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我的小屋(辛一)
别了、我的小屋
作者:辛一
在日常生活中,风起于青萍之末就能因势利导未雨绸缪,谈不上目光敏锐,至少免去了日后的措手不及。
岁月风卷残云,身体不再随心所欲。今夏新疆十日旅游返兰,体力透支举步维艰,决心卖房。因为养老已成了横亘在眼前的一座大山,迫在眉睫,晚景凄凉,没钱连鬼都不如。
卖房源于去年夏天的一个傍晚,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一丫头,很干练,给人踏实的印象。她说:叔叔,整栋楼就你家没封阳台,不准备长住吧,你要卖房的话就找我……
她是兰州巨力房介中心的,就住隔壁五单元,她哥还是我以前的学生。丫头谈吐得体,很实在,没有时下许多年青人的夸夸其谈和浮躁。她在房间里拍了几张照片。按我的意願定了个价挂牌上市。我又联系了几家中介,返沪后,那几家中介时常打电话要我压价,丫头没有,很实诚。
从新疆返回兰州,人困马乏,家中一片狼藉,心境暗淡如褪色的抹布。我给丫头打电话,把标价的零头去掉,房价每平7000多,比一般二手房便宜,房子属正规混砖结构,一梯二户,房子破旧且地理位置近郊,关键是靠近前两年新建的兰州高铁站,此地工厂大多拆迁,成为新楼盘,高层建筑拔地而起有燎原之势……
有两天家里门庭若市,看房的络绎不绝,其中有买房看房的,也有“房介揹客”、有从中截和的、有不明就里的各色人等,举止粗俗,不胜其烦……丫头教我:你不要开门,就说卖掉了。不久,她真帮我卖掉了。有人告我,你傻呀,再过两年,房子就拆了,你卖什么呀……我不傻,只是时不我待,山呼万岁尚不能万岁,我等小民不敢奢望寿比南山,养老而已……
我来兰州只换过一次房,原先住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大平房,四四方方二十平米,门口有厨房,又垒了一个围墙弄了个小院,名曰:xing家大院,养鸡种花,十分自在悠闲……厂里收房租八毛,外加水电一人一毛,计划经济很实惠。平房住了十年,八六年搬新楼,厂里让我写了一个保证,保证八年不申请新房(按工龄我的居住面积有限,按人口面积不够)。房产科的人真是人精,精得跟人贩子似的。上世纪90年,根据政策大的返沪,小的97年考到上海大学,内人随即病退返沪,剩下我一个人,哪里还有申请新房的资格,虽说后来有小区房及高层,人已是咋日黄花,不想折腾了……
房子虽小,倒也温馨,我住了三十三年。
家是一个港湾,一片田园,一个囊括喜怒哀乐的空间,一个可以洗得干净躺得舒服的地方,一个无处不是自己痕迹的洞穴……尤其剩我一人的时候,早出晚归颇有倦鸟归巢的意味。
搬新楼时,在如潮的围剿封闭阳台的声浪中,我固执地坚持门户开放,于是有了一方永久开放的自由天空。开放的阳台是一方美丽的天桥,一边连着温馨的家,一边连着豁朗的大自然。
我站在五楼的阳台,仰观流云,静听天籁,披日光、月光、星光……其光融融。
我站在阳台,读莽莽群山,读滔滔黄河,读朗朗乾坤……
我站在阳台,沐浴大自然的恩泽,心灵得到洗礼净化……
我爱我的小屋,朝夕相伴,不离不幸,可如今要把它卖了,心里着实有些不舍……
兰州的房管中心在市中心的南关什字,人头攒动,像个大集市。丫头领着我办手续签字画押捺手印……
房屋买卖还是找中介为好,不用操心,只是手续繁琐,熬人得很……
俗话说,破家值万贯,指的是东西多。想通点“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衣服被褥扔掉,相册照片留下几张全部毁掉,书挑几本,其余当废品卖掉,厨房的锅碗瓢盆全部留下,家具贱卖还不见得有人要,让人搬下去还得倒给钱……带上自己的身份证、医疗卡,还有银行卡足夠了。
别了,小屋,我即将离去,把这个家还给这个世界。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我们只是这个地球的匆匆过客,不过是看一看住一住,我们只是轮番降临这茫茫尘世中的一员,终将化作一缕青烟,该走的时候不必过于留恋……
虽如此,我辈凡身肉胎,难免回忆起我和小屋的点点滴滴……
2001年,工厂濒临倒闭,学校整体出租,不用“坐班”了。我便开始了十二年的打工教学,每周平均二十多节课。每天清晨骑车从小屋出发,有一段下坡路飞驰而下,离开学校便少了不少羁绊。小屋是我每天快乐的地点,我归来小屋是我幸福的终点,往返于快乐与幸福之间,哪儿还有不好走的路呢?
2007年春节后,友人介绍我去经济学校代课,学校离小屋不远,沿兰州理工大东侧的围墙经过一个小山包,下山便是。
沿着围墙走,前面便是一片开阔地,那是一个废弃的足球场,右侧的低洼处原是一片果园,被电机厂征地建成小区,上下落差有4.5米,没栏杆……。沿着山路走,左侧有好几条小路,最近的一条直通土门墩,山里有空旷地,一群扯风铃的退休老人每天清晨来此话动,风雨无阻。手中的风铃扯得上下翻转,前后左右恣意挥舞,而铃声清亮悦耳……。山里有不少果树,秋天时节香味扑鼻,枝头缀满了沉甸甸的果实,有红苹果、软儿梨、水蜜桃、香杏儿……。走在山里,空气中充盈着农家的谷香,耳边有水渠传来的哗哗声……。继续向前,面前是一片山地,天色微阴,让你感觉山里的阴凉。天晴时的清晨,从山的缺口处便可看到一轮红日从东方冉冉升起……
山里人纯朴,在自家门口放了不少蔬菜,行人只需自取随便留下些零钱便是,主人并不计较,如嫌蔬菜不很新鲜,还可招呼农家到自家地里割些菜给你。下午经过时,农家茶馆里还能传来阵阵秦腔。进去稍坐,有躺椅、瓜子、三炮台(含有茶、杏仁、冰糖、红枣等的一种茶),也有“搭红”(叠起的绸被面),茶客看高兴了便花钱把被面很准确地甩飞至喜欢的“角儿”面前……场子不大倒也热闹……
山并不大,却也“暧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颇有些世外桃园的感觉。
当一层轻纱般的暮霭弥漫着山村时,晚炊的香味在空中飘荡,一缕缕农家的炊烟尽请地渲染着人间的祥和宁静,我轻快地踏着夕阳衔山炊烟四起的归途。
山里有个不成文而又约定俗成的规矩,每天早上都有像我这样的人走过小山到山的那一头去,同样山里和山的那一头的人走过小山到这一头来,彼此相向而行,也只是颔首一笑并不言语。每年寒暑假后第一天上班,彼此都似在盼望着那熟悉的身影,却仍无片言只语……几年下来,并不知对方姓甚名谁,这便给人留下弥久而温馨的回忆……
下雪天的山里银装素裹天地皆白,清冽的空气让人振奋,只是下山的羊肠小道很是难走,要绕道公路下山,我也偶然跟着一帮学生走小路,追求一份难得的刺激和惊奇。
近年来乱建乱搭乱经营,破坏了小山的生态,前不久走了一趟山路,已是满目疮痍,拆除的建筑,砍伐的树林,毁弃的庄园……已使小山面目全非,让人伤感让人唏嘘……往日的美好只能存储在历家属区的物业已移交“城投”,大公司大手笔。正规楼房统一进行屋顶维修,先铺水泥,然后涂料,最后抹防水胶……铺水泥那天,艳阳高照。机械化作业,水泥用高压泵打上去,顶层原先的热水器,积年累月的水泥补丁,各种油毛毡等等,一律铲除……
不料傍晚时分,乌云密布,刹时雷声隆隆。倾盆大雨骤然而至,白天铺就的水泥化成泥汤,原先的遮盖物荡然无存,顶层住户十户九漏,叫苦不迭……
夜雨豪放而恣意,屋顶渗下的雨水成灾,窗帘处几成水帘洞……家里全部六个盆和水桶接水,窗外电闪雷鸣,屋里滴溚声此起彼伏……五楼以下的住户不嫌事大,灯火通明大呼小叫,漏水人家鬼哭狼嚎,如世界末日……
不是过年胜似过年……
在这狂风暴雨翻江倒海的夜里,我默默感应这天地间的震怒,老天莫不是发泄着它的不满……
我不打电话,也无人可叫,冰箱里还有两罐黄河啤酒,自斟自饮,虽然寂寞却也惬意,“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酒能浇愁,像今天夜里“三杯两盏淡酒,也敌它夜来风急……”
今夜无眠。
当一切声嚣都沉寂下来,所有尘封已久的记忆便砉然涌来,三十多年的光阴仿佛从喉间汩汩流过,纵然孤独,却有独自沉醉的从容……
夜凉如水,长夜漫漫。
走到阳台,天空阴沉如晦……夜阑卧听风吹雨,饮马冰河入梦来……
我即将离别的小屋,以一场史无前例的豪雨为我践行……
哲人说:我把时间留给你,逐渐老去;你把我留给时间,逐渐忘记……
时间真是把杀猪刀,生命不息折腾不已。
天明了,一切恢复正常,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有人说,生活每天都没有彩排,都是现场直播。
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
2019年8月于兰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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