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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敬人物| 新京报记者王瑞锋:试画苍生画不全

朱阙 传媒江湖荟 2021-08-03
长发披肩,戴着眼睛,调查记者王瑞锋给外人的形象,神似著名公共知识分子许知远。
与许知远游历四方飘渺远荡的理想主义不同,身为调查记者的王瑞锋,司空见惯的是社会的底色,他笔端的关怀,不是历史车轮的宏大叙事,而是每一个历史车辙中形形色色的人生。
时代需要许知远,但我们更需要王瑞锋。
「孤独的调查记者」
34岁的王瑞锋,从事调查报道已有十年。
回望刚入行时的光景,那是在2010年前后。热爱文字工作的王瑞锋,一心想找一家报纸工作,当时,他心中的圣殿是《南方周末》。
彼时的《南方周末》在中国传媒界的版图中,锋芒无两。
初出茅庐的王瑞锋自知能力不及,甚至连简历都不敢投。但这并不妨碍自己继续追求梦想,为坚定去向,王瑞锋在毕业前夕辞去了省电视台的工作,终于在毕业后第16天,沦落到“街头露宿”的地步。
颇具戏剧色彩的是,经过辗转,尽管没能进入《南方周末》,但之后的王瑞锋却获得另一家“名震京华”的报馆——《新京报》给予的入职机会。
接到入职的通知,王瑞锋大包小包地坐火车来到北京,一下北京站,他似乎便有了在此立足的勇气。
这是他第一次加盟《新京报》。凌晨五点的北京,王瑞锋在北京站广场前用绳子把行李系在身上,呼呼大睡,怡然自得。
事实上,王瑞锋入职《新京报》,其实很偶然,王瑞锋告诉《传媒江湖荟》2011年初,一个山东朋友出差进京买了一份《新京报》,上面正好有一则招聘信息,他短信发给我,我就投了简历,没想到收到了面试通知,就入职了新京报。
当时《新京报》社会新闻部初创调查暗访组,王瑞锋被分到了这个组。
王瑞锋说,当时的自己因为没有什么新闻经验,算是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干,做的都是做调查暗访的苦活,日常也多以卧底为主。
这个行业的起点,已低到尘埃里。却也在冥冥之中,注定了王瑞锋的笔触,将给予“小人物”无限的关怀。
做调查记者时,王瑞锋的经历,犹如上世纪90年代周星驰的电影,扮演过不同的小人物。暗访救助站期间,他曾扮成流浪者躺在雪地里;为和调查对象斡旋,王瑞锋用过各式各样的假名片;在调查天津一家洗车行骗招智力残障工人时,他又是和这些智障工相处数月的工友……
流传更广的是一副新京报同事拍摄的照片,照片中的王瑞锋,下午四点坐在马路牙子上,吃着火腿肠和面包。
而这就是王瑞锋当日出差采访过程中的午餐。
我们不是刻意去强调调查记者的辛苦,而是相对于那些优渥的生活而言,他们的生活理应被更多人看到,他们的经历理应更受尊重。
34岁,王瑞锋见证着一个又一个调查记者的转行,转行的原因很多,但新闻理想会是其中不可避的一个因素。
来自现实的种种压力,让国内媒体行业人才流失和迭代速度变快。而随着媒体传播方式的改变,以及自媒体和社交平台的兴起,媒体人这一定义似乎更宽泛了。资本涌入和互联网内容的兴盛,足不出户的用户和足不出户“闭门造车”的供应者,已经成为当下最为常见的景观。
景观社会,调查记者成为“可有可无”的存在,只是在一声霹雳的呐喊声中,才获得公众的片刻驻足。王瑞锋的“孤独”,是一群人的孤独。
在接受《传媒江湖荟》专访时,王瑞锋不无动容地说道:“做记者这么多年,见多了起高楼宴宾客,见多了生离死别反目成仇,见多了冷嘲热讽唾面自干,自己的感情却越来越脆弱,泪窝子也越来越浅,不忍听悲惨的故事,不愿见生人,也不爱说话,时常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再适合做这行了。”
问题在于,我们还需要调查记者吗?
或许,我们应该换一个问的方式——在国外,白发记者并不是少数,这些半辈子都在跟踪一个行业,或是致力于终生从事新闻报道的人,责任也好,兴趣也好,但终究还是活跃在一线。中国的白发记者,在哪里?
「试画苍生画不全」
显然,王瑞锋还会坚持下去。
2018年4月,报道《辱母案》后的王瑞锋从《南方周末》离职,再次回到老东家《新京报》。
一直很难稳定下来——这是调查记者生涯中的常态。
王瑞锋说,道不行,乘桴浮于海,调查记者转行,寻求更契合自我价值观的事业,我还是挺支持的。如果人才大量流失,说明这个行业自身出了问题,行业管理人员和从业人员应该自己反思并想办法解决,要用尺度和收入留住记者而不是用新闻理想和道德绑架记者。
至今,虽然脚步已经踏遍大半个中国,但王瑞锋还是喜欢“跑来跑去”的状态:“一线能更直观的感受到整个中国的变化,看见普通人的爱恨情仇,我想在一线继续做下去,不舍得离开。” 
对于普通人的关怀,勾勒出王瑞锋记者生涯的镜像。
在王瑞锋映像中,较为深刻的是老吕和他的儿子。老吕是位农民工,有个脑子不太正常的儿子,2012年在沈阳打工时还弄丢了儿子。
当时王瑞锋接到线索,天津一家洗车行从火车站骗招了一些智障做洗车工,不给工钱,动辄打骂。作为新京报记者,王瑞锋进入这家洗车行暗访,期间一个右眼残疾的洗车工说他家住在一个叫百里洲的地方,让我带他回家。
几经辗转,王瑞锋联系到洗车工的父亲,正是老吕,电话接通,老吕以为王瑞锋绑架了他儿子,问他要多少钱才能放了他的儿子。再三解释,老吕将信将疑,答应拿到工钱就来找儿子。可他的工钱被一拖再拖,直到两个月后老吕才来到天津,警方刑拘了洗车行涉案人员,解救了一批智障工和老吕的儿子。
事情并未到此为止,之后的王瑞锋送父子俩北京西站坐火车回老家。临别前,老吕情绪激动,老泪纵横,咿咿呀呀说着外人听不太懂的方言,从编织袋里掏出一瓶枝江大曲。三个人拉拉扯扯推却不了,去快餐店里买了三个三明治,三个人一人一口,干了一瓶白酒,算是践行。
本以为这段缘分已结,没想到七年来,老吕无论去哪里打工,每个月都会给王瑞锋打一个电话,咿咿呀呀地问候,虽然他的大部分话,王瑞锋还是听不懂。
对于公众而言,《刺杀辱母者》或许才是王瑞锋更值得关注的角落。对于这篇引发公众舆论热议的刷屏文章,王瑞锋的表现却很“淡然”:在众媒时代,我只是做了一个调查记者该做的事。
与大多数调查记者境遇相似,尽管从业十年来没遇到太大的危险,但也曾遭遇“责难”。2014年,当时贵州福泉因为违规采矿导致的山体滑坡致23人遇难,在调查事故原因时,虽然王瑞锋尽量隐藏自己记者身份,但还是引起了灾难现场协警怀疑。
当时,王瑞锋在遇难者遗体旁被协警团团围住不让离开,以致发生推搡纠缠,好在遇难者家属和村民又把协警围住,最终把他“解救”了出来。
一直以来,王瑞锋并不把自己定位为是一名调查记者,而是一名职业记者。
王瑞锋告诉《传媒江湖荟》:“记者可以培养自己擅长的领域,但职业记者得是一个多面手,不可能只从事调查这一项工作。我跑过突发,做过调查,写过人物,既战战兢兢地做舆论监督报道,也津津有味地写正面宣传报道。”
在王瑞锋看来,他的职业启蒙受教于《新京报》,至今他依然记得入行之初,业界前辈的教导:不惜代价不计成本,脸皮厚敢玩命
2020年4月,王瑞锋的从深度报道部记者转岗到社会新闻部调查暗访组,是一个尚未任命的副主编。对此,王瑞锋说,虽然不出差采访了,但还是研究调查报道的选题和稿件,仍还在一线。
十年的经验,王瑞锋的调查经验汇总成一句话:在繁芜复杂的海量信息中,去伪存真、严谨求证、掘进真相、逼近事实,要下足功夫,对每一个新闻当事人负责。
在古代,国人总喜欢以诗言志,并由此创下了鼎盛的古典文化。
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王瑞锋的心志,在他自己的诗中:

新闻记者笔如绵,试画苍生画不全。

行业飘摇肩担重,酒徒萧索饮犹酣。

巧舌鹦鹉争相继,皇帝新衣敢指弹?

久浸江湖风浪恶,非侠非吏两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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