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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鸿章与中日甲午海战

2017-07-15 李义奇 李义奇

中日甲午战争,是数百年来,决定中国命运、远东以及世界形势的重大事件。一百多年过去了,我们扪心自问,与甲午海战时相比,中日之间的差距,是扩大了还是缩小了?只有如今中国民间对日舆论,未富先奢、未强先骄,与当时清廷满朝大臣对日本的不屑,旗鼓相当。所以说,对此战的认识、反思,仍是必要的。

 

近代日本和中国一样,也是在西方冲击下,被迫打开国门。日本接触近代世界,始于1854年美国人培里叩关,比中国第一次鸦片战争晚了12年。虽然如此,日本融入近代世界远比中国速度快且彻底。原因一是日本是个岛国,全国各地易于与外界交往,不像中国纵深极大,内陆不易接触到外部世界。二是当时中日两国承受外部冲击的能力不同,故反应不同。第一次鸦片战争对于大清,只是一次触动;培里叩关对日本全国来说,无疑是惊天动地的大震撼。(当时日本民谣:惊醒太平梦,彻夜不能眠。)中日对外部冲击的感觉的差异,犹如蚊叮与蛇咬之别。三是更重要的原因,日本明治维新开始于一场大规模流血彻头彻尾的暴力革命,而不是和平改良。天皇的军队摧毁了幕府的统治,扫除了腐朽势力,日本得以全新面貌励精图治,奋发图强。而大清,旧体制的力量太强大了,只是形势比人强,清廷才半推半就,允许若干民族精英人物在有限的范围内,推动国防建设方面的洋务运动。


咸丰十年(1860年)英法联军入侵北京之后,清廷主政大臣恭亲王和文祥认识到,中国要自强,必须师夷长技以制夷。同时与太平军作战的曾国藩、左宗棠和李鸿章等人,也深刻体会到洋枪洋炮洋船的厉害。李鸿章曾写信给曾国藩说,“见(洋人)大炮之精纯,器械之鲜明,队伍之雄整,实非中国所能及。”当时,恭亲王等在京内主持,曾国藩、李鸿章等在京外推动,掀起了一场自强性质的洋务运动。他们之中,最熟悉洋务的,就是李鸿章。因为李鸿章率领淮军与长毛作战时,设大本营于上海,与洋人接触最多,他的部下就有英国军官戈登统带的常胜军。后来洋务运动各种模仿西方的事业,如造船、制械、筑军港、设电报局、招商局、矿务局等,大多是李鸿章所经营的事业。梁启超称“中国洋务人士,吾未见有其比也”。徐中约《中国近代史》的评价是:“虽然他(李鸿章)只是一个省级大员(直隶总督),但超过90%的现代化规划是在他的襄赞下发动的”。

曾国藩去世(1872年)后,李鸿章成为惟一的中兴重臣,为慈禧太后所倚重。李鸿章时任直隶总督、北洋大臣,戴着大学士头衔,部下有当时最现代化的军队淮军,他勇于任事,又有实业支撑,俨然当时的实力派中心人物。梁启超说晚清时,“四十年来,中国大事几无一事不与李鸿章有关系”。凡当时的重要外交多由他主持。清廷也认为,李鸿章“熟悉中外交涉,为外洋各国所共倾服”。在外国人眼中,能够打交道的中国大臣,也只有一个李鸿章,要办什么事,也多找李鸿章办理。但是,必须清醒地认识到,李鸿章只是“为时势所造之英雄,非造时势之英雄”(梁启超),李鸿章留给当时中国以至世界上的印象,是因其勇于任事,什么事出头露面都少不了他,但真正的决策人物,躲在宫墙之内。显然,很多事情上,李鸿章做不了主,他只是出面周旋而已。所以说,事业成败,表面上是李鸿章在周旋,实际上受制于清廷。

历史上中国的精英人物,都是以解决急务为臬极。在西方列强冲击下,大家觉得需要军事上强国。李鸿章等人当时就是认为,只要中国有开花大炮和铁甲船,就能与洋人一决短长。所以,洋务运动从国防军事建设开始。首先是设兵工厂制造武器,因制造武器需要技术人员,才去开设武备学堂和选派军官出洋留学。因近代军队需要近代交通通讯,才有造船厂和电报局的设立,以及铁路建设。又因这一切均需要费用投入,所以才有招商局、煤矿金矿等实业…等等。由于事有先后,整体上就形成了一部分是现代化的,一部分是旧传统的状况。发展到一定阶段,近代的与传统守旧的必然发生冲突。冲突的结果,不是现代化战胜传统守旧,就是传统守旧战胜现代化,两者必不能共处。所以说,所谓“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洋务派指导思想的说法,就是当事人意淫,就是扯淡。这些洋务运动的先驱们不知道,支撑西方富强的是制度、文明因素,东西差别不仅是西方人技术先进,而是两种文明、两个时代。或者说,即便他们知道这些,由于推动洋务运动的都是恭顺的臣下,他们不会在太后皇帝首肯之外有其他方面的作为。因为推行西方的制度与文明,首先要动的就是太后和皇上。中国历代的统治者,只有被强力打扫下台,从没见过有自己主动下台的。

当时世界上,一切国家能接受近代文化者必致富强,不能者必遭惨败,毫无例外。一个国家是一个整体,整个国家的组织和动员系统,都是环环相扣,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能脱节。国防现代化,需要现代化的政治、组织和国民,需要现代化的交通、教育和经济,缺一不可。同时代俄国、土耳其和日本现代化的经验,就是明显的例子。李鸿章一生历经无数挫折,虽有丰富的阅历、经验,但他没有能够认识到这些。他和曾国藩等,对于政治、教育思想以及制度上的根本改进,完全没有想到过。幕僚马建忠,包括郭嵩焘,曾提醒过李鸿章,西方的富强并不是简单的富国强兵,更不只是那些坚船利炮,而是社会制度和文化,中国必须从制度层面、文化层面学习西方。李鸿章还是认为,“中国文物制度,事事远出西人之上。独火器万不能及”。现在看来,当时中国太老旧,传统的包袱太重,以至于不靠外力,打不碎旧的坛坛罐罐,决不能自发走上近代自强的道路。李鸿章直到晚年周游西方各国后,方才知晓要变法强国。梁启超批评他,“知兵事而不知有民政,知外交而不知有内务,知朝廷而不知有国民,知洋务而不知有国务。”也不是冤枉了他。据此,只是“旧人穿新装”的洋务运动,失败就是不可避免的,等待李鸿章的结局,就是悲剧。

 

机敏的李鸿章,很早就感受到日本的威胁。同治二年(1863年),日本明治维新前5年,李鸿章在给曾国藩的信中,说到“其国(日本)之君臣卑礼下人,求得英法秘巧,枪炮轮船,渐能制用,遂与英法相为短长。”同治三年,他写信给恭亲王和文祥说,“日本君臣发愤为雄…往西国制造厂师习各艺,又购制器之器,在本国制习。现已能驾驶轮船,造放炸炮。…(日本)距西国远而距中国近。我有以自立,则将附丽于我,窥伺西人之短长。我无以自强,则并效尤于彼,分西人之利薮。”李鸿章不愧为当时伟大的政治家,他看出当时日本变法图强的意义和对中国的潜在威胁,大声疾呼当权者猛醒与努力。可惜满朝大臣将日本视同藩属,没有谁把弹丸小国日本当回事。

中国人的印象是,漫长的历史进程中,日本作为文化“下位”国家,对处于文化“上位”的中国表现出相当的敬意。只是到了近代,日本才变得倨傲起来,开始公然蔑视中国。事实不是这样,日本人从来没有像中国历史上其他属国那样恭顺。公元六○七年,圣德太子派特使访隋,递交一纸国书,称“日出处天子,致书日没处天子,无恙。”惹得隋炀帝大不悦。按照日本人内田树在《日本边境论》中的说法,日本对中国是“表面服从,内心不服”。明治维新之后,随着国力上升,日本狼子野心渐露,轻视中国为顽固愚昧的老大之邦,虎视眈眈,蠢蠢欲动。1870年。日本派专使找到李鸿章,无理取闹,欲援引中西不平等条约成例,与中国订约。李鸿章与之周旋,但日本人行径诡变,谲诈至极。1874年,日本陆军大臣上“外征三策”,太政大臣通知准备对华军事(大清浑然不知)。1874年5月日本以琉球人被害为口实,出兵台湾“番地征讨”。翌年7月,内务大臣胁迫琉球断绝与中国的宗属关系。1879年4月,日本“废琉置县”,因大清内外交困,无暇顾及,终致琉球并入日本版图。

晚清中日冲突,主要是朝鲜问题。近代国防上,朝鲜的地位十分重要,朝鲜既可以做敌人陆军侵犯东北的根据地,也可以做敌人海军侵犯山东、河北的根据地。反过来,对日本的道理也是一样,朝鲜的地理位置,对日本也很重要。所以说,当时朝鲜,是中日必争之地。(注:现代不同了,现代战争,武器技术已经超越地理因素,朝鲜的屏障作用远没有近代重要了。)

明治维新以后,明治政府继承了“征韩论”。 当时西乡隆盛等人建议出征朝鲜,打开朝鲜大门。一是为失去特权的旧武士找出路,二是先下手为强(提防俄国先动手),抢占战略高地,三是推行其维新先驱日本富强战略:“北则割据中国东北的领土,南则掠取中国台湾及菲律宾群岛。”日本自明治八年(1875年)江华岛事件后,开始了一系列的侵略活动。

日本一边派人向朝鲜渗透,一边派人来华试探中国的态度。由于缺乏近代外交常识,中国的总理衙门包括李鸿章本人,虽坚持朝鲜为大清属国,但强调朝鲜内政外交自主,不予干涉。大清不负责任的态度,更加强化了日本鲸吞朝鲜的野心。后来李鸿章等察觉日本狼子野心后,发挥其以夷制夷的本领,积极介绍美国以及欧洲各国先后与朝鲜结通商修好条约,以牵制日本。欧美各国都承认中国与朝鲜的宗属关系,惟日本不承认中国有干涉之权。日本人在朝鲜,先后惹起了两个大事:壬午兵变(1882年)与甲申政变(1884年)。袁世凯等能臣绝地反击,利用壬午兵变、甲申政变的机会,强化了大清对朝鲜事实上的控制权。不过,在外交方面,狡猾的日本人逐渐得手,1885年4月,《中日天津条约》签订,规定中日两国同时从朝鲜撤兵,两国出兵朝鲜须互相通知,事实上确立了日本在朝鲜同清朝对等的地位。此后,清朝和日本在朝鲜明争暗斗,日趋激烈,引发了甲午海战。

 

甲午海战前,中日海军力量对比,确无必胜之信心。一是船。虽北洋舰队军舰吨位(世界第八)大于日本(世界第十一),但北洋所有军舰皆1888年以前购买,此后未添一船。北洋海军军舰,主力“镇远”、“定远”铁甲船二艘,为日本所不及,但这两舰质重行缓。其他舰船,好的号称十八海哩,因使用日久,最快也就十五六海哩。相比之下,日本舰船多为1889年后所购,快者每小时二十三海哩,一般的也在二十海哩上下。“海上交战,应以船行迟速为准。”李鸿章深知敌我,“盖今日海军之力量,以之攻人则不足,以之自守则有余。”二是火炮。北洋舰队舰载大炮放射速率亦不及敌人。据唐德刚《晚清七十年》中的说法,中日相比,是五分钟放一炮和一分钟放五炮的差距。况且中方弹药不足,两尊十吋口径大炮仅有炮弹三枚。军械所发的子弹,多数与炮的口径不符,鱼雷与开花炮弹甚至实以铁滓泥沙。三是在士气上,日本人处心积虑,必胜之心毋庸置疑。大清方面,中小级军官和士兵亦有必胜之信心,只是上层军官精神不振。或是因为他们深知敌我内情,或是因为清廷的腐朽无能挫伤了积极性。因为战前,李鸿章知道军备竞赛的重要性,要加购英国阿姆士庄船厂生产的世界上最快的、时速二十三哩的巡洋舰,后因海军军费被挪用,这艘船被日本购去,就是日本舰队的主舰吉野号。据说当时日本为了购买吉野号,日皇明治的后妃将自己所有的首饰都捐了出来,相比大清挪用海军军费为太后庆寿,怎么能让知情的上层军官有必胜的信心呢?

李鸿章深知敌我力量对比,北洋海军实无胜算。故在甲午朝鲜内乱中日纠葛时,积极运用他那套以夷制夷的本领,希望能够通过外交努力化解危机。当时日本国内舆论一意主战。清廷士大夫,甚至是光绪皇帝都是高调主战,他们认为,“倭不度德量力,敢与上国抗衡,实以螳臂挡车,以中国临之,真如摧枯拉朽。”李鸿章迫于国内压力,在俄国公使喀西尼的误导下,错误采取外交积极、军事消极的做法,错失机会。当朝鲜王廷落入日本人之手,及中国运兵船高升号被日本击沉之后,始知战事已经不可避免,为时晚矣。战事历经七八个月,北洋舰队化为乌有。

甲午海战的过程就没有必要赘述了。相关文献所载,大体相同。大清海军,可歌可泣。然在时代面前,在腐化堕落的国家面前,李鸿章这样的强人,也难挽回颓势,何况各位海军官兵。除了奋勇杀敌,以血报国,别无它途。北洋舰队,林履中、邓世昌、林永升等管带,以及三万多清军阵亡,丁汝昌、刘步蟾等主帅自杀殉国。

 

近代中国之不幸,外有两个强壮的恶邻:日本和俄国,内有腐朽不堪的清廷。俄国对近代中国的欺凌,远甚于日本。中日之间,虽常短兵相接,两国国民深受战火荼毒,但日本似乎也没有从中国得到更多好处。不如俄国,常以友好面目出现,乘人之危,威逼利诱,坑蒙拐骗,从中国攫取大量土地和利益。俄国实是中国最大之敌人。

甲午中日开战前,李鸿章怯于实力不足,积极运用外交手段,希望列强出面干预约束日本。当时西洋各国,抱隔岸观火的态度,严守中立。只有俄国,生怕中日打不起来,不断地给李鸿章打气,拍着胸脯说要出兵干预,给李鸿章战前外交强硬对日的底气,致使李鸿章在战前判断失误,错失机会,仓促应战,终于一败涂地。《马关条约》签订后,俄德法三国联合干预强迫日本退还辽东半岛。日本迫于形势,不敢不从,退还辽东,但要求增加赔款三千万两白银。在此情况下,俄国财政部长威特主动找来,答应帮助中国从俄、法银行借款一万万两,年息四厘。数目之大,利率之低,大清感激涕零,俄国真是友邦!光绪二十二年(1896年),俄皇尼古拉二世加冕典礼,俄国要求派李鸿章出席。在俄期间,俄以助大清抗日为名,要求修铁路贯穿东三省。李鸿章不明就里,与俄签订了《中俄密约》(即中俄《御敌互相援助条约》),密约主要内容是,如果日本进攻俄国远东或中国及朝鲜领土时,中俄应共同出兵互相援助。战争期间,中国所有港口都对俄国兵舰开放;为了俄国在战争期间运送军队、军火、粮食快捷妥当,中国允许俄国在黑龙江、吉林修筑直达海参威的铁路。李鸿章不知道当时国际形势,俄国修铁路,一是要抄近路连通西伯利亚和海参崴,二是籍此侵略中国东三省。密约签订后,俄国借德国占领青岛及在山东修路开矿的机会,以帮助大清维护华北势力平衡的理由,出兵占了旅顺和大连。至此,中国根本无法阻拦俄国势力在东北的迅速扩张。俄国还说,他是中国惟一的朋友。俄国人最阴暗,以助我之名,行侵我之实,随后,东三省就成了俄国的势力范围。可以说,李鸿章一生最大的外交失误,就是与俄国签订了《中俄密约》。可以说,以后日俄战争、二十一条、以及九一八等国难,都是这个密约引发的。罄南山之竹,也难书此大错。

 

中华老大文明国家,任凭外敌肆掠,主要还是内部出了大问题。早在1879年美国离任总统格兰特来华游历时,对李鸿章就说过,处理中日关系,关键还在于中国自强,自强则(日本)不敢生心。他还说,中国大害在于一个弱字。笔者理解,大清之弱,是老大不中用之弱,不是后来“一穷二白”之弱。

晚清之弱,在于世界已经进入现代化,而大清不去紧跟时代步伐,仍顽固坚守传统旧社会。大清的基本问题,都在宫墙之内。宫墙之内那个人,一是贪权。什么国家、民族,甚至家人,都没有统治者的位置重要。只要危及统治,可以什么都不顾;为了统治权,可以什么都不要。比如后来的八国联军,慈禧不顾一切向十一国宣战,就是误信了“洋人要求她归政光绪”的假情报。为了大权不旁落,慈禧及众朝臣在紧急情况下方寸大乱,图穷匕见,撒泼拼命。二是腐化。据唐德刚《晚清七十年》所载,慈禧一天的生活费,是纹银四万两。四万两是个什么概念呢?她老人家半个月的生活费,就可以买到“吉野号”级巡洋舰一艘;两月之费,就可以买到当时最先进的超级主力舰一艘。一年之费,就可以装备一支排名全球六、七位的海军舰队,超过鼎盛时期北洋舰队。甲午海战,大清海军以军力不支落败,非国家财力不足,实统治者自寻死路也。三是惯以名教役人。名教即通过上定名分来教化天下,以维护伦理纲常、等级制度。慈禧本身不顾名教,但她恃名教,以母子名分约束小皇帝,以祖宗家法约束满朝亲贵,以君臣名分约束王公大臣。所谓名教,还有一个说法是“以德治国”,要求全体国民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至于操权柄者是否讲这些,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整个社会,一切的一切,都以宫墙之中、社会最上层的那个人高兴为准则。满朝大臣,当然也包括李鸿章等,仰太后皇上鼻息,是必然的。这些做惯了奴才的王公大臣,对上表忠心,是常修的功课;对同僚窝里斗老道熟练;迫害起属下民众时,手段毒辣,无以复加。如当时吏部尚书李鸿藻、户部尚书翁同酥先后为协办大学士,同时任军机大臣,名位权势都在李鸿章之上(李鸿章没任过军机大臣,没有进入到权力中枢),但他们只能在窝里横,是千万不能出窝的,出了窝,什么也干不了。所以说,整个大清,外交出了状况,仅有一个李鸿章,独撑局面。

李鸿章身处其中,以一个省级大员的身份,行一国外交军事之大责,同僚只见其风光,不知其困苦艰辛。李鸿章深受同僚攻讦之苦。甲午时日本外务大臣陆奥宗光在其《蹇蹇录》中,也为李鸿章打抱不平。他说,在中日纷争国运面临生死存亡的关头,北京政府还在热衷于党争,对李鸿章加以荒唐的谴责,使其无法充分实施自己的计划,还要背负沉重的责任。这不仅是李鸿章个人的不幸,更是这个政府自己把自己逼到了绝路。

中日对比更能说明问题。甲午时中日对比,大清综合国力,应该强过日本。当时日本,国土只有中国的三十分之一,人口约十分之一,经济总量约八分之一。不过,就政府能够调动的财力而言,1893年日本的财政收入相当于7500万两白银,大清为8800万两,日本仅少1300万两。巨大的国力差异面前,财力却相当,这说明了日本政府强大的社会组织动员能力。当时日本的财政体制已经现代化,财政收入占国民收入之比达到30%,而大清这一数字为3-4%。

日本的财力能够用在刀刃上。在1888-1894年间,全速扩充海军装备,相比之下,这期间北洋海军一舰未购。海军军费被挪用于修頣和园,为慈禧庆寿。更有甚者,日本方面是集全国之力,与北洋一搏,而大清,甲午海战似乎只是北洋的事情。举个例子,甲午海战北洋水师大败当口,正在附近游弋、实际也落入日本海军包围圈的鱼雷巡洋舰“广丙号”竟然向日方提出:本舰属于广东水师,正在拉练,不是参战方,日方应予放行,日本人一脸错愕。

即便如此,战前双方都无必胜把握,偶然因素或可左右战场胜负。不过,若再对比一下当时双方军队组织方面的差异,就知清军必败了。甲午战争时,日本军事组织已经现代化,大清军队沿用营制,兵种单一,指挥不灵、配合不好,与日军的师团制形成了鲜明的对照。日本军队司令部、参谋部等指挥系统一应俱全,不像中国军队指挥系统散漫,战斗部署只凭最高指挥官一拍脑袋。日本陆军高级军官一半以上接受过现代化军事教育,而大清将官多是行伍出身目不识丁的旧式武夫。日本士兵的教育程度也比中国士兵高得多。大清诸军平时各驻一地,互不隶属,缺乏训练,不理解不适应近代战争,接敌即溃。日本人很是看不上,说清军指挥错乱,龃龉冲突百出,内部摩擦严重。这样的军队,断无取胜之可能。

事实上,大清的军队不是真正的国防军,职能主要是防内乱而非抗外侮。洋务运动在一定程度上有所改变,但军队的职能没有什么变化。日本学者藤村道生(《日清战争》)曾经讲到,北洋陆军装备毛瑟枪和克鲁伯炮,在武器方面比使用村田式步枪和青铜山炮的日军优越。但清军是内战用的、示威用的军队,没有近代战争所必须的给养、运输机构和兵站设施,机动能力太低,不可能进行运动战,只能退守防卫,被动挨打。李鸿章的美国顾问也说过,清军皆散布各省,由各督抚主政,兵部堂官并无调度会合之权。兵散则力分,故不能与外国争锋。日本改用西法,陆军、海军皆归部臣节制,故能通力合作,积健为雄。

 

李鸿章在马关和谈时,曾对日方说,这次战争,收到了两个好的结果。一是日本人利用欧洲海陆军组织功能方面的成功,显示黄色人种丝毫不弱于白色人种。二是战争促使中国从长年的昏睡中惊醒过来,这实在是日本促进了中国的自我奋发,帮助了中国的未来进步。李鸿章此语,虽是为搏得日方好感,以达到尽快媾和的目的,但也不无道理。李鸿章作为主要当事人,大败后还要腆着脸乞求敌方同情。作为一个曾立下赫赫军功享有盛誉和众望的老人来说,当时他心中苦楚,就不难体味了。后来,李鸿章因签订《马关条约》被朝野同声斥为“卖国贼”,甚至有人撰拟了“杨三已死无昆丑,李二先生是汉奸”的对联,在市井间流传,可见李鸿章之不齿于士林。

冷静想一想,李鸿章就是想卖国,他卖得了吗?中国社会,几千年愚民统治和愚民教育的结果,就是整个社会不辨道理,混沌一片,英雄人物不容于当时。满朝士大夫阶层,多是夸辩之徒,虚誉欺人,坐议立谈,无人可及,临机应变,百无一能。借用海瑞的一句话,“满朝皆妇人也”,他们侧行俯立,好语巧笑,乃得立于时。这些还是好的。更多的是伪道学,他们端出一副道德高尚的嘴脸,其实是道德败坏的伪君子,“阳为道学,阴为富贵,被服儒雅,行若狗彘。”有些居庙堂之上的害人精,说他们是猪狗,应该是对畜生的不尊重。

马关谈判日方全权大臣之一,外务大臣陆奥宗光对李鸿章有一个评价。他说,与其说李鸿章胆魄雄豪、才华俊逸、决断果敢,不如说是为人机敏、富有奇智,视事态时机的利害得失而决定取舍行藏来得更合适。他说李鸿章不拘泥繁文虚礼,常放逸不羁,独具风采,容貌魁伟言行奇拔,令世人对其顿起敬畏信服之念。他的意思,是说李鸿章小聪明,大作派。的确,李鸿章缺乏现代知识,没有受过外交专业训练,他的那些缺乏世界眼光和心胸狭隘的外交知识、思想和痞子战术,只是多年历练而来。尽管如此,与李鸿章数度交手的伊藤博文,不止一次表示,李鸿章是中国惟一有能耐与列强一争长短的人。

再强的人强不过时代,李鸿章注定是个悲剧人物。个人再大的能力,再多的才干,也拗不过整个社会,况李鸿章本人,也未必是一心报国。任人唯亲就不说了,这是中国所有当权者的通病,因为制度不如人起作用,用自己信得过的人,是在中国当政的必然选择。外人效忠口号喊的再响,也不如自家亲戚可靠。李鸿章打击异己也是驾轻就熟。百日维新前后,李鸿章一边支持维新派,另一方面难忘甲午战后帝党对自己的强烈抨击,让人上疏抨弹最忠于光绪的官员文廷式,致使维新大将文廷式革职返乡永不叙用。此外,贪腐也是李鸿章抹不去的印记。李鸿章去世后,其直系子孙遗产分配,涉及到李家在合肥、巢县、六安州、霍山的大量田产,在扬州的当铺,在庐州府、江宁、扬州、上海等大批房产。这是怎么来的?当然他是为官捞来的。据俄国沙皇冬宫档案记载,1896年李鸿章签订中俄密约后,陆续从道胜银行获得俄国给予的回扣达三百万卢布。至于他采购军舰拿了多少回扣,天知道!所以说,论私德,李鸿章前不如曾国藩,后不如不置产业的袁世凯。

1901年9月7日,辛丑条约签订。李鸿章在签字回来后大口吐血,两个月后去世。消息传来,慈禧的眼泪当场就流了下来,感叹说:“大局未定,倘有不测,再也没有人分担了。”诏赠太傅,晋封一等侯爵、谥文忠,赐白银五千两治丧,在其原籍和立功省建祠10处,由地方官员定期祭祀。清代汉族官员京师建祠仅李鸿章一人。不过,民间的传言却是“卖国者秦桧,误国者李鸿章”。李鸿章去世近六十年后,“卖国贼”李鸿章尸身所遇,令人发指。位于合肥城东十五里大兴集的李鸿章墓,1958年大跃进期间被毁,“李鸿章穿着黄马褂的遗体保存完好。狂热的人们用绳子拴着遗体,挂在拖拉机后面游街,直到尸骨散尽。”

   

笔者无意评价历史人物李鸿章。因为笔者扪心自问,若早生一百年,顶多只是个捉刀上阵,洒血雪耻的男儿。徒有匹夫之勇,于国于民,能有多少益处?

话说回来,甲午海战一百二十三年过去了,中日之间的差距,或者说中国离日本的距离,至少不比当年小。若再来一场中日之间的海战,乐观估计,也不敢妄言中方胜算有甲午时期高。或许一百年太短,中国仍在发展中。

当今世界上,一切国家能现代化的必致富强,与现代化背道而驰的,必遭边缘化甚至淘汰。在这方面,没有特殊性。因为我们还没有见到,一个不走现代化道路而强盛的国家。洋务运动、甲午海战,李鸿章等人的探索也证实,没有彻底的现代化,就不是现代化。

 蒋廷黻在《中国近代史》(1938年)中有一世纪之问:“近百年的中华民族根本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中国人能近代化吗?能赶上西洋人吗?能利用科学和机械吗?能废除我们家族和家乡观念而组织一个近代的民族国家吗?能的话,我们民族的前途是光明的;不能的话,我们这个民族是没有前途的。”

       中国能现代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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