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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庆民盟80年 · 征文|走火的呵斥与悉心的倾听

崔修建 群言杂志 2022-07-27


那是1997年春节前夕,刚入民盟三个月的我,热情地参加盟市委组织的“送温暖”活动,走街串巷,去慰问那些需要救济的贫困户。


一个飘着雪花的周末,我和民盟支部主委徐老师拎着慰问品,乘公交车来到市郊的一个小镇。问过几个路人,踩着结满冰包的雪路,拐过两条狭窄的胡同,我们终于走进特困户于铁的家。


于铁家是一栋老旧的平房,没有集中供暖,冬天要靠自家的煤炉带动简易的小锅炉取暖。我们进屋时,炉子没生火,屋里冷得要命,呼气很快就成了白雾,灶台上两只没洗的碗上结了一层薄冰。


屋内又脏又乱,女主人患了严重的糖尿病,没钱医治,手脚溃烂得骇人,她裹着一条露棉絮的破被子,一脸愁容地半卧在床上,那个八九岁的小男孩,穿一件旧棉衣,油腻腻的,头发散乱,小脸冻皲了,黑乎乎的手不时地抹一下鼻涕。


“这冷屋子怎么能住人?”徐老师直皱眉头,她赶紧出门,想找些柴禾生炉子,给屋子添些热乎气儿,可找了半天,才找到几块潮湿的木柈子,墙角的煤棚子里只有一点碎煤面子。


我帮徐老师好容易生着了火,炉筒子却四处冒烟,呛得几个人直流眼泪。


我问小男孩他爸爸去哪了,小男孩说去玩麻将了。我一听,脑袋要炸了:日子过得如此窘迫,他居然还能没心没肺地出去玩麻将?不行,我得把他揪回来,必须开导开导他,贫困不可怕,可怕的是对贫困的麻木。


一出门,正好遇见社区的工作人员小刘,听我说要找于铁,他一脸无奈地告诉我:“于铁真是人穷志短,可怜又可恨,社区帮他安排了保洁的工作,他嫌累不干,给他家买了两吨取暖的煤,他居然给卖了,换了钱买酒喝,家里没吃的了,就来社区讨要,社区主任开导他好几次了,他根本听不进去,依然破罐子破摔,真拿他没办法。”


居然有这样难缠的困难户?若非耳闻目睹,我实在不敢相信。


在一家小食杂店,我见到了于铁,他正跟几个人玩麻将。听说我是盟市委来慰问的,他竟心安理得地要求:“别总是送一些油啊面啊,最好多送点儿钱。”


“你赶紧回家,看看你那个冰窖一样的屋子。”我强压着心头的怒火。


“你看着冷,就帮忙解决一下呗。”他手上的麻将还没停下来。


“快回家吧,别玩了。”同去的小刘也劝他。


“我回去也没用啊,政府多关心关心群众的疾苦吧。”于铁阴阳怪气道。


“于铁,你这个混蛋,赶紧滚回家去!”我忍不住了,上前薅住他的衣领,一把将他拎了起来。


“你……你……”看我一脸怒气,他有些吃惊。


“照照镜子,你还算个男人吗?你还好意思在这里玩吗?你有资格让人关心吗?你还穷得有理了?还穷得光荣了?你这叫不知羞耻,是没有骨气,别怪我瞧不起你……”我声色俱厉地冲他怒吼。


于铁没想到我一个戴着眼镜、长相斯文的年轻老师,会如此不客气地训斥他,想争辩几句,但被我不容分说的气势压了下去,乖乖地跟我回家了。


这会儿,徐老师已将屋子收拾干净,屋子里也暖和了许多。


我和徐老师又心平气和地开导了于铁一番。临走时,我塞给他200块钱,让他买些煤,别让妻儿再住冷屋子了。于铁羞愧地说:“谢谢崔老师,我一定痛改前非,做一个要强的男人!”


我拍拍他的肩膀,说相信他肯定能够说到做到,有困难可以随时找我,我们一起想办法克服。


后来,我又找到同为盟员的糖尿病专家,为于铁的爱人做了细致的体检,为她争取到了大病救治的绿色通道,她的病情明显减轻了,还找到了一份比较轻松的工作,有了收入。


没想到,我那天走了火的暴风骤雨般的训斥,竟彻底改变了于铁的生活态度。他变得勤快起来,不再“等靠要”,凭借着一双能干的手,将日子过得越来越好,没过几年,就摘掉了“贫困户”的帽子。


一天,我与那位社区主任聊天,他慨叹:“我那么苦口婆心地开导,根本不起作用,你这个民盟的年轻人一番训斥,居然让浪子回头,你的这种扶贫智慧,我跟同事们得好好学习。”


我诚恳道:“我当时是恨铁不成钢,一时气极了,便忍不住冲他大发雷霆,好在他知道我是为他好,听进去了。”



其实,很多时候,我更喜欢默默地倾听。


也是那年的腊月二十九,回老家的火车上,我对面座位上一位衣着光鲜的中年女子满面愁容地望着窗外,不时地轻轻叹息,仿佛心里压了好多石头。


我翻阅着一本杂志,作家毕淑敏那篇《千头万绪是多少》的标题吸引了我,不由得读出声来:“千头万绪是多少?”


“我现在就被千头万绪压得喘不过来气了。”中年女子痛苦地抱怨。


“怎么会呢?可以说一下吗?”没想到,我的一语关切瞬间打开了她幽闭的心扉,她一股脑地向我倾诉起来。


于是,在她絮絮的讲述中我知道:作为一家医院的科主任,一向正直的她不肯接受医药代表的红包,不愿给患者多开药,不积极搞创收,领导不满意,同事也不开心;她的丈夫是位军人,两人聚少离多;公婆年纪大了,身体常闹毛病,她得跑前跑后地忙碌;女儿正上小学,帮她接送孩子的老父亲,被车撞伤了,估计至少还得住院两个月……烦心的事一桩接一桩,叫她焦头烂额,应接不暇。


在她讲述的过程中,我几乎没插一句话,只偶尔点点头,一任她将积淤在心里的苦楚,酣畅淋漓地倾泻而出,她似乎也并不需要我说什么,只需我做一个默默的倾听者。


“很奇怪,跟你这个陌生人倾诉一番,我感到轻松了许多。”她流露出一丝微笑。


“谢谢你的信任,愿意向我敞开心扉。”我没想到,安慰一个人,有时只需要悉心倾听。


而后,我给她看了毕淑敏的《千头万绪是多少》,我们一起笑起来:原来,所谓的千头万绪,并非我们想象的那么多,也没那么严重,只要我们懂得了释然。


又聊了几句,我们惊讶地几乎同时喊出来:“是有缘人啊!”原来,我俩居然是同年同月加入民盟的,是真正的盟友。


很快,我们就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后来,我们一起参加了民盟组织的许多公益活动。


一晃加入民盟25年了。如今,我从牡丹江的那所中等师范学校,调入哈尔滨师范大学也已18年。这些年来,我亲历的有关民盟的大事小事很多,而刚加入民盟不久发生的这两件小事,至今让我难以忘怀,无论是走了火的呵斥还是悉心的倾听,都让我看到了生活中的美好,看到了真诚与真诚的相握,多么温暖,多么有力。



原载《群言》2021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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