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常庆：哈萨克斯坦社会问题透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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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立28年来，哈萨克斯发展情况总的来看不错，是中亚国家中经济最好的国家。不过，当前国内社会问题也不少，亟待解决，如果解决不好，既影响经济发展，也会影响社会稳定。托卡耶夫总统主政后对解决社会问题很重视，多次作出指示，不过该问题解决难度较大，很难一蹴而就。
一、哈萨克斯坦存在的主要社会问题
1. 与民生息息相关的教育、医疗、住房、就业、分配不公等问题严重
教育：幼儿教育机构少，幼儿入托难；每年中等学校有2.1万人不能继续升学，处于失业和社会边缘化状态；125所高等学校中有半数（60％）的毕业生找不到工作；缺少世界一流大学。国内最好的哈萨克斯坦国立大学在世界QS世界大学排名中只位居第207位，高校教学脱离国家需要，滥竽充数不少，2019年有20来所高校因办学质量差被取消办学资质；大批孩子赴国外高校学习，很多人学成不归。城乡教育水平差距很大，农村学校缺少合格教师；教师薪金低，只相当全国平均工资的65％（约合人民币2450 元左右），吸引优秀人才困难。
医疗：缺少大型、高水平医院；医疗费用逐年提高，贫困家庭看不起病；孕妇和婴儿死亡率仍高于发达国家水平；所需大部分药品和大型医疗器械需要进口；医疗资源不足难于满足民众需求；医务人员薪金也低于全国平均水平。
住房：房价年年上涨，很多家庭尤其是年轻人买不起房子，买50平方米住房需11年不吃不喝；有3万户年轻家庭和多子女家庭等待国家分配住房；国家建的公租房不能满足需要；在现有的7.8万套公寓楼中有1.8万套需要修缮和增加燃气等现代设施。
就业：尽管就业情况好于其他中亚国家，但失业问题仍很严重，2019年登记失业率为4.8％左右；新冠疫情发生后，失业人员陡增，失业率一度达到17.5％；失业情况存在地区、部门差异。南部人口密集地区失业率高，粗工、勤杂工和销售人员缺人；很多年轻人员眼高手低，宁可啃老或靠国家救援过活，也不愿意从事劳动。
社会不公平和不公正：哈通社报道的一篇关于社会分配情况透露， 哈有96.6％（1170万人）的成年人的年收入不足1万美元，2.7％（326322人）的年收入约1－10万美元之间，0.3％（42301人）在10－100万之间，0.05％（5838人）在100－5000万美元之间。55％的财富集中在162人手中，112人的年收入在5000万－8000万美元之间，约占成年人口的0.001％，45人年收入在8000万－8亿之间，5人年收入在2亿－3亿美元之间。哈通社另有报道，2019年第三季度全国有84.3万人的收入低于最低生活保障标准3.11万坚戈（约合人民币575 元。纳扎尔巴耶娃曾说道，人民的收入太低，应该提高。哈在1992年发布的国家发展战略将形成中产阶级作为未来发展的目标。但28年已经过去了，哈至今并未形成中产阶级，倒是低收入人群成为国家的主体。
2. 腐败屡禁不止，影响经济发展和人民生活提高
托卡耶夫总统说，国家经济的发展和人民群众生活水平的提高与反腐败实际成果有密切关系，腐败行为严重威胁国家安全。2019年6月12日他在就职典礼中发表的10点施政主张中，第二点就是“与腐败作斗争”。
据哈反腐败署预防司负责人披露，2019年哈中央机构腐败最严重的部门为内政部、财政部、国防部、工业与基础设施发展部、农业部。这些部门共涉案383起，202起移交法院，92人被判刑，给国家造成25亿坚戈（月650万美元）损失。2017-2019年仅在财政部进行的318次反腐败调查中，就有108人获刑。犯罪类型包括：警察办案受贿、军官虚报用费、口岸通关受贿、招标作弊、非法签约、伪造完工证据、国家用于改善民生的资金落入官员腰包。
3. 大批居民移居国外带来严重后果
大量人口移民国外也是哈面临的一个重大社会问题。上个世纪90 年代和20世纪最初几年曾出现移民潮，1991-2004年向国外移民316万多人。2005-2011年向国外移民情况有所减缓，从2012年又呈增加之势，2012-2018年每年有3.25万人移居国外，2019年一年就有4.52万人。在移民者中俄罗斯族占多数，2019年有3.28万人。除俄罗斯族外，德意志族在哈人口也急剧减少，由1989年的95.7万人减少到2019年的17.8万人。乌克兰族移居国外人数也很可观，由1999年的54.9万人减少到2018年的27.7万人。移民最主要的目的国是俄罗斯，另外还有德国、土耳其、以色列及一些西方国家等。
移民的主要原因有：追求更好的生活和就业环境、亲属团聚、为子女教育等，向往西方也是一些年轻人移民的动因。无庸讳言，哈实行的语言、官员录用以及去俄化政策也是不可忽视的原因。由于俄罗斯族和乌克兰族人多生活在城市，在科研、企业管理、教育、医疗卫生等部门从业者多。向国外移民中有1/3受过高等教育，1/4受过中专教育。大量有效劳动力和精英移居国外，对哈科研、教育、医务和经济管理方面带来很大损失。哈独立以来，也有105万外国人其中有93万多哈萨克族入籍或回归，2019年从国外回哈的移民有9993户（17661人），其中来自中国占41％（7326人），来自乌兹别克斯坦7074人，来自土库曼斯坦1153人，来自俄罗斯313人，来自蒙古1095人。这些入籍者素质明显逊于移出者。同时，国家对回归家庭的安置和解决就业问题也需要一笔很大的开支。哈北方几个州由于大量居民移民国外，出现人口下降和劳动力缺乏问题。国家将南部地区过剩劳动力向北部地区移民，计划5年内要迁移5.9万户家庭，2019年共有2500户，约1万人从南部地区迁往北部地区，国家提供补助，这同样要耗费国家大笔资金。
4. 地区和城乡发展差距仍十分明显
哈各地区收入差距也很大。2019年第二季度，收入最高的地区为阿拉木图市，月收入平均为23.49万坚戈，最低为土尔克斯坦州，为10.04万坚戈，全国有8个州低于全国平均水平。
城乡差别更多表现在生活设施、交通、教育、医疗等方面的巨大差距。哈农村人口较少，目前只占全国人口的42％，较独立初期下降1-2个百分点。问题在于，农村年轻人和有技能的人才向城市流动，影响农业人口结构，也影响到农村和农业的发展。
5. 民族宗教问题影响社会和谐
民族问题仍然存在问题。2020年2月在江布尔州科尔代县发生哈族与东干族的激烈冲突，造成11人死亡，170多人受伤，是近年来少有的严重民族冲突事件。此外，部族问题日益凸显，通过在官员任用、续写族谱等形式表现出来，并渗透到国家一些部门，影响到哈族内部的团结和政治稳定，进而影响到国家全局。近百万境外哈族居民回归，使哈面临这部分人的安置问题，在国内一些人中就产生了“真哈萨克人”和“伪哈萨克人”，“我们的人”和“非我们的人”等论调，这种因利益冲突产生的排外之风在悄然滋长。
值得注意的是，当前哈民族问题方面出现一些新动向，除哈俄两大民族仍存在矛盾外，哈族与其他一些民族特别是哈族内部矛盾也有增多的趋势。哈宗教发展很快。所谓“新兴宗教”吸引许多年轻人参加，宗教极端势力趁机在不同民族和同一个民族间制造不和。全球化的推进和互联网等新媒体的广泛使用，也为居心叵测者从境内外破坏民族团结提供了可能性。
二、哈当局的应对举措
1. 领导人高度重视和不断发声，明确解决的重点
托卡耶夫总统上任后对解决社会问题的重视是其执政亮点之一。在他被指定担任总统初期到地方的视察期间和以后数次讲话，特别是在2019年6月12日总统就职演说、同年9月10日发布的国情咨文以及2020年5月27日在第三次国家社会信任会议的讲话，解决社会问题都是重点之一。例如，在2019年6月12日总统就职典礼发表的演讲中共提出10点施政主张，最少有6点与社会问题直接相关。他不止一次表达如下观点：“国家创造的财富要更多用于解决社会问题，实现社会公平与公正”、国家“应致力于解决尖锐社会问题，帮助那些最需要帮助的人”。哈政府按照他的指示在逐步落实。
2. 对改善民生采取的新举措
在教育和科研方面：到2025年教育经费增加6倍，科研经费增加7倍，规定每年用于科研经费的投入不得少于1％；制定《教师地位法》，提高教师待遇，4年内将教师工资翻倍；撤销不合格大学，在未来3年新建180所学院和20所大学，建设世界级水平大学，每年至少派100人到国外进修；制定并实施“毕业生下乡计划”，以提升农村学校师资水平；修订教科书等。
在医疗卫生方面：提高医务人员薪酬，使医生工资达到全国平均水平的2.5倍；未来5年建设20所大型医院；实行药品国家统一生产；从2020年开始实行强制社会医疗保险制度等。
住房方面：通过实施“幸福家庭”计划，解决无房者特别是弱势群体住房困难，为欲购房者提供国家优惠贷款，为暂时无力购房者提供公租房，对老旧住房进行翻修和改造等。
关于就业：制定“就业路线图”，鼓励年轻人创业，通过扶持中小企业增加就业岗位，2019年减少40％外籍劳工名额也是为了增加本国人就业。
通过“农村－国家摇篮”计划，加大对农村基础设施投入，改善农村居住和生活条件。
此外，国家还准备提高公务员、文化工作者、国营企业员工工资，不过，要求公务员和国营企业必须减员25％。
3. 重视对年轻人的培养与使用
托卡耶夫总统特别强调对年轻人的培养与使用。要求将优秀年轻人吸纳到国家政权体系，已经有300名年轻人经培训备选为公务员，通过修法使政党中的年轻人与女性不得少于30％，
4. 将反腐败工作制度化
规定反腐应成为各级官员的工作目标，下级出现腐败问题，要追究上级领导的责任。2019年8月27日参加欧洲委员会反腐败国家集团，以示反腐败决心。
5. 要求地方政府负起责任
扩大地方政府权限，要求地方政府必须对落实国家计划负责，认真解决本地区迫切的社会问题。
三、社会问题的解决仍任重道远
1. 制定文件很多，落实困难
哈独立后始终关注社会问题的解决。在三个发展战略规划和多个国情咨文中都有关于解决社会问题的内容。例如，在《哈萨克斯坦-2050 》战略规划中有很大篇幅讲到与社会领域有关的问题。2012年国情咨文《社会经济现代化——哈萨克斯坦发展的主要领域》、2014年发表的“百步计划”和2017年发表的“第三个现代化”国情咨文中也将改善民生和提高人力资源的质量作为国家的优先发展方向。在2018年的国情咨文中提到“近十年里人均住房供应量增长了30％，如今已达到21.6平方米。到2030年要将这一数据提高到30平方米”。“为解决向农村居民点提供优质饮用水的问题，政府每年要从所有收入来源中拿出至少1000亿坚戈投入到这项工作中”。在这份国情咨文中也提到如何使教育和医疗卫生事业现代化以及建立高水准就业和公平的社会保障体系问题。这就是说，哈并非不重视解决社会问题，问题摆出来了，也解决了不少，但问题仍很多，例如，在2018年的国情咨文中提到的住房问题似乎已经解决了，其实已经取得的成就不能掩盖仍有几万家庭无房住的现实。国家每年要从收入中拿出至少1000亿坚戈用于解决农村合格水问题，但钱并未用到解决问题上，而是进了官员腰包。另外，在新形势下也出现了一些新问题，例如，向国外移民的快速增长，社会分配的严重不公等。
2. 用于社会领域的资金捉襟见肘
托卡耶夫总统在讲话中曾提到教育退步是资金不足和改革不到位造成的。他为此提出很多好想法，例如，为教师、医务人员、文化工作者以及公务员增加工资，为教育和科研增加拨款，修建大学和大型医院，为弱势群体提供社会帮扶等。然而，办这些事情都需要钱。哈至今没有改变到2050年进入世界发达国家30强的想法。而实现这个目标要求年GDP增长要保持在5％以上。然而，自2012年底提出这个战略规划后，从2014年至今增长都没有达到这个指标，最好年份是2019年增长4.5％。原本计划2020年向增长4.7％－5％的目标冲击。可是，新冠疫情的发生、石油价格陡跌以及与欧佩克签署石油减产协议，打乱了原有计划，使这个目标恐难实现。据哈国内有关部门和世界多个金融机构预测，最高预估为年GDP 同比增长2.9％，最差预估为增长.1.5％或更低，而且普遍认为，经济恢复可能需要1-2年，这还要看世界经济形势和石油价格变化情况。哈1999年至2012年GDP年均增长7.6%，这是哈经济发展黄金时期。此后世界经济出现很多状况，世界经济不确定性增加和石油价格出现很大波动。在此情况下，哈恐怕很难再现这种辉煌。哈想进入世界发达国家30强，社会领域发展固然重要，但GDP 是硬指标。国家各经济部门都面临巨大压力，都需要资金投入，或者说，各部门都在抢夺迄今还没有做大的蛋糕。在此情况下，社会领域所需资金能否得到足够保证，仍有待观察。
3. 对大量居民移居国外尚无应对良策
向国外大量移民造成有效劳动力特别是精英大量流失，虽然主体民族地位会进一步提升，但总的来看弊大于利。但由于这件事涉及人权和与有关国家特别是与俄罗斯的关系问题，这使得哈当局在处理该问题时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不让移民不行，但这种每年几万人向外移民的情况再继续下去，欲达到人口快速增长的目标是不可能的，更严重的是包括哈族在内的有效劳动力和精英的大量出走，国家的损失很难估量。但迄今仍未见哈当局出台有效的应对之策。
（作者：赵常庆，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欧亚社会发展研究所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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