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下的普京：权力收放与个人声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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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莫斯科卡内基中心资深研究员亚历山大·巴乌诺夫（ALEXANDER BAUNOV）在美《外交事务》杂志发文，对普京的防疫政策及其政治影响进行了点评。我们编译了该文，以飧读者。本文观点仅供参考，不代表欧亚新观察工作室立场。
在俄罗斯，疫情让反对派和当局都错失了方向。反对派习惯于将政权与更有效的民主国家作对比，而他们现在则受困于美国等西方国家的失败。但普京的支持者同样很难说俄罗斯对危机的应对显现出了非民主国家的优势。相反，俄罗斯的病例数曾短暂位列世界第二，并明显表现出缺乏果断的中央领导。从官方数字来看，即使是乌克兰在遏制疫情蔓延方面也比俄罗斯做得更好。而该国长期以来一直被俄罗斯官方形容为腐败和功能失调的民主国家的典型，也是那些害怕政权更迭的人眼中的恶棍。
普京对疫情的应对既没有给体制增光添彩，也谈不上彻底抹黑。他的支持者期待他借机展示出前所未有的领导力，他的批评者则期待普京展示出虚伪和残忍，但显然普京未能让他们如愿。由于反应迟钝，普京有所失分，甚至为他的统治埋下了未来的隐患。俄罗斯也没有在地缘政治上充分利用疫情带来的危机，而在国内，疫情削弱了普京的垂直权力体系，加剧了统治精英内部的冲突。
矛盾的回应
在疫情初起之时，许多俄罗斯人都以为普京会不顾民众生命安全，采取专断的行为。最近，一部流行的电视剧让俄罗斯观众想起了1986年苏联政府出于政治原因，在切尔诺贝利爆炸5天后敦促民众参加五一节游行，却不告知他们面临的危险。人们本以为普京也会这样做。
疫情与俄罗斯政治生活中的两个重要日期撞车了。一个是4月22日，普京预定在这一天举行修宪全面投票，以扩大他的权力。另一个是5月9日，俄罗斯通常将胜利日作为事实上的国庆日来庆祝。许多俄罗斯人预计，普京不会放弃这两项议程，即使代价是公共安全。普京的老友卢卡申科就是这么做的，胜利日阅兵没有推迟，甚至足球联赛也正常举行。但普京却让他的批评者大吃一惊。他推迟了公投，并取消了胜利日的庆祝活动。
最初，俄罗斯的病例数相当低，这让一些怀疑者猜测普京搞了一场切尔诺贝利式的掩盖；但到5月中旬时，官方披露的病例数量不断增加，达到近30万，这让批评者们感到尴尬。现在，全国范围内每天新增的感染病例已稳定在1万例左右，其中5 000例在莫斯科这个人口最多、受灾最严重的地区。新感染病例的数量甚至已经开始小幅下降，这表明高峰期已经过去，全国正在进入一个平台期。
在疫情刚开始时，普京无疑是看到了俄罗斯的机会。当时俄国内的病例数并不惊人，莫斯科的生活看起来比许多西方大都市正常得多。对于一个世界秩序修正国的领导人来说，普京的优势在于表明他比西方国家的同行更成功地应对了危机。3月，俄罗斯既向其传统盟友，也向包括美国在内的西方民主国家提供援助。这种援助不仅仅是一种声援的表现，也是一种软实力的运用，是一种优越感的展示。但没过几周，俄罗斯就收到了美国援助的呼吸机，普京的优势已不复存在。
这种损失有一部分是自找的。由于这场疫情袭击俄罗斯的时间比其他国家晚，政权本可以从国外吸取教训，以便更好地作好准备。但是，莫斯科似乎没有这样做。此外，俄罗斯官员们常说转向东方，与中国结盟。但当疫情来袭时，俄罗斯政府迅速无情地关闭了与中国和其他亚洲国家的边境，对西方国家则迟迟没有采取同样的行动——这种冲动背叛了俄罗斯精英阶层的真实心理和经济取向。结果，病毒不是从中国而是从欧洲传入俄罗斯远东地区。
疫情并没有引起普京政权的强烈反应，可谓是威权国家纪律性的最佳论据。俄罗斯实施的封锁措施、限制和罚款远没有中国那么严格。当局对莫斯科进行了最有效的控制，他们利用二维码和摄像头追踪人们的行动。但莫斯科的街道是空荡荡的，主要是因为无处可去——普京强迫雇主们安排雇员带薪休假，商店和餐馆都关门了，人们害怕生病。
普京本可借危机之机，向公众展示他强有力的个人领导力。相反，他的干预措施却显得姗姗来迟，令人困惑。3月25日，在莫斯科市长谢尔盖·索比亚宁宣布采取限制性措施控制病毒传播的三天后，他才发表了关于疫情的第一次讲话。从那一刻起，信息甚至领导权似乎都来自于莫斯科市而非联邦政府。普京从来没有宣布过紧急状态，似乎是跟在事情的后面，而不是预测到事件的发生。
也许最值得注意的是，普京在公开场合的沉默寡言也延续到了幕后。一个人们本以为会在危机中巩固权力的领导人，却把很多决策权交还给了各州州长，此举尤其令人好奇。因为近20年来，普京一直致力于从地方强人手中夺取权力，将权力转移到自己手中。现在，当形势严峻、难以决策之时，普京却选择了让地方大员们来当为医疗体系失败、个人行动受限负责的恶人。而他为自己挑选了恩人角色，以假期和经济援助的形式送出大礼。
但这一招并没有奏效。普京的支持率已经从86%的高峰期跌至历史最低点56%。习惯了俄罗斯宏观经济表现强劲、财政储备充足新闻的俄罗斯公民，都以为一旦发生灾难，强大而慷慨的普京会完全掌控局面，克服危机，帮助人民。这个设想与现实相去甚远。总统和他的中央政府在危机中选择松开而不是收紧缰绳。普京退居幕后，让其他人承担起应对疫情的责任，发放的财政援助比人们预期的要少。这让他的支持者们感到不安和尴尬。
权力争夺
普京将应对疫情的权力下放，不仅损害了自己的威信，也助长了政权派系之间的权力斗争。疫情削弱了刚上任不久的总理米舒斯京的地位，他曾一度被视为普京的潜在接班人。现在，米舒斯京被其他人物所笼罩。确诊之后他已经完全消失在幕后。在这场最激烈的派系斗争中，处于中心位置的是莫斯科市，其拥有巨额的预算和作为国家首都的影响力。不少势力把这场危机看成是一个机会，以取代野心勃勃的市长索比亚宁，占据这个富于权势的位置。市长的主要反对者来自强力部门，据报道，强力部门一直在企图利用疫情，以攫取更多的权力。
就在俄罗斯疫情爆发之前，普京曾为毫无顾忌的威权主义投下了自己的一票：他把总统任期清零，让自己可以2024年再次参选。普京的威权转向与疫情同时出现，在政治上也有了联系。普京能否称得上是俄罗斯永远的领袖，将由他应对疫情的能力和领导方式来判断。就目前来看，他并没有满足民众的期望。不过许多民主国家的表现也很一般。
这场瘟疫让我们看到了世界的结构到底有多复杂。生活方式、休闲活动和日常文化在遏制或加速病毒扩散方面或许比政治制度更重要。民主国家可以通过选举来改变政府，从而重塑自己，俄罗斯则不能。各种事件交汇于此刻，普京的国内政治前途开始取决于不可预测的因素：全球疫情和世界经济复苏。
早在3月，普京就为自己再竞选两届总统扫清了道路。他似乎相信，命运总是会向他微笑，就像故事最开始那样，他快速地从普通的官员变身为高高在上的俄罗斯总统。在一段时间内，他有理由相信自己的运气。但就在俄罗斯人本应在出现在投票站支持他扩大权力的那一天，他们却不得不把自己关在家里，眼睁睁看着俄罗斯的病例数伴随着普京无力的防疫措施跃居世界第二。现在，俄罗斯总统正试图回到那个更乐观的过去，让人民在6月底投票支持他的计划——但他的底气已经被削弱了。
（编译：蓝景林，欧亚系统科学研究会特聘副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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