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敬人物|李显峰:初心不改未走远
送过报纸,住过群租房,在记者梦几乎快破灭的时候,李显峰抓住了都市报红利期最后的尾巴。
先后在北京三家都市报工作,十年之间,留下诸多调查报道。在记者生涯的后半场,李显峰将更多目光关注到法治报道中,推动多起冤假错案获得平反。
李显峰说,做记者不要孜孜于做锦上添花的事情,最好还是多做点雪中送炭的事,天亮前我们就要去抱火,而不是等到天亮了再去点蜡烛。
从送报纸开始 抓住了报业黄金时代的尾巴
2007年,李显峰从南昌大学新闻专业毕业后,开始从事记者工作。
做记者的念头,源于上中学时他读过海明威和杰克伦敦的小说、传记,对两位文豪的经历非常着迷,便幻想着成为他们那样的作家。
海明威和杰克伦敦都做过记者,李显峰觉得,这个职业可以更好地观察现实生活、理解社会万象,可以为当作家作铺垫,因此在高考时填报了新闻系。
然而,他的记者启程并不顺利。
毕业后,他先是在江西的《信息日报》供职,虽然挂名是记者,但其实编制是在发行部名下,由于没有什么现场采访经历,只能写活动稿,征订报纸,还蹬着自行车送过报纸。
一年后,李显峰去了另一家报社,记者还没干满一年,报社转型成了文摘报,他只得另谋出路。
那是都市报“黄金时代”的顶峰时期。
李显峰来到北京,住过地下室和群租房,断断续续打了三份工,但没有一家单位给签正式合同,最后他还失业了。
就在他心灰意冷,打算回老家的时候,终于等到主流媒体的招聘机会。
2010年1月,他通过《北京晨报》的招聘考试,成为“正规军”记者。
两年后,李显峰在《北京晨报》落寞之前跳槽到《京华时报》,2015年,在《京华时报》休刊前一年,他又辗转至《北京青年报》。
从业多舛,似乎是大多数调查记者避之不及的宿命。
在京城的三家都市报工作了10年,李显峰始终在一线记者岗位。处在顺境和逆境中,普利策的一句话,不时激鼓着他:“倘若一个国家是一条大船,那么新闻记者就是船头的瞭望者。他要观察海上的不测风云和浅滩暗礁,及时发出警告。”
调查长江垃圾倾倒案 从垃圾堆里翻出线索
京城的都市报最初都是立足于本地新闻,李显峰加入记者行业后,也是从本地突发新闻做起。
2012年以后,他开始较多地从事调查性新闻报道的工作,后来又偏向于环保和法治方向的报道;他调查江苏靖江毒地事件的《养猪场地下的秘密》系列报道,获得中外对话2016年“最佳环境报道”之最佳影响力奖;他调查批露的长江垃圾倾倒案,亦轰动一时。
2016年,李显峰在微信群中看到线索爆料有轮船趁夜间在长江上偷倒垃圾,导致长江沿岸漂浮着大量的生活垃圾。
当其他媒体的记者还在犹豫这个线索是否靠谱时,李显峰从北京出发赶到事发地点实地调查。
李显峰向《传媒江湖荟》回忆,他当时根据渔民提供的线索到了江苏太仓和上海崇明岛,沿着江岸行走就能看到长长的垃圾带,渔民告诉他这些垃圾是浙江方面的轮船倾倒的,但却没有切实的证据。
李显峰发现,要在宽阔的长江上抓住倾倒现场是很难的,于是,他采取了最笨的办法——翻垃圾。
从打捞上岸的垃圾里,他翻出了很多线索,比如物流快递运单,上面能够查到收件地址,还有酒店废弃的一次性拖鞋,上面印着酒店的名称。
很快,通过这些线索,他锁定了海宁和海盐这两个浙江嘉兴的地方,这里很有可能是垃圾的源头。
在快递单上,李显峰还发现很多快递的收发时间距当时不到一周,这说明倾倒垃圾的船只近期还在作案。
为了找到更完整的证据链,李显峰用上了追踪器,他将四个追踪器放到了那些查到的快递、酒店的垃圾投放点的垃圾箱中,祈望这些追踪器能够被当做垃圾运走,这样就可以在电子地图上留下轨迹。这将是一个实锤性的铁证。
直到现在,李显峰仍觉得这是一个堪称完美的“good idea”,虽然,追踪器的威力并没有得到发挥,就成了垃圾。
就在李显峰投放追踪器的那天凌晨,太仓海事局执法人员发现了两艘在长江口的可疑船只,执法人员将船只扣押,船上人员交代,他们来自嘉兴码头,在长江上逗留多日,合计倾倒垃圾数千吨。
得到这个消息后,李显峰的调查报道当天即刊发出来,事件震动江浙沪,嘉兴市抽调400余干警成立专案组,事后挖出一条倾倒垃圾的黑产业链。
这次采访也是被李显峰认为最危险的一次。
在调查该案时,李显峰曾经搭乘渔船在长江的江面上等待倾倒垃圾的船只,渔船上也没有卫生间,他只好站在船边解手,天气极冷,突然一阵风浪,差点让他栽进江里。“后来回想,如果就这样丢了性命,其实挺不光彩。”
“采访带来的危险,不一定是被追杀、被暴打。不管是灾难新闻,还是得罪公检法、地方政府或黑恶势力的选题,记者不可避免面临一些风险,不可避免会有点个人英雄主义思想。如果再来一次,可能还会这么做。只是会提醒自己更加谨慎,更加把个人的安全和健康当回事,这也是我对其他记者的建议。”李显峰说。
转身律师,继续为公众发声
除了环境报道外,李显峰担任记者的最后几年更多地关注法治报道,其中一篇代表作是长达3万多字的非虚构长报道,影响面极广。他表示:“记者在面对监督性很强的重大敏感题材时,需要一分执着,一点勇气,一点技巧,不要因为选题难通过就轻言放弃。”
从事记者工作十余年,报道的尺度越来越紧,李显峰深深地感受到深度调查记者面临的压力,他认为,这一行坚持下去是有意义的,留下的更值得尊敬,不断涌现的年青俊杰更值得喝彩,“建议新闻机构应该对从事深度报道的记者多些关照,除了提高收入,还应该为记者打开报道的空间,尽可能不去压缩尺度。”
2019年3月,李显峰从《北京青年报》离职,他在一篇小文中写道:
“我离职的日期恰好是3月15日。这让我想起2005年的同一天,河南商报刊发《一案两凶,谁是真凶?》。媒体前辈、长期致力于推动聂树斌案平反的关键人马云龙先生,决定在打假日刊发这篇调查报道,其寓义要打一个假案。直到2016年12月,聂树斌案才宣告平反。尽管正义迟到了11年,在关于聂树斌案的所有报道中,《一案两凶,谁是真凶?》无疑是“决定性记录”。它不单让无力者有力,更让后来的记录者有了灯塔。许多年后,我参与过报道王书金案二审和聂树斌案异地复查。能感受到,是一种记录的合力,将聂案推向最高法的巡回法庭。”
或正是因为此,李显峰在记者生涯的后半场关注了许多冤假错案,也致力于推动冤假错案的平反,刘吉强、刘忠林、芦志钢等多起冤假错案经他报道,更快地得到纠正。
其中,吉林刘忠林杀人冤案,李显峰连续跟踪两年,发表《再审马拉松》《这里的再审静悄悄》等报道、自媒体文章,推动了该案的平反;吉林省四平市芦志钢一家遭强拆反被开发商告其诈骗的案件,引起最高检关注并派员调卷,经过吉林省检察院抗诉,芦案经过再审于2020年平反。
如今,离开媒体后的李显峰成为一名执业律师,但他依然热爱和尊重记者工作。
他认为,记者和律师是当下社会最需要的两种职业角色,都可以为公共利益发声,并在关键的时刻,为公众吹响哨声。
“律师的职责,首先是维持当事人的合法权益,而其次,律师还要维持法律的正确实施,维护社会的公平正义。从后面两点看,律师和记者的目标是比较一致的,职责是相似的,”李显峰说,做了律师之后,虽然他不再是记者,但其实初心未改,并未走远。
(*本文系重发)
完
来源:传媒江湖荟
主编:蒋伟
编辑:郭小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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