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津国学 | 庄子哲学:有用与无用之辩
人们常将“有用”、“无用”两词挂在嘴边,有用、无用本也是价值论的问题,准确地说,是使用价值问题。有用、无用的表面意义比较好理解,有用就是对人有利的,无用就是对人无利的,然而有用与无用是否真如此绝对?且看庄子哲学之有用与无用之辩。看看庄子是如何发现无用的价值的。
有用与无用是相对的
在谈及有用与无用之话题时,不免也会涉及利与用之别。关于利与用,老子有其一番见解,《老子》说:“三十幅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十一章)
老子是从有形与无形的关系说到利与用的关系的,有形之利人所共见,而无形之用人所不易见,人们都知道车轮、器物、房屋之利,即有用性,却忽略了这些东西的有用并不在这些东西本身,而在于这些东西的虚空之处,如我们有车轮,而用的却是使车轮转动起来的毂;有器物,而用的只是器物的虚空之处;有房屋,用的却是房屋里面的空间而已。有利就有用,这个道理似乎是自明的,但人们往往忽略了利本身并不等于用,人往往把利看作用了,有如钱财是有形之利,可以带来用,有人爱钱财爱到舍不得花,甚或冒死敛财,如是,钱财便不是他的用处。所以,老子这个论述不是无意义的。自然,老子这里也只是打了几个比方而已,他要说明的还是有形天地万物中间的虚无,有一个“冲而用之”的道,才是有形天地万物的宗本。
庄子又不同,他要说明的是,有用并不是孤立的,因为它们不是孤立的,所以它们的有用性是相对的,也即没有什么东西是绝对有用的,有用也可能是有害的;而无用的却可能是大用的。
拙于用大
庄子与惠子,一生都在对话与辩难。在《逍遥游》中也记载了庄子与惠子关于有用与无用之辩:
惠子谓庄子曰:“魏王贻我大瓠之种,我树之成而实五石。以盛水浆,其坚不能自举也。剖之以为瓢,则瓠落无所容。非不呺然大也,吾为其无用而掊之。”庄子曰:“夫子固拙于用大矣。宋人有善为不龟手之药者,世世以洴澼絖为事。客闻之,请买其方百金。聚族而谋之曰:‘我世世为洴澼絖,不过数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请与之。’客得之,以说吴王。越有难,吴王使之将。冬与越人水战,大败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龟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于洴澼絖,则所用之异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忧其瓠落无所容?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
庄子《逍遥游》
庄子的意思是:大有大的用处,小有小的用处,无论大,或者小,不是没有用处,只看你会不会用它,有没有用对地方。惠子拙于用大,当他考虑到这个葫芦可以做水瓢的时候,他却以为没有地方容它。而在庄子看来,你那个家的确是容不下它,可是江河可以容得下它呀!惠子长于用实,却拙于用虚,他总是从生活圈子的实用考虑“用”,而不会从生活圈子之外考虑物尽其“用”。
庄子拿不裂手的药方来说,小小的药方,给两种人带来不同的命运,世代为漂洗丝絮的人虽也懂得不裂手药方的作用,却只会往小处用它;买药方的客人也懂得药方的作用,却会往大处用。所以,庄子说惠子有如那处在蓬蒿之间的小鸟一样,不懂大鹏的才性和志向,这才以小笑大。
无用乃大用
《逍遥游》中还记载了庄子与惠子有用与无用之辩的另一段对话:
惠子谓庄子曰:“吾有大树,人谓之樗。其大本擁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涂,匠者不顾。今子之言,大而无用,众所同去也。”庄子曰:“子独不见狸狌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东西跳梁,不避高下;中于机辟,死于罔罟。今夫斄牛,其大若垂天之云。此能为大矣,而不能执鼠。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庄子与惠子
对话中庄子借惠子的发问来发挥自己无用就是大用的思想。在庄子看来,惠子你不是讲求实用吗?与牦(斄)牛比起来,野猫与黄鼠狼的本领算是够大的了,能够做不寻常的事情,可是怎么样呢?还不是被猎人拿下了么!所以呀,最有用的可能也是最有害的。就说樗(臭椿树)吧,它的确是木匠认为的无用,可是你要是把它放在恰当的地方,它就有大用。要是人们在广漠之野上旅行,茫茫沙漠,寸草不生,人们在困顿之极,突然见到了这棵臭椿树,那是该有多么的惊喜啊!庄子看待事物与惠子不同,惠子从我出发,看待事物是否“有用”。庄子则从物我出发,既要看我会不会用这物,会用其长处,就是大用;又设身处地从这物本身考虑,对野猫与黄鼠狼来说,是“有用”结果了它们的性命,对臭椿树来说,“无用”成全了它的生命,不至于邀来匠人算计它。
《人间世》中也记述了一段同主题的寓言故事:看起来一无用处的栎树,竟然成了土地神,这正是:无用即是大用。颇有意味的是,通过托给木匠师傅的一个梦,栎树开口说话了,而且它的话还很耐人寻味,一来它说出了自己的秘密,仰仗“无所可用”,它保全了自己的性命,免遭了世人的凌辱,而且成了众人争相观瞻、敬仰的神树;二来它也反唇相讥,说你这木匠不是把我看成无用的“散才”吗,那么我也把你看成将死的“散人”,而且,我们不过都是“物”而已,物与物相交,连彼此相知都达不到,又哪里有资格说对方是有用或无用的呢?当你说“散才”无用的时候,正好证明它就有大用。而物与物最终达到了相知,却是通过一个梦的会见实现的。
在《人间世》的篇末,庄子作了如下的评论:“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可见,人所不见的无用之用有时才是大用。
勿固执于有用
对于有用或无用,庄子既不是采取界定的方式,也没有采取描述的方式,即他并不直接说什么有用,什么无用,甚至也不说什么东西是有用或无用,而是采取了一种将言说对象放置到境域里面的方法,一种东西对人来说似乎是有用,可是在这有用的那一面,就是有害,有用与有害其实只是一物的两面。那看起来无用的东西,只要换个场域,或把它抛进适合它的场域,它就是大用。依庄子的意思,任何的东西都有其适合的场域,适合其场域的就是有用,超出其场域的就是无用,我们只是不要把这个适合场域里面所看到的有用或无用看绝对了,看绝对了就是看死了。大千世界,物物各有其性,倘若只依人的价值看待它们并不公允,人们看到了它们对自己的有用,而在它们自身看,就是有害了。从事物本身计,或许它们只在有用无用之间,只是各个中立之物。对于有用与无用的相关性,《外物》有一段精妙的对话:
惠子谓庄子曰:“子言无用。”庄子曰:“知无用而始可与言用矣。天地非不广且大也,人之所用容足耳。然则廁足而垫之致黄泉,人尚有用乎?”惠子曰:“无用。”庄子曰:“然则无用之为用也亦明矣。”
庄子的意思是说,天地很广大,人所用的也不过是立足之地,而这立足之地通常被看作有用,可是如果把看来无用的周围都挖成了可极黄泉的深渊,那么人还能稳当地站在刚刚可以立足的有用之地么?所以,周围无用的地方,其实就是不可或缺的用处。明白了这个道理,我们还能够固执于那点“有用”之地吗?
更多庄子哲学请见:李大华著 《自然与自由——庄子哲学研究》,商务印书馆2013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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