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 | 老屋里的灯光
【 第 130 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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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里的灯光
离开故乡25年了,可老屋里那一抹橘红色的灯光,依然温暖着我。
辍学的第二年秋末,县里集中全县农村劳力,对流经县城西边的一段池河进行裁弯取直。我和其他村民一样被抽调前往,也是我长大后第一次出远门。
临行时,父亲坐在椅子上,抽着旱烟,吐着白色的烟雾,沉默不语,空气显得有些沉闷。在我走出家门的那一刻,似乎听到了父亲的一声叹息,有爱惜,有不舍,还有一份无奈,我猛然感觉到后背上热乎乎的。
当时的土方工程还是采用人海战术,肩挑人抬。我虽然回乡一年多了,但并未干过什么重活,和村民们比起来,我的肩膀还是柔嫩的。几天下来,肩膀又红又肿,衣服碰到都疼,可回到工地再把扁担放在上面,我又会咬着嘴唇挺起双腿,弓着背,挑起泥土艰难地往河堤上爬去,一趟、两趟、三趟......晚上我回到住地,浑身像散了架,衣服、鞋子都懒得脱,倒在稻草铺上就睡着了。在睡梦中,我又看到了老屋里那一抹橘红色的灯光,又听到了父亲敲击烟袋的声音。一觉醒来,翻动那疼痛的身体,委屈的泪水会浸湿被子的一角。
终于盼来了休息,当我们踏着月光返回村子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我轻轻地推开家门,父亲正坐在火盆旁,他抬头注视了我一眼,说声“水瓶里有热水,泡个脚”,又一口口吸着他的旱烟。空气中仍然飘荡着那股熟悉的烟草味,那是父亲的味道,家的味道。父亲又把烟袋往板凳上轻轻地磕了两下,他那稀疏花白的头发在炭火的映照下闪着银光,那微驼的背,像是刚刚卸下重担还没来得及伸直。是啊,在那物质匮乏的年代,父亲养活了我们五个孩子,又为四个成了家。而眼下,父亲的脊梁还要弯成一座拱桥,再度我一程。也许,从我离开家的那一天起,父亲每晚都点亮油灯,守望挖河的儿子早点儿平安归来,可是见了我,却什么都没说,一切都化作了沉默,但我能感到他那看似不经意的目光里,却流露出难以抑制的欣喜。
屋内那盏泛着红光的油灯,那盆烧得很旺的炭火,正传递着春天般的温暖。
修完池河,便是寒冬。有一天,天还没亮,就有人来敲门了,我开门一看,是前村卖豆腐的王大爷,外面飘着雪花, 我赶紧把他让进屋。他神色焦急,央求父亲一定要帮他个忙,说他的老婆子一觉睡死了,现在没有棺材下地(以前农村都是土葬)。父亲听了,二话没说,背起斧头、锯子就跟他走了。屋内,只剩下我和那头牯牛。此时,外面的雪越下越大。
父亲是十里八村有名的木匠师傅。街坊邻里女儿出门,都请他打制陪嫁的箱柜;远处人家建房造屋,也总能见到他拉锯挥斧的身影。乡亲们犁耙、木盆、木桶坏了,也找上门来,父亲都义务地帮人家修修补补,有时还会贴上一顿饭。
父亲出去快一天了。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外面的雪也停了,整个村庄被白色包裹着,一丝风也没有,显得很静很静。老屋里又亮起了那盏如豆的油灯。我坐在火盆旁,一边往火盆里添加木块,一边看着书。木块在火盆里“噼啪”作响,红色的火苗窜得很高,烤得脸颊直发烫。那些细小的白色的烟尘在空气中飘荡着,它们慢慢地落在屋顶或墙角的蛛网上。我此时感觉老屋是空的,空得有些让人心慌。老屋似乎缺少了什么?对,缺少了那股淡淡的烟草味,缺少了父亲的味道。我的心里惴惴不安,有一种无名的孤独感,还有一丝的担忧。我暗想:“那村子离我们这里有七八里路,雪天路滑,父亲有要紧的木活,他今晚肯定是回不来了”。可每一次的狗叫,我又会下意识地开成一条小缝,张望着远方,可看到的却是那白茫茫的雪地,还看到点点灯光,像是天上撒落的星星,静静地守侯这寒冷的冬夜。我仍然坐在火盆旁,一边看书,一边听着那头牯牛有规律的咀嚼声。整个村庄像是掉进了一个巨大的山谷里,寂静得有点怕人。当我再次把门开成一条小缝的时候,村庄上的灯火都已经熄灭了,几里路以外,那寂寥的狗叫声都可以听到。“父亲是不回来了!”我在心里默念着。屋外,偶尔也能听到积雪从树梢“簌簌”坠落的声音。孤独和担忧像两只虫子慢慢地爬上了我的心头,使我坐立不安。我固执地守在火盆边,手里拿着书,可是,心却倾听着远方,放飞着对父亲的思恋与深深的牵挂。忽然,我惊喜地听到那熟悉的脚步声,我知道是父亲回来了!
我连忙用干毛巾帮父亲掸去他身上的雪花,发现父亲棉裤的下端和脚上的棉鞋已经湿透了,正往外散发着热气。父亲用力跺了跺脚上的积雪,便从怀里摸出了两个热乎乎的包子,塞到我的手里,说:“快趁热吃了,是豆腐馅的。”我接过包子,立刻从手上热到心上。父亲知道母亲在世的时候常做豆腐包子给我吃,就是为了让我能吃上这两个包子,他竟踏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寒风中走了七八里的夜路。父亲吹了吹那双冰冷的手,就不再说话了。我也没有出声,并把头扭到了一边,生怕父亲看见我眼里溢出的泪水。
我从老屋走出来,进城自谋生路,后来自己成立了公司。我想把父亲接来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可父亲总是推辞,不肯离开那间老屋。他就像是一棵老树,根已经深深地扎进故乡的泥土里了。
父亲病重期间,二哥让我回去,父亲说我太忙,不要把他生病的消息告诉我,怕我分心。二哥憋了很久,实在憋不住了,才把这消息告诉了我。当我急切赶到家的时候,握住父亲那渐渐变凉的手,父亲已无力把眼睛睁开,可眼角却挂着两滴泪水。这场景永远定格在我心里。我守在父亲身边仅有十几分钟,他就停止了呼吸,我痛悔自己连端一碗水给父亲喝的机会都没有了。
今年初冬,我又回到故乡,眼前的老屋已破旧得有些丑陋,我从老屋那凹凸不平的墙上轻轻地抠下了一把土,紧紧地攥在了手里,闻了又闻,我是在寻找父亲的味道。
原载《海外文摘》2013年第11期
2017/10/09
【素语呢喃】记忆中的母亲
枫叶,原名张俊昌,1970年生,安徽省明光市人,中国散文协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散文选刊》、《海外文摘》、《安徽文学》等刊物,部分作品入选《中国最美的散文》。散文《外婆的渡船》入选全国中小学图书馆推荐书目《中华活页文选》。北京人民广播电台,品读时分栏目曾以《土地上开出的花朵》为题,为其制作散文作品集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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