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鸣:太监学校
古代中国,无论任何朝代,都不缺学校。有官学,有私学。官学有太学(后来叫国子监),有府州县学。
在唐朝,光京师的官学,就有好几个等级,贵族和官宦子弟按老子的品级,上不同的学校,如果想躐等上好学校,得走后门。而私学则更加繁盛,有社学,乡学,族学和家塾,还有介于公私之间的书院。
但是,人们似乎从来没听说过专门给宦官办的学校。有之,始于明朝。
太监的学校,不是教太监们怎样做太监的,跟其他学校差不多,就是学文化。据刘若愚的《明宫史》记载,明朝的内宫,设有内书堂,就是太监的学校。学校自宣德年间始创,也就是说,自永乐皇帝之后,宫里就有了太监教育。学生是十岁上下的小太监,大约二三百人。
跟外面学校一样,进门先拜孔夫子。老师由词臣,也就是翰林们担任,教学期间,从北安门出入。老师不白教,太监们有束修孝敬,每人备白蜡、手帕和龙挂香送给老师,私下里是否还有别的礼物,不得而知。教材则依照程度深浅,有《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诗》《神童诗》《孝经》《四书》。几乎跟外面的学校学的一样。
教学的时候,每日发给一大张印好的作业,上面有各种作业的形式,要学生断句、仿写、默写、填空。如果有志于学的,则可以给另外的书自读,范围相当广。显然,这样的学校,基本上跟外面的学校没什么区别,老师都是翰林,显系近水楼台之故,外面的学校,即使国子监,也没有这样强的师资配备。
唯一跟外面学校不一样的地方,是太监学校的规矩特别大,惩罚极严苛。学校由大太监做提督,另派六到八位年长的太监做学长,凡是学生作业做得不好,背书背不下来,或者犯了学规,忤逆了师长,轻则由学长用戒尺打手心,重则在圣人面前罚跪。
再重则罚在圣人面前,直立屈膝,双手扳着双脚,一点弯都不能打。稍不规则,就一顿戒尺乱打。这样高难动作,要坚持一炷香的功夫。身体不济的,一套惩罚下来,要吐上半日。
这样的严师教出来的学生,似乎八股文是不必做了,但须会作诗,乱了韵,错了平仄,都是不合格的。在宫里,这些太监学生很受礼遇。学生们列队行走,各衙门的太监都得拱手避让,即使权倾朝野的司礼监也不例外,就跟外面的人们礼遇学生一样。
到了清朝,虽然大多数的制度,都承袭明制,但太监学校却一改旧观,不再派词臣做老师,不过派些笔帖式和书手这样的低级官员和吏员糊弄一下,教太监略识几个字也就算了。时间一长,太监学校也就不甚了了了。
明朝的皇帝,自朱元璋、朱棣以下,不知怎的,无论贤与不肖,都或多或少有点自闭,不乐意见人。而朱元璋定下的好制度,偏偏没了宰相,皇帝既是国家元首,又是政府首脑,大事得管,小事也不能拉,负担特别重。
负担重,又自闭的皇帝,对身边人的依赖,自然格外强。原来只安排伺候皇帝笔墨的司礼监的秉笔太监,七弄八弄的,就成了实际上替皇帝判公文的替身,皇帝的朱批,就成了太监批。
明武宗时代,太监刘谨,就有“立皇帝”之称。皇帝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干,而太监立在一边,却什么都可以做。皇帝一高兴,私自溜出官去,宫里就由太监顶班。该办的事都得办,当时拿不了主意批不了,可把奏章拿回家去,找明白人帮着参谋回来再批。
太监是伺候人的人,如果伺候的对象是涉及政务的大人,按道理说,多少识几个字,还是必要的。但明朝的太监重任在肩,要替皇帝做皇帝,严峻的客观形势,给他们提出了更高的素质要求。
有像王振那样,做了地方的小教官,然后自宫进官做太监的,皇帝一见,就喜欢得不得了,感觉比自家的亲爹还亲。但这样豁出来的土大夫太少,所以,得从娃娃抓起。担负国家大事,粗通文墨是不够的,得加强学习进修才是。于是,就有了高水平的太监学校。
有明一朝,两百多年,太监当家的岁月,至少有一半以上。所有史料,都贬低太监无文,显然与事实不符。应该说,在多数情况下,太监们批的公文,大体上还是过得去的。
文理不通的,还真不多见。再说,那么多的太监被派到地方做监督,监督这个,监督那个,没两下子,怎么监督得来?即使东西厂做特务,也得有文化,否则,很轻易就会吃人蒙了。
各个朝代,包括宦官之祸特别严重的东汉,实际上都没有明朝的太监这样嚣张。在明熹宗时,魏忠贤居然成了九千岁,收了一大堆士大夫做干儿子、干孙子,遍地的生祠。
究其缘由,就是因为明朝实际上是太监政治,皇权由太监代理,一群太监代理。这样的太监政治,不可能没有一支有文化的太监队伍。否则,就是应付日常政务也应付不了,出坏,也成不了气候。
文章来源:张鸣文集《小狗也要叫》,中国书籍出版社,201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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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中天:“张鸣的文章是我一向喜欢的——有思想,有见地,有学问,无官腔,十分好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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