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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文选登】老街的“热胀冷缩”

周云龙 群言杂志 2022-07-27



安丰古镇老街,街南街北在30年的光阴中面貌变得截然不同。无论是放慢脚步、保留过去风貌,还是与时俱进、大步向前,都是时代赋予的变化。一起来看看,安丰古镇的旧貌与新颜。











我的家乡有座古镇叫安丰,同名的地方不少,而旧称“东淘”的独此一家。安丰,始建于唐开元年间,虽然有1000多年历史,有过九坝十三巷七十二庙堂,但是只有一条老街,后来被一条东西方向的公路截成南北两段。不记得老街最初叫什么名字,人们只是像乡下人唤男孩“铁锁”“银锁”一样,称它“街南”“街北”,简单、直接、随意。









作为一个“农N代”,我最早认识的城市就是老街。这里有大的商店、大的浴室,好吃的、好看的、好玩的也都在这里。可惜安丰古镇一直拒绝承认我,我的户口属于相邻的周家灶,只能算是编外居民,所以从来没有底气对人宣称:我伲安丰老街。


这条老街塞满了儿时的记忆。准确地说,只是街北最繁华的一段,好像叫过一阵“太平街”。小时候,最远的旅行目的地就是这里,那狭长、凹凸而又憨厚的石板路,踩满了我的足迹,从童年到青年。


不过现在回老家,常常被朋友们拉到街南走一圈,镇里前些年投入上亿元进行了保护性修缮,修旧如旧,房子、巷子、老井、石板、戏台、码头、钱庄……到处弥漫着浓浓的明清味道,更有淮南古盐场的沧桑感。



而我的记忆里,依然是街北的一幅幅定格画面:照相馆、新华书店、旅社、百货店、邮政局、小人书摊、茶水炉子、工人之家、人民剧场、凉粉摊……沿街的每间房子,过去都记得大概模样,如今好多已在记忆中渐渐模糊、褪去。


我最早光顾的是街北的新华书店,买过不同版本的字典、词典。那时在乡村读初中,每到周末都有上街逛一逛书店的瘾。说是“逛”,其实只是看,不像现在可以自主选书,当年只能在柜台外远远地瞄准一本,而后央请营业员拿到面前。从小不得不学会看营业员的脸色,知道不能每次都只拿不买。一般都反复侦察仔细了,才敢怯生生地喊出一声。父亲也不太支持,反感我一到星期天就往街上跑,每次给零花钱都纠结,有时给张一角二角的钞票十分有仪式感,他习惯把钱捏在手上晃晃:不要瞎用啊,就这么多了。


初二那年,我从古镇的书店买回一册《高等物理》,以为读了高中就可以用得上,哪知直到大学毕业也没摸过。估计营业员也不懂什么“高等”,幸好父亲也不懂,所以那次“瞎用”我成功地逃脱了他的一次拳脚相加。其实我是蛮节俭的。同样是乡下孩子,有人一上街就直奔书店北边的小人书摊,五分钱看上一小时。而我从来没有在那里停留过,更不曾花钱去看过,我觉得那是不务正业,不学无术。乡间一度有过我勤奋好学的传说,现在看,可算是佳话了。








在街北之北的人民剧场,我和同学蹭过不少电影,也蹭过音乐会。当时,我已经考到镇上的中学读高中,因为同学的父亲是剧场经理,他常常可以“刷脸”进场,我们便紧随其后。剧场门前有个凉粉摊,高三那年我每晚必去。在营养短缺的年代,一角钱一碗的凉粉也足以慰藉少年们蠢蠢欲动的胃。


街北,遗落了太多青涩的记忆。记得剧场南边的小巷子里是工人之家,那里有好多报刊,印象最深的是《新民晚报》,版式、版面与众不同,副刊上的文字密密麻麻,好几次看报时野心勃发,幻想着有一天自己的名字也会出现在报纸某个角落。在老街与新开公路的交叉路口,西北角是一家照相馆,小镇上颜值最高的美女、帅哥的照片常常被陈列在橱窗里。高中毕业前夕,我在那里和同学拍过一张合照,众人皆笑,唯我歪嘴。


街南,那时好像都是老民居,基本没有大的商业建筑、公用设施,人流、物流、信息流都在街北肆意流淌。而现在,街南成了热点,古镇的景点、看点、亮点都密集分布在那里,外地游客也首选到街南了解古镇的前世传奇。街北最繁华的一段已经更名为“东淘路”,两边全然是现代化小城镇的模样,楼房栉比,商铺林立,而相比同根同源的街南,它到底是进步还是落伍?估计不少人都有点恍惚和疑惑。


在记忆里反复搜索打捞,街南我也是涉足过的。平生第一次吃到肉包,就在街南一间光线幽暗的小饭店里,文友老顾考证说,是幸福园餐饮店。父亲那天卖完苗猪,拿着早有准备的粮票,一次买了四个还是六个?不记得了,只记得我坐在那里吃到只剩下一个时,还提醒父亲:“爸,你别忙吃,我还吃得下。”邻桌食客看到六七岁的小孩也这么能吃,都觉得惊奇。众目睽睽之下,我狼狈地吃下最后一只肉包的面皮,留下肉馅。父亲那天就吃了一个剩下的馅,中年得子的他,满足且开心,没有一点责怪我的意思。


今天的街南,不再是逼仄、潮湿、脏乱的破落样子。整整30年后,它替换了街北成为古镇的形象代言人。街南曾经被发展的快车落下,被忙碌的人们遗忘,也因此得以最大限度保存原来的形态,同时成就了它今天作为中国历史文化名镇的特殊地位,从某种意义上说,它顺应了当下审美诉求的变迁。而街北一直与时俱进,丢掉老街的原味,失去古镇的个性,难免要泯然众生矣。 



30年街北,30年街南。而更早之前呢?街南与街北的地位可能已经替换过不止一次。老街的变迁里暗藏着发展的道理,更有生活的哲理。近些年,我常常回到古镇北边15公里的县城小住,总能听到人们感叹:“唉,县城那条七里长街如果不拆不毁,该是苏北最有特色的老街了,脚下每一步可能都是文物,那该吸引多少大都市的市民前来观光?”确实,旧城改造之后,偌大的城区变身为现代化的集体宿舍区,不再有多少历史文化的痕迹。可是,地方政府当初能抑制政绩冲动保留旧城吗?老百姓看着周边新城矗起,会淡定地住在配套不齐全、生活不方便的旧宅吗?在安丰古镇的那条老街里,其实可以找到答案。早先的街南和街北可能是浑然一体的,一样的烟火,一样的味道。后来,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老街出现“热胀冷缩”,街北顺应形势先前一步开发起来,青砖黛瓦退场了,脚手架、混凝土进场了,而街南一直隐居在幽静的历史后院。人,很多时候只有回过头来才会发现自己的鲁莽、愚蠢。笨拙、迟钝的人往往得以善终,封闭、落后的地方更能保留原来的面貌,这并非是他们不忘初心,而是因为他们一度被选择性遗忘。


现在的街南,像当年街北一样,每天都会迎来陌生而好奇的目光。家乡人似乎并不满足,总觉得街南缺点人气,因为年轻一点的居民早已搬出去,更多的跑到外面的世界闯荡了,而周边并没有大量的人流集聚,老街常常顾影自怜,有点“野渡无人舟自横”的萧条,不像知名景点那样游客摩肩接踵。想想街北当年的热闹,我倒是替街南庆幸,假如今天也是人头攒动,它可能也会陷入过度开发的泥淖,失去古朴的味道。


漫步老街,一眼千年,沉默也胜过万语千言。人,能承受多大的落寞,就守得住多久的繁华。街,也是如此。








原载《群言》2019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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