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泪的甘蔗林(陈 与 )
流泪的甘蔗林
作者:陈与
我要走了,离开云南边疆,离开红土地了。在西双版纳的勐龙河边,得到消息的甘蔗林被突如其来的打击懵圈了,它们失控情绪就是东倒西歪。有的甘蔗背过身去,有的甘蔗不忍心看我,我回望着依依不舍的一棵棵甘蔗和一片片甘蔗。如果我后转,回到甘蔗林,那么,我就是泪流满面倒下的多米诺骨牌,甘蔗林也会倒下。我站在山上,看到伤心的甘蔗林是逶迤蜿蜒的一片缓坡,为了多看我一眼,其中有一根甘蔗站起身来,相视的无语是我和甘蔗林的记录时间。
多年以来,在勐龙河边的甘蔗林,我啃着甘蔗,让暂时的甜蜜流出生活的兴趣。原来生命里有苦酒也有美酒,看我怎样去追求?什么是苦尽甘来,什么是苦思冥想,甘蔗的蜜汁流入我营养不良的肌体。我坐在甘蔗林地,让牙齿和嘴巴成为配套工程,让一口口的蜜汁从喉咙滑进生锈的肚腹,那种大爽是西双版纳的浓烈暖意,是红土地的柔情蜜语,是亚热带雨林的深情厚谊。那时,我空虚的年华是想家的一只孤雁,抬头上空的两朵彩云,就想长成一对翅膀,飞回故乡。
坐在甘蔗林里,我啃着甘蔗,吞肚的糖汁让青春的细胞活跃起来。在甘蔗林的缝隙中,我看见勐龙河边传来“叽叽嘎嘎”的声音,那是榨糖的大风车。在河岸上,傣族人民支起一口熬糖的铁锅,在铁锅沸腾的糖浆中,有勐龙河畔的云雾缭绕,有山峦云朵的问候。坐在糖锅旁边的傣族汉子,抽起竹筒水烟,“咕噜噜”的叫声,是勐龙河欢快的波浪,是傣寨的鸡鸣狗吠闻到的米香。有几个傣家姑娘,她们小峰秀丽的腰身,如一捆甘蔗,要丰满有丰满,要笔挺有笔挺。在她们的身后,有一片片风情万种的甘蔗林,有的抬头仰望,有的低头深思,有的构筑宁静的下午。
谁也没有想到,我吃到了一口甘蔗的苦汁,这口苦汁就是我现在的体质,单薄脆弱,目标不清,如同病入膏肓的甘蔗,布满虫眼,有些发黑,如同多少个失眠的夜晚。然而,糟糕的是,我编织的梦想一再被否定,就想换一种生活方式,这种想法犹如癞蛤蟆吃天鹅肉,犹武二郎想配西施貂婵,就像那根苦不堪言的甘蔗,缺乏关爱,缺少营养,是被抛弃的沉闷声响。当五大三粗的甘蔗离开了甘蔗林,我在原地不动,那种揪心的痛,让一个星期都处于死里逃生的大起大落,我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在黄昏,我瘦弱的身体和瘦弱的思想也弱不禁风,很浅的根须抓不住厚实的红土,让悲叹随波逐流,我找不到喘息的归途。
多少年过去了,当我苦涩时,就想到了甘蔗林,如果没有甘蔗林我活不到今天,也许是荒原的一座孤坟,也许是腐烂成渣的甘蔗。在云南边疆,当孤独的长夜落入更深的泪水,我飘浮的青春时光是毫无征兆的坍塌,然后又归于沉寂。在西双版纳,只有甘蔗在我的芳唇之中,安慰卑微的懊丧与怨恨,它们在那里等待,并与我相遇。让我坚持向往,天之深远路之旷达,让潜在的力量贯穿生活的甜味,我在咀嚼的回声里,记住了甘蔗甜汁的纯色,我必须丢弃贫穷和叹息。
甘蔗的甜味能引发思考,在甜味中,我鼓起勇气的境界超越胆怯,让薄弱的意志壮阔起来。在层层草木与竹林之间,在甘蔗林与橡胶林之间,藏于岁月的风声,究竟有多深有多长有多宽有多广。那漏雨的草房、苦口的茄子汤、繁重的体力劳动、挖梯田的大会战,这些都是生活的苦味。如果没有苦味就不知道甜味,如吃甘蔗没有吃白糖的爽口一样。因此,苦味是甜味反衬的美景,从甜味里理解,甘蔗林在我需要的时候总会出现,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总会全身心投入,就像甘蔗林的甜汁,温抚着我的身心,并通过密密扎扎的汁液,加深了我对它们的尊重。
那一口口甘蔗蜜汁,是我摆脱孤独的心灵慰藉,只求一时不求一世。因为吃苦太多,我就想吃甜。幸好我在云南边疆,幸好我在西双版纳,那么多的甘蔗林垒起山峦。在甘蔗林地,那么多的甜味是我停靠的驿站?是我幸福的终极之地?当傣族人民把甘蔗熬成了红糖,那一块块红糖,是多少甜水留下的层层鸣响,是多少黎明的真切构筑。我把一块红糖放在嘴里,自己就像摇摇晃晃的榨糖大风车,喜笑颜开,那种经典的模样虽然看不到但能感觉。在甜蜜里,我逢着一块红糖颜色的姑娘,红糖姑娘是春天咀嚼的味道,红糖姑娘是修饰动词的宿命气息,她的神色见证了红糖的甜味。
我要走了,勐龙河边没有榨糖的大风车了,但甘蔗林地还在,并扩大了面积。那天,我来到了甘蔗林,它们见到老朋友,又是招呼又是欢迎又是笑容满面,让我参观新品种。这些甘蔗的新品种,粗壮结实,焕然一新,一排排抵达的热词语,一行行抵达丰富的内涵。它们构起滔滔不绝的甜美,构起众多细腻的人文情怀。它们以为我来光顾,是以后更多的来去自由,那些甘蔗叶片哗哗作响,是迎接我的掌声?是向我倾述的姿势?我不敢看它们,因为看它们,我的心灵会引起不安,会引起忐忑?这么多年,它们一如既往地献出蜜汁,献出它们的所有。而我却要离开它们,面对一片甘蔗林,我是胆小的懦夫,只能低头忏悔,别的想法都不适合。
我手抚甘蔗林,仿佛听到甘蔗在说,今天怎么不高兴呢?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我只能自成一体地告诉它们,我要走了,我向曼宾寨告别了,向五连告别了,我原先使用的锄头、砍刀的劳动工具,我转给了茅草房,至于以后谁来使用,我不得而知。这时的甘蔗林,它们完全傻了,有的呆滞不动,有的静静听着,有的肤色充溢起来,淡淡的红色是它们难过的表情,它们见过我的青春岁月,见过我的肩膀,扛着一捆甘蔗飞跑的兴奋。那天傍晚,甘蔗林分割着自己的影子,在一丛丛叶子一簇簇光影里刻下了我的身材,为的是今后记住,曾经有一个重庆知青,与它们结下了深情厚谊和岁月疼痛的时候,那是不会忘记的安慰颂歌。
来自亚热带词语的甘蔗林,是我的精神天空,是我牵挂的重要部份。如果说,故乡在左,甘蔗林在右,一个人的的历史就是一部迁徙史。在迁徙以及迁徙所带来精神的变化,在我敏感内心里留下重重印记。在迁徙中,流浪寒冷,孤独的风霜更是心灵的刀光剑影,但我有甘蔗林庇护,我有紧紧相依的甘蔗林。在我登上长途汽车时,隔着很远,我看到了甘蔗林,闻到了甘蔗林的甜味,但我逃避甘蔗林投来的一言不发,只要我仰头,眼光就被拖进了甘蔗林里,很快就被烫热。
甘蔗林是一个时空交汇点,我的青春生命和它们连接在一个点上,都在对视的瞬间停留下来。我还会再来甘蔗林,时间不可能由我作主,掩不住的难过使我几度哽咽,不说话的甘蔗林也不是最初的状态,有的掩面而泣,有的站立不稳,它们的姿势让我心酸。我低下头,一次次告别聚合无数次怀想,凝成灵魂的栖息地,站在生命岁月里,眺望青春生命的来路和离开的归途,让我频频回头的概率是现在珍惜的时光。
(图片来源网络,图文无关)
作者简介
陈与 (重庆知青)原云南生产建设兵团一师二团十营机务连文书。
重庆渝中区作协副主席,重庆文学院首届创作员,重庆某杂志编辑记者。
从1982年起,在国家级核心文学刊物《人民文学》《诗刊》《星星诗刊》《作家》《四川文学》《红岩》《滇池》《绿风》《莽原》《春风》《鸭绿江》《青春》《现代作家》《花溪》《关东文学》和台湾《创世纪》《双星子》《葡萄园》等杂志,发表作品1000余首(篇)。1993年由广西民族出版社出版《情不自禁》诗集。2002年由新疆人民出版社出版长篇小说《亡命缅甸》2007年由作家出版社出版抒情长诗《时间对话》。1988年获全国三峡杯诗歌大奖赛二等奖。1992年获全国冰雪杯诗歌大奖赛二等奖。2000年获《诗刊》新世纪诗歌大赛优秀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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