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辛题名的长篇小说】摇曳的凤尾竹(第四章)
引言:
我的第二故乡西双版纳,有很多很多翠绿美丽的凤尾竹。每到傍晚,在夕阳的余晖里,寨子前河滩上的几丛高高耸耸的凤尾竹,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尤如绿孔雀开屏时的长长尾羽迎客招展,也更象是在翩翩起舞婀娜多姿的傣家少女。小说《摇曳的凤尾竹》叙说的,是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发生在这摇曳的凤尾竹下的知青的爱情故事。
“张坚大哥。”张坚出门没多远,就听见对面传来招呼声,原来是依香。
“依香,你好。这么晚了,你要上哪儿去?”张坚问。
“你这是去拿肉吧?”依香没回答张坚的问话,反问道。
“我正要去领肉呢。”张坚说。
“肉都分完了,只剩下你们知青户的一份肉还没人领,阿爸就让我给你们送过来了。”依香一边说着,一边脚步轻盈地走上前来,把左手中拎着的肉递给了张坚。
“你这就给送来了。谢谢依香啦。”张坚接过肉,用手估摸了一下,说:“这肉的份量好像多了呀。我们队里一共才杀了一头猪,要分成四十一份,我们怎么会分到这么多的肉?”
“早上出工前我问阿爸说,是不是能够给你们多留了一斤,让你们熬点油留着好炒菜,队长在边上听到了,他也同意,队长还说,我们要是几天没肉吃了,家里面还养着鸡鸭,太馋肉时就杀上一只,可是你们现在啥也没有,长时间不吃肉会没力气的,所以同意给你们多留一斤。”
“我们知识青年是响应伟.大领.袖的最.高指.示,上山下乡,来到边疆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可不能搞这特殊化,怎么可以多吃多占?依香,这千万使不得,应该把多分我们的那—斤肉退回去。”
“我们傣家不喜欢听大道理,喜欢实实在在的。再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也得过日子吧。没吃的你们怎么接受再教育?没吃的你们怎么扎根边疆建设边疆?这肉你就别退了,你退了,这一斤肉还能分给谁家呀,总不能还切成四十一块一家一小块吧?再说了,这一斤肉分给你们,队长也是同意的,他还特地让阿爸给你们留了一小块猪油呢。这可不是你们多吃多占,是贫下中农对知识青年的关心,是你们和贫下中农打成了一片。我们傣族可是一个乐意帮助人的民族。给你举个例子吧,如果哪天你在路上走累了,又渴又饿,这时你如果路过一块甘蔗地,你会怎么办?”
“这太简单了。”张坚说:“这时肯定想吃甘蔗,我会掏出钱问老乡买一根甘蔗的。”
“这时你一定想吃甘蔗,对吧?可是一掏口袋,没钱了。没有钱买,你又会怎么办?”依香问。
“这……”张坚一时语塞。
“告诉你吧,你不能砍了一根甘蔗就跑,老乡看到了会把你当作贼,抓住了会把你捆起来,说不定还会揍你一顿。”
“哪只能继续饿着肚子,继续赶路了。”张坚说。
“我们傣族常说你们汉族有点白,就是憨。你也憨。你就不会坐在那儿吃呀,老乡一看到你在哪儿吃,就知道你又饥又渴,就不会说什么了。饿了,让你吃点是应该的,你有难处了,我们是应该帮助你的。”
“啊?怎么会是这样?”
“如果你能说傣族话,老乡就知道你尊重我们,他更热情,会从他值班守地的窝棚中拿出一些糯米饭肉干巴让你充饥呢。你听说过学会傣族话走遍东南亚这句话吗?我们这儿不论什么民族,年纪大的那些都听不懂汉语,只要你一说傣语,他们都能听懂,就是走出国门,在缅甸老挝也可以通行无阻。”说到这儿,依香她换了个话题问道,“陈永生,刘颖和方芳他们三个呢?”
“他们三人呀,脸也不洗,衣服也不换,一回来就倒在床上了。”张坚苦笑着回答。
“他们没有参加过农村的劳动,这是给累的。张坚大哥,你一定也累坏了吧?”依香问。
“我?还好,不累。”一听依香说到累,张坚忍不住用手捶了捶还在发酸的后背。
“不说实话,连说谎也不会,口是心非。”依香哼了一声,说,“我知道你也累,哪有第一次参加劳动不累的。你的手在接猪肉的时候我就看到了,手心里布满了血泡,这是种旱谷时握树棍磨的。记得明天干活时别忘了在手上包块手绢。我们说换一样活儿就是换一身骨头,这样干活哪有不累的道理?就说我吧,如果让我在课堂上坐着,一天坐下来,也一样会腰酸背痛累得慌。”
张坚知道依香在安慰自己,尴尬地笑笑。
“还没做晚饭吧?”依香拉了张坚一把,把另一只手中的筐子给张坚看了看,说,'我给你们拿了点蕨菜,苦笋,这是收工时回来的道上随手摘的。还有我们自家菜地里结的豇豆、蕃茄、丰收瓜和茄子,给你们送点来。对了,阿爸他还让我带了两个鸡蛋,说让你们熬碗汤喝,热汤解乏。走吧,我帮你们弄,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吃晚饭了。”
“你干了一天活,也累了,这怎么好意思让你帮着做饭炒菜的?”张坚说。
依香卟哧地一笑,说:“这又有什么好意思不好意思的。我们习惯了干农活,就不觉得有多少累。快走吧,趁着现在天还亮着,带紧点。做饭炒菜这点小事,用不了多少时间,很快就好了。”
说完,依香先走进了知青房,说:“张坚大哥,你也别光傻站着,我们分一下工吧。你先点火、洗米、煮饭,再去河边水井里打桶水,我洗肉洗菜用。我负责整肉、炒菜、煲汤。”
张坚听了暗笑,听依香的口气,哪是什么来帮忙,分明像个女主人嘛。他嘟囔着,先去河边洗了米,顺便拎回了一大桶的井水,接着,劈小了柴火煮上饭。
依香的手脚真勤快,不多一会儿,她先把肥肉割下和那一小块猪油放在一起,熬成了满满一大碗的猪油,说是留着以后炒菜用。用油渣炒了碗茄子,切了些肉片炒了盆丰收瓜,把张坚在山上分得的蘑菇洗干净煮了一碗,又熬了碗蕃茄鸡蛋汤。另外的一些瘦肉,抹了些盐说是醃猪肉干巴。在依香忙活的时候,张坚问了好多他不明白的事,慢慢地对傣家的风俗也多了一些了解。
“依香,早上听队长说,这次轮到依娇家杀猪。这杀猪怎么要一家一家的轮流?难道你们不是谁家养的猪谁家杀的?”张竖问。
“我们一个寨子就是一个大家。每次插秧、秋收、过泼水节等重大活动时,除了队里杀头菜黄牛外,就是各家各户轮流杀头猪。杀了以后大家平均分,一家一份。就是猪肠子也是一家一小节。分给你们的那节猪肠子我已经炒在丰收瓜里了。”
张坚笑着说:“你们这可是绝对平均主义和共产主义呀。”
“当然啦,我们傣族可是比你们汉族更早的进入了共产主义社会。”依香也笑了。
“我在外面看见在路上跑的那些黑毛猪,脖子上怎么都用三根竹杆扎成三角型架着?象古代戴着枷的犯人充军发配似的,看那些猪多受罪?"
"我们这儿养猪和养鸡养鸭一样,也是散养的,这猪白天就满寨子的到处跑,到了晚上喂食的时候就各回各的家,夜里就睡在竹楼下。这路边不是有很多菜地吗?那是各家各户种的菜。虽然都扎了篱笆,可再结实的篱笆也经不住猪鼻子拱。给猪戴上这竹架子,就是防这些猪拱坏了各家菜地的篱笆,进菜地偷吃菜。猪脖子这样一架,就算是猪的脑袋拱进了篱笆,身体也被竹架挡住了,进不了菜地。”
“真有意思。我还认为是猪犯大错,戴枷游街示众呢。”
饭菜很快做好了。
“依香,你就一起吃吧。”张坚过意不去,想留依香一起吃晚饭。
“不了,我回家吃,阿爸还等着呢。你快叫上陈永生他们起来吃饭吧。”依香说完,便执意要走。
张坚见留她不住,便送她出了门,说:“依香,谢谢你了。”
依香停住了脚步,说:“张坚大哥,你先别谢。我这可不是学习雷锋叔叔做好事,我可是有条件的。我们先君子后小人,要求得先说好了,如果你答应了,我天天来帮你们,如果不答应,我可不想帮你们。”
“什么条件?你快说,只要可以做到的,我一定答应你。”
“等到农闲了,你当我的老师,我想跟你学习文化,学汉语,学数学。你们十八九岁,高中都已经毕业了,我可是今年十六岁了,一共才读了三年半的书,连四年级也没读完。我真的好想读书学文化,这个条件不算太高吧。”
“难道说你们这儿没有学校可以读书吗?”张坚问。
“我们这儿原来有所民办小学,学生不多,就是我们寨子和上边的龙哈寨子的学生,一至六年级总共六、七十个学生。学校里有两个民办教师,还有三间教室,每间教室坐有两个年级的学生,一年级做题二年级教课,三年级做课题时四年级教课,六年级做题五年级教课,就这样穿插着教。两个老师不够,就从高年级里抽两个学得好的同学当小老师,由他们教一、二年级。那时候,我们学校里还有好几个考上了县中学呢。后来,一个女老师她回县城去结婚生孩子了,还剩下一个民办老师不知道什么原因也离开了我们曼赛,学校也就停办了。”
“曼赛学校停课到现在多久了?”张坚问。
“两年多了,不然的话,我今年也可以上中学了。我那几年在班里考试都得第一。”
“可惜了。依香,你说的这是好事,农闲时我一定教你们。一言为定。”张坚说。
“张坚大哥,你可要说话算话,不许耍赖。”依香高兴地离开了知青房,向寨子走去,边走边回头说,“别送了,张坚大哥,你们早点吃晚饭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出工呢。”
寨子里的田多,就这样一连干了二十几天,稻田里的稗草才拔完了,火山地里的旱稻也种好了,知青们也总算松了一口气。不过,这些天虽然人累,但每天收工回来后,依香都会来帮忙烧菜做饭,知青们倒也省力了不少。
其他人都还好,虽然干活累,但收工回来看到依香忙里忙外地帮着做饭炒菜,也都有说有笑的,有时还会忍不住和依香说句笑话开个玩笑。依香有时也会偶尔留下吃顿晚饭。就只有刘颖比较特别,自从第一天下田时她被那条大蚂蟥咬过后,就变得开始闷闷不乐,本来就不大爱说话的她更加寡言少语了,有时一天不听到她讲一句话。张坚问她,她也不吭声,就连住在同室的方芳,刘颖也不想多答理,只管她自个儿早上出去干活,收工回来吃饭,夜里上床睡觉。大家谁也拿她没办法。大家这样想,既然是一道从上海出来的知青,能照顾就照顾她一点,别的也只好随她了。
又没过几天,西双版纳的雨季便到了,雨季也是农闲的季节,知青没事了就守在家中。西双版纳的雨季很长,两三个月不见天日,绵雨不断,十分的恼人。
这天上午,依香打着小花伞,十分生气地来到知青房找到张坚,看样子是找张坚兴师问罪的。
“张坚,你骗人。你以前说的话,答应过的事到底还算不算数。”
张坚问:“哟,板着张脸生气啦?你说说,我怎么说话不算数了?”
依香嘟起嘴,说:“当时你打了保证说得好好的,农闲了教我学习文化。可是,现在都歇了好几天了,怎么连个动静也没有?”
“没忘没忘,答应了依香的事怎么能忘记呢?只是……”张坚望着依香那张因为着急而涨得通红的脸,故意拖长了话音。
“咋?你后悔了?你要变卦啦?”依香快急出眼泪来了。
“不,不。不变卦。你听我说,我不但要教你依香,我们曼赛寨子里的小孩和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我们都教。我和队长商量好了,寨子里开办个农闲学校,教室就是你们从前上课的教室,还是三个教室六个年级一起开课,很快就要开学了。”
“真的?”依香睁大了眼睛,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啥时我说话不算数了?真的。有我们知青当你们老师教你们学文化。”
“大好了,你等等!”依香顿时笑出声来,转身出了屋子,冒雨向寨子里跑去。
原来,张坚答应依香的事不但没有忘记,而且还想得更远,他琢磨着想办个农闲学校教文化,由他们这几个上海来的知青当农闲学校的老师。他考虑过,四个知青都是六八届高中毕业。虽然说高中才学了一年,但要是教小学的课,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于是,两天前他就和队长岩坎拉商量好,利用生产队原来的那三间老教室,把寨子里的学龄儿童和年轻人集中起来,让他们到农闲学校学习。农闲学校和原来的民办小学一样,设一至六年级,老师就有知青担任。如果有条件,以后参加中心小学的统一考试。这个打算当然得到岩坎拉的全力支持,他也希望寨子里的孩子学文化,将来也好有出息。
陈永生和方芳、刘颖听到了刚才张坚和依香的对话,围了上来。方芳关切地问:“张坚,队里真的决定要办农闲学校了?”
“是啊,昨天队长已经把一至六年级的课本和作业本买回来了。老师就有我们知青当。”张坚说。
“张坚,我们都没有当老师的经验,你说这能行吗?”陈永生有点担心。
“怎么不行?难道一个高中毕业生还教不了小学?我还想,把学生教好了,让他们考上县中学,教出我们知识青年的牌子来。”张坚说。
“我们办的这是农闲学校?什么叫农闲学校?”陈永生不理解。
“就是农忙的时候劳动,农闲的时候上课。我们这里有许多十六七岁的青年,两年前因民办小学停办,缀学了,他们才三四年级的文化程度,他们渴望学习文化。农忙的时候,他们是好劳力,只有打个时间差,农闲的时候上课。再说农忙时我们也要参加劳动,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我同意张坚的意见,农忙时参加劳动,农闲时教学生。”方芳一口答应。
“反正农闲了,也没事干。这闲着也是闲着,我也同意教学生。”陈永生也没反对。
“好。刘颖,说说你的意见吧。”张坚把目光投向了刘颖。
刘颖没有答理张坚,返身折回里屋,只抛下了几句难听的话:“农忙那么累,农闲了还不想让人消停,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除非是当了老师不参加劳动。”
张坚他们听了刘颖的话,三人相互望望,无奈地摇了摇头。
一阵喧闹声从门外传来。原来是依香领了乡亲们冒雨赶来。没一会,知青房挤满了曼赛寨子的老乡。
“老师,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请你们一定收下。”一位五六十岁的咪涛(傣语:老大娘)递上了一串香蕉,又一个老咪涛送上几只菠萝,还有的递上一只鸡,有送上几个蛋,有的给上一篮子菜。
“老师,你们以后吃的菜舂的米我们全包了,农闲里你们就安心教书。”
“老师,辛苦你们了。我们全寨子的乡亲谢谢你们了。”
“谢谢!谢谢乡亲们!”
张坚他们三人望着热情的傣族老乡,眼睛有些湿润了……
几天后,在沉寂了两年多时间的三间老教室中,又传出了朗朗的读书声。
(待续)
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叶辛为小说《摇曳的凤尾竹》题写的书名
作者简介
徐建忠,笔名:海上清风,文学爱好者。1953年出生,1969年12月赴云南西双版纳水利二团上海知青。目前是《华东文学》(小说)编辑,《浦东文学》(小说)编辑,上海市浦东新区作家协会副秘书长。
作者作品链接
《知青情缘》微信公众平台欢迎你!
朋友们请长按上面二维码加入关注,积极投稿,成为《知青情缘》的读者和作者。
投稿邮箱:
564636138@qq.com
宅豆聚惠
点击“阅读原文”
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