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信仰照亮未来——访李泽厚先生

王波 岳麓书社 2024-05-24


与其相忘江湖,不如点击上方“岳麓书社”关注



此文由中国青年报记者王波撰写,摘自《湘水》(第一辑),2013年岳麓书社出版。


“瑜伽……”初见李泽厚,白发老人竟谈起时兴的女性健身运动,青年学子惊讶得目瞪口呆。听下去才发现,原来老人是在情不自禁地用长沙话说着“儒家”……这个睿智的老人已被岁月染白鬓发,但浓郁的湖南乡音,一直未被时间改变。


二〇一一年秋天,在北京三联书店二楼清雅的咖啡馆里,面对几个二十岁出头的湖南学子,当年被誉为“青年导师”的李泽厚,再次纵古论今,用自己的经验和智慧为青年人释疑解惑。犹如风吹水上粼,历史的纵深与时代的脉搏,在两代湖南人之间一一铺展。


 《湘水》主编(左二)携湖南学子访问李泽厚先生(左一)


长沙,人生启程的码头


这样一组朴素的镜头,一直深深印刻在阅尽沧桑的李泽厚心头——长沙河西的左家垅当年有一个校园,园子里种满樱花树,透过骀荡春风中纷纷飘落的花瓣,湘江在视野的尽头若隐若现。这里,就是李泽厚的母校——湖南一师。在此求学时,他喜欢课余摆一苇渡船到河东文运街一带看书,湘江有时风浪平静,也有时风高浪急……


带着这些记忆,李泽厚从湖南一师考到北京大学求学。当年是刚刚解放的一九五〇年,这个二十岁的年轻人根本不知道,脚下将会展开怎样一条路。


他先乘粵汉线火车,从长沙到武汉,然后坐轮渡过长江,再搭火车,沿平汉线自武汉至郑州,又从郑州到北京……整整两天两夜。


旅途的辗转辛劳,对这个年轻人来说不是难题。他从内心深处发愁的是凑不齐路费。出发前,他想在长沙城里卖血,但人家还不要。


在中学时代,他是班里最穷的学生,到了大学,依旧如此。“记得我那时只能买零星的活页纸,硬本没用过。甚至有时连牙膏也不买,用盐刷牙。把那几元钱积存下来,寄给正在上中学、父母双亡的堂妹。”


苦难的青春背景,并未妨碍李泽厚用手中的笔给自己的人生慢慢涂上一抹亮色。对未来的憧憬和向往,支撑着求知若渴的年轻人,去触摸自己的梦想。


入住北大红楼后,李泽厚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进城到东安市场一带看书。他说,这便是他生活中最大的“甜头”。可为了享受这个“甜头”,他可没少吃饿肚子的“苦头”。


“后来我得了肺结核,一些活动就不能参加了。”那时,李泽厚独居在楼顶的一间阁楼里。房间光线极暗,白天也要开灯。但就是如此恶劣的环境,在老人的记忆里却用“因祸得福”这样的话语轻轻带过。“无所事事,唯有读书”,他哈哈笑起来。


他说,因为“活动变少了,就把更多的时间放在读书和写文章上”。那段时间,李泽厚利用藏书极为丰富的北大图书馆翻阅、抄录了许多原始资料。他一九五八年出版的《康有为谭嗣同思想研究》一书,基本上是在那时写成初稿。


那是少年的野心勃勃吗?不,更应该是追求“真善美”的单纯、执拗和坚韧。不知他在小楼里注视夜空时,会否想到自己将来竟会成为一代青年走向黎明的启明星——他笔下《美的历程》《中国近代思想史论》等从者甚众的著作,以及“主体性实践哲学”“心理积淀说”“情本体”等影响极大的观点,曾是一个时代的青年理解文化、理解哲学、理解人生的重要参照。也正是这些著述,为他迎来了诸多荣誉: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研究员、巴黎国际哲学院院士、美国科罗拉多学院荣誉人文学博士……


长沙也好,红楼也罢,人生启程的码头,早已决定了航行的方向和航程的远近。但夜空的斗转星移下,我们眼前侃侃而谈的耄耋老者,却大概还是当年从码头启程时,拾头仰望繁星的踌躇少年。


他乡,看上去“很美”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李泽厚在美国小城博尔德,停驻下来。


这里是全美最宜居的城市之一,城里没有高楼,抬头可以望见落基山。李泽厚经常沿着小溪散步,听流水潺潺,看苍山茫茫。在这个美学家眼里,这一切看上去都“很美”。


但这种“美”始终无法排遣一个游子在异国的寂寞与孤独。单是每天的饮食,已常常令他生出思乡之情。每到超市买菜,李泽厚总喜欢去看看有没有“中国白菜”。而他最喜欢的中国食物,还是剁椒鱼头、火焙鱼、石灰水蒸蛋之类的湘菜,他常常惦念不已。


想念家乡的“味道”,便是乡情的不忘。虽然少时在家乡的生活大多在感伤中度过,但乡土家园情依旧在他心中占着重要的位置。有一次家乡的一位年轻人刘汉辉编辑一本书《长沙百咏》,打来电话请他作序时,因为对乡音“倍感亲切”,他竟没按惯例拒绝。


只要有机会,漂泊他乡的老人总会离中国、离故乡更近些。尽管夫人反对,但他还是坚持每年秋季回国,短则一个月,长则半年。


回国时,他也常想回湖南看看。不过,亲人都不在了,回去的次数也比较少。一九九八年,李泽厚曾到岳麓书院,开学术座谈会。他把北京家中的书,大多捐赠给了岳麓书院。之后,不善与人打交道的他,在二〇〇三年和二〇〇八年回过长沙两次,探望老同学、老朋友。“我是静悄悄地去的,不愿惊动其他人”,老人这样解释。


“静悄悄”,似乎也成了八十年代远去后,李泽厚在人们心目中的状态——大学校园里不再人手一本黑格尔、尼采,草地上鲜有人“诗意地栖息”,曾炙手可热的《美的历程》也被成功学的快速读本挤入书架的角落。


但无论是客居美国,还是身在中国,李泽厚思考的问题却一直围绕这片他生活过的土地。


十五年前,李泽厚曾提出中国现代化“四顺序”:经济发展、个人自由、社会正义、政治民主。现在,他依旧坚持认为:“四顺序”不能变,但是一个动态的过程,可以微调。


早些年出版的《论语今读》《世纪新梦》《己卯五说》等著作中,也有着李泽厚对中国未来社会建构沉甸甸的人文关怀。


二〇一一年出版的新书《该中国哲学登场了?:李泽厚2010年谈话录》提出,中国哲学中的“情本体”是拯救走进理性死胡同的世界的一剂良方。下一本新书,他也已经有了初步想法,题目就叫做《中国哲学如何登场》。


这些真知灼见和他的著作,为他在国际上赢得了巨大的声誉。


继一九八八年当选巴黎国际哲学院院士之后,在二〇一〇年出版的以权威和标准严格著称的《诺顿理论和批评选集》(第二版)里,李泽厚的著作与柏拉图、康德、黑格尔等大哲学家的代表作一起入选,李泽厚是进入这套选集的第一位中国学者。


但是,不管这些外在的身份和荣誉发生怎样的变化,流淌在体内的血脉和情感则永远不会变,中国人和湖南人这一重身份,也始终不会变。


 李泽厚手迹


信仰,照亮未来的心灯


与当年那个“困顿”“静悄悄”的青年李泽厚相比,当代青年们的生活堪称“富足”与“热闹”。虽然时代带来了更好的物质条件和更多的机会,但同时也带来了新的困惑——人生的道路如何选择。


“自由多了,选择多了,选择的难度更大了。”李泽厚深谙青年们的处境,他还用了挑选衣服的比喻——在几十件衣服中挑可能比在几件衣服中挑更难。他给青年们的建议是:要认识自己,发现自己的兴趣和潜能所在。只有弄清楚自己这辈子想干什么,能干什么,才能选择人生道路,才能安身立命。在这个怀疑的时代,老人关于人生方向的建言,更像是一种对信仰的呼唤。


李泽厚找到了这个安身立命之所,所以他一辈子坚定地走下来了。在老人口中,这份难得的坚守,变成了一个颇有深意的“笨”字。


“有的年轻人看我现在写文章很快,以为这是天分,其实我是下过笨工夫的。”他笑着说。


“笨”其实只是老人的谦辞。对李泽厚稍有了解的人便知道,他善于学习,善于读书。——从不买全集,也不读全集,只选作者最重要的书来读。这种看似“捷径”的读书方法背后,却是少有人能下得了的“苦功”——找几个版本同时来读,作出比较。他再一次重复了自己的一个观点:读书不仅是为了获取知识,更重要的是为了培养判断力——培养对一个人、一件事、一本书的判断力。


纵然已经八十高龄,但现在客居美国的李泽厚,仍有百分之八十的时间在读书,手不释卷。老人甚至自嘲自己的履历十分简单,一生就做了两件事——读书和写文章。


什么力量可以支撑一个人读一辈子、写一辈子、思考一辈子?李泽厚不信仰宗教,深居简出,宁愿过着不为人知的日子。这个答案不是宗教,不是物质,也不是名誉。


“有的人为名为利而活,有的人为儿女而活,有的人为国家民族而活,我为人类而活。”李泽厚说,“我心中只有一个神,那就是宇宙。每当我仰望星空时,就能感受到宇宙的神秘,宇宙的美”。


“仰望星空时所感受到的美,就是我的信仰。”正如星空之于黑夜能提供亮光一样,信仰之于人生,必能照亮未来的道路。或许,正缘于此,六十多年前那个身陷困顿的湖南青年李泽厚,最终才会走出这样一条卓有建树的人生之路。


(此文由中国青年报记者王波撰写,未经李泽厚先生审阅。)


相关链接


李泽厚,著名学者、哲学家、美学家,长沙人。一九三〇年出生,一九五四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哲学系。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研究员,巴黎国际哲学院院士,德国图宾根大学、美国威斯康星大学、密歇根大学、科罗拉多大学等多所大学客席教授。重要著作有《批判哲学的批判:康德述评》、《美的历程》、《美学四讲》、《中国思想史论》(古代、近代、现代)、《历史本体论》、《己卯五说》、《实用理性与乐感文化》、《哲学纲要》等。


END


推荐阅读



“当代湖湘伦理学文库”《李泽厚集》


作    者:李泽厚 著

定    价:¥56.00


本部书稿是由著名学者李泽厚先生亲自精选的,内容为自2016年以来他本人有关伦理学方面的有关论述与对话。









查看更多精彩内容:

“宗教之外”的李泽厚与“宗教之后”的罗尔斯:
信仰失去之后,人类如何活?

《李泽厚集》:李泽厚精选,纳入《湖湘伦理学文库》






 公众号: 岳麓书社


觉得今天的推送还不错?

顺手关注一个呗!

(长按识别左方二维码即可~)

点击“阅读原文”查看更多精彩内容

继续滑动看下一个
向上滑动看下一个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