要和「卖国贼」一样,得卖点什么,要么是土地,要么是人口,要么是情报。如果什么都不卖,只是在心里或者嘴上支持外国侵略者,根本没有资格进入「汉奸」的群体。
所以,一般意义上讲,当「汉奸」门槛还是很高的。
这就是为什么汪精卫从1937年末就开始倡导对日本的亲善,两年之后的1939年才被国民政府定义为「汉奸」的原因。而汪精卫真正被广泛认为是「汉奸」还是在1940年建立汪伪政权之后。
◆ 1941年3月,南京,街头竖起了汪精卫的头像标语。
图片来源:新浪微博@唐哲同学
可见,想成为实至名归的「汉奸」也是需要努力的。
不过,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汉奸」的门槛越来越低了。
从需要卖国、卖地、卖情报才能成为「汉奸」,到只需要与敌国关系密切就可以叫「汉奸」,再到仅仅口头支持敌国就叫「汉奸」。最后,只要对敌人不够强硬,甚至沉默,什么也不干,也可以当「汉奸」。
这还没完。甚至和平年代,没有敌国,也可以当「汉奸」,只要一个人说了和主流话语不一样的话,就成了「汉奸」。
写日记、旅游、吃饭、买车、发发牢骚,都可以直接成为「汉奸」。最离谱的是,科学家阐述科学,医生发表对疾病的看法,也可以被扣上「汉奸」的帽子。
这就是最近最为魔幻的事。
◆ 「论文抄袭」事件后得道读书发布的投票。62%的人认为张文宏就是汉奸。
图片来源:维舟
如果像张文宏这样作为医生发表一下自己对疫情的看法都可以成为「汉奸」的话,那么,恐怕古今中外的所有名人,基本上都得是个什么「奸」了。
首先,孔圣人恐怕就是鲁国的「鲁奸」,他四处周游,到卫国、郑国、宋国到处游学、求职,是不是「里通外国」了呢?
而那些和孔子一样的春秋战国时代的哲人,恐怕都难逃这一罪名。

由此看来,一门心思出国取经的玄奘是不是更是妥妥的「汉奸」?

总是想去日本的鉴真是不是也是呢?
近代康有为、梁启超总觉得日本制度好,想要效仿,是不是更是了?
这还只是中国的,其他国家也都有各种「奸」。
柏拉图出生在雅典,但却仇恨雅典民主制,跑到叙拉古去当「国师」,肯定算是「雅奸」;
亚里士多德是色雷斯人,却去教马其顿的亚历山大大帝,让亚历山大大帝统治了自己的故乡;
◆ 拉斐尔画作《雅典学院》。以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所建的雅典学院为题,以古代七种自由艺术:即语法、修辞、逻辑、数学、几何、音乐、天文为基础,表现了人类对智慧和真理的追求。
图片来源:Wikipedia
这两位肯定是「卖国贼」中的佼佼者。
伏尔泰一生都想当英国人,热情讴歌了除了自己祖国法国以外的几乎所有国家;
法国的托克维尔去了美国之后,写了上千页的巨著歌颂美国制度并贬低法国制度;
雨果看到英法火烧圆明园就痛骂法国政府;
爱因斯坦出生于德国,后来却帮助德国的敌国美国做科学研究来对付德国;
上述所有人都是我们今天公认的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人,他们有的完全反对自己的国家,有的是对自己国家爱之深、责之切。
如果以今天对张文宏的标准来看他们,他们就全都是「卖国贼」或什么「奸」。
显然,错的不是他们,而是当下人们心中的「汉奸」标准。
而实际上,今天那些看到别人的观点和自己不一样,就给别人扣上「汉奸」帽子的人,从来也没有想过「汉奸」的标准是什么。
或者说,在他们看来,「主流」就是标准,「多数人」就是标准,与这些相比,什么科学、真理、正义,都不值一提。
张文宏在新浪微博撰文,表示在南京疫情压力下,「我们再次看到病毒的无时不在。不管我们愿意不愿意,未来的风险一直会有。世界如何与病毒共存,各个国家都在作出自己的回答」。
这一针对新冠感染情况、疫苗有效性的科学判断,却遭到了鄙视、讥讽与谩骂。
许多人并不在意病毒学界广泛的共识,直接给张文宏扣上了「向病毒投降」、「博眼球的网红」的帽子,认为他是「卖国贼」(参见我们之前的文章《张文宏:防控能不能让人满意,就看市民能不能过上正常的日子》)。
张文宏只是针对疫情防控提出一些合理建议,指出「未来中国选择的方式一定是既保证与世界的命运共同体,实现与世界的互通,回归正常的生活,同时又能保障国民免于对病毒的恐惧。中国应该有这样的智慧」,就可以遭到围攻,围攻他的人完全不讲道理,也不想讲道理。
就算张文宏真的就建议「共存说」,也不代表他就否定「清零说」,这两点真的就是水火不容的吗?
而就算这两点是绝对非黑即白、矛盾的,那能推导出他不爱国吗?
就算他不爱国,能推导出他就一定在卖国吗?
这其中每一环都缺乏强因果关系,每一环都不能推导出下一环,可偏偏就有那么多人在拥护这种说法。
◆ 滑坡谬误,指使用连串的因果推论,由于夸大了每个环节的因果强度,而得到不合理结论的逻辑谬误。
图片来源:Fallacy In Logic
根本上,这种思维的症结就在于滥用「汉奸」一词,而这种滥用在于一种「敌我」的斗争思想。
这种思想在和平时代,就在自己人内部寻找叛徒。而一旦开始了寻找叛徒,就会陷入无止境的深渊之中。
原因很简单,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不同的声音。总有大多数人的声音和少数人的声音,这是一个常态。
而一旦把少数人定义为叛徒,将其完全消灭掉,那么剩下的人中就还会产生少数人。
就算最后只剩下两个人,弱势的一方仍然可能被以这种方式变成叛徒。
而即便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还可以和自己继续斗争,用自己的主流思想对自己的非主流思想进行战争。
这么下去,就是精神错乱的不归路。

然而,所有这一切的前提,就是用爱国一类的抽象概念来区分敌我,然后用屁股决定脑袋。谁的屁股没有坐对地方,谁就是斗争的对象。

这一套逻辑一旦生成,就会迅速发展壮大,几乎不可逆转。
而在这一逻辑的笼罩下,陷入疯狂的人们极少想到逻辑的前提其实也是值得怀疑的。
爱国真的是一个人的最高价值依据吗?
当爱国和真理、正义、自由发生矛盾的时候,应该坚守哪一方呢?
爱国和爱人类,哪一个更高?
纳粹时代的德国人,应该爱德国,还是应该反对德国?
◆ 汉娜·阿伦特著作《反抗「平庸之恶」》。书中主要收录艾希曼事件之后,阿伦特对于「平庸之恶」与纳粹犹太屠杀的评论。阿伦特深入探讨了与平庸之恶相关的政治与道德问题,如「极权统治下的个人责任」「集体责任和个人责任之间的关系」等。
作者:[德国] 汉娜·阿伦特
译者:陈联营
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4
日本军国主义时代的日本人,应该爱日本吗?
还有,国是什么?是一片土地,还是一种文化,还是一些人,或者是一个政权?
当这些之间互相矛盾的时候,该坚持哪一个?
这些本来都是可以讨论的问题,也是值得讨论的问题。
可是,如今的网络环境,哪里还容得下讨论呢?
这才是最可怕、最令人担忧的一点。
因为这样下去,不要说讨论问题,任何人只要一不小心说错了话、吃错了食物、开错了车、去错了地方,就直接会遭到「社会性死亡」。
问题在于,谁来定义错呢?是那些叫嚷得最大声、数量最多的人吗?
苏格拉底、耶稣都是这么被处死的。
这还是远的。
不久以前,罗翔也是这样被「骂出微博」(参见我们之前的文章《鲍毓明回来了,罗翔离开了》)
◆ 罗翔遭到围攻的微博原文
图片来源:新浪微博@刑法学人罗翔
人是不完美的,会犯错的,人们头脑中的想法总是不同的——这都是再简单不过的常识。
一个人只有完美才能说话,而且必须说正确的话,还要让所有人的想法都一致——这样的思维不会缔造好的社会,只会缔造疯狂。
罗翔、张文宏的例子都为我们敲响了警钟:我们需要的从来都是理智、包容、多元的社会,而不是相反的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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