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我随子女住进城（山西 郝旭平）
我随子女住进城
山西 郝旭平
起先，我家住在一个大宅院里的西小房，虽然房子又黑又小，然而宅院却宽大、气派。上下两院，西高东低。花廊墙中间相隔，青石阶里外连通。台阶两旁各长一株百年枣树。春天嫩叶发，秋来枣子红。白日常有群鸟集，傍晚每每家鸡息。树下六七户本家，生活的和和美美，快快乐乐。我和七婶婶、妯娌们，有事商量不发愁，无事闲聊少寂寞。吃饭端碗坐在台阶，共享香味；缝衣纳鞋围定灯下，闲话家常。那时的我们，真正享受着小家在大家中的幸福和快乐。
二十年后，我们搬到新家。一排杄椽青瓦房，半亩宽敞大院落。虽不比大宅院热闹红火，可也从不寂寞。刚刚饭罢，早有邻里嫂子们来串门。我开门笑呵呵的迎，她们快步笑呵呵的进。靠窗一坐，双膝一盘，几人对坐，手作针线，口述家事。东家儿子有了媳妇，我们为人家高兴一阵;西家老人住院缺钱，我们为人家忧愁半天。谁家的孩子考上大学，赞美声声；谁家的婆媳不和，议论纷纷。那真如儿女们所说：“咱妈她们是心怀乡村邻里事，有说有笑度春秋”。末了，我还得把她们送至街门外，站在门口，再告诉上半天，方才收场。我们是说不尽的家长里短，道不完的儿女琐事。只觉天日短，从来不闷长。隔上几日，儿女言我是“出家回访”，再到邻里嫂子家里坐一坐。
后来，儿女们说我年老体僵，独守大院，放心不下。雨天地泥泞，雪来院光滑。拾柴打碳，生火做饭。天天得进出开关大门，隔时须登凳倒倒烟筒。没人帮衬，没人照看。人老不灵便，处处有险情。硬是闺女说完儿子劝，我才随他们进了城。
阔气的装璜，崭新的摆饰。躺有棉床，靠有沙发。饮水水自开，用火火自来。想看，抬眼平板大电视；想吃，伸手茶几水果全。夏来聚雨不出门，冬至飞雪隔窗看。吃穿用度，安居室内，何须发愁？儿女们要我安度晚年，饱享清福。
可是我似乎一下子适应不了这城里的高级生活。住在女儿家，低低跟儿说，不是自己的家；住在儿子家，悄悄对女儿说，不如自己的家。尽管媳妇女婿都跟我不厌其烦地讲，你来我们家，就像以前我们回老家。我们的住处，都是你的家。你愿在哪，就在哪。可儿女们的说法，一时难改我的想法。很长的一段时间，我总是心浮身不稳，好像做戚人。
儿女们忙于生计，上班的，做事的，楼门一碰，整整一天，独自一人，我闷在家中。扫地地如镜，抹桌桌照影。而今的衣裳也不用补补缝缝。单元楼里不似咱农家，少有可做的营生。娃娃们给买了台唱戏机，东西虽好也不能时时看。王爱爱，宋转转管她们唱，不跟人开口把话说。沙发上坐坐，客厅里转转。就这样五次三番，还是挨不到娃娃们回来的时间。活了七八十才明白，一个人度时光，如何这般的长？好不容易盼到子女们回来，子女们却是打仗一样地做饭，打仗一样地吃饭，喘气的功夫都没有，哪顾得上跟你拉家常！
在女儿家住，盼儿子偷空来。在儿子家住，盼女儿抽时到。几天不去，我就睁着眼睛瞎思谋，是孩子有病了，还是不记得我了？明知是胡思乱想，可又止不住胡思乱想。门铃滴铃铃响了，急急站起来跑去开门，小孙却来了句:“不敢随便开，猫眼里眊眊再说。”唉，城里怎么这么紧张。
最盼望的是正月，前阳台上看看，后玻璃上瞅瞅。心想有个本家来坐坐，有个亲戚来看看。一旦梦想成真，高兴的我满是皱纹的老脸能笑成长开不败的花朵。又是让座，又是沏茶，又是递果。拉住手如数家珍般地述说，几月几日谁谁还跟我坐了坐，几月几日谁谁看了看我。告诉咱村乡、邻里、家人、亲戚如何如何。今天，你又来了，我高兴地比吃了饺子还要香。
常跟子女们叨叨，啥时候跟妈回家再住几日。一年暑假，儿子满足了我的愿望。多年不住的院落满是荒草，屋里炕上地下布满尘土。我气喘吁吁地打扫室内，糊窗，铺毡，整顿被褥；儿汗流满面的清除院里，镰割，锹铲，堆积杂草。费了一整天的功夫，才有个人住的样儿。挑水，拾柴，生火，造饭。灶台久不用，烟火忘了道。满屋浓烟滚滚，两眼辣泪纵横。儿连忙跑到院，吸口新鲜空气，咳嗽着对我说：“妈，不用住了，回城吧。”我顿了顿回答：“住上天就好了”。傍晚，一灭灯，飞虫闻见人肉香，相邀相约，一群一伙来；开开灯，披衣下炕捉蚊虫，蚊虫会隐身，盯着瞅着，不见了踪影。搔搔脸上，掐掐身上，一夜难成眠。早晨起来，我数了数儿身上好比天上星星还要多的疙瘩，心痛地说：“为了妈，你受了罪。”又说“回来一趟不容易，跟邻里嫂子们坐一坐，拉一拉，咱就回……”
临走的那天，儿在院里整理东西，我在炕上端坐了半个时辰……
而今我也想得通，人老跟子孙，不为咱享福，只为他们省点心。年高也不闷，静坐思儿孙，天天默默念一阵，愿他们个个好光景。
2017.01.17
作者简介
郝旭平，60年生，原平东社东山底人。80年入忻州师专学习中文，毕业后一直从事语文教学，闲暇偶有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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