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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中,一个“逆行”的庄稼汉

知心小贝 知心小贝 2022-06-06


图为正在拉货的我五爹
作者:金小贝
首发:知心小贝
1
每年的农历十一月底,我五爹就到广州去了。
对于广大外出打工的农村人来说,我五爹就是一位“逆行者”:别人年关回家过年,他年关外出打工。
他生了三个女儿,一个儿子,一下子把自己搞成了贫困户。平时在家种地,腊月和正月外出打工——这两个月广州那边用工荒,工钱高。
我五爹找的“工作”是蹬菜车——在广州的某个大型菜市场里租赁一辆人力(现在改成了摩托)三轮车,帮进货的老板运蔬菜。
三轮车的租赁费、市场的管理费、住宿费(他和几个蹬车师傅合伙住在菜市场某个角落的地铺上)、一日三餐(都是盒饭,大约需要三十几块)加在一起,两个月需要一万多块钱往外掏。
我五爹在家是一顿能吃三大碗米饭或者蒸面条子的壮汉子,到了广州,每顿只吃一小份盒饭。他说素的也要七八块,太贵了,不敢敞开吃。
每年正月十七左右,他就怀揣着小两万块钱和瘦了十几斤的身子回家。
2
今年我五爹运气好,刚到广州就遇上好事。一个老乡因为家里办喜事提前回家,把菜车过给了他。他等于一下火车就上了岗,一点工夫都不耽误。
他喜滋滋地打电话向我五妈报喜,我五妈喜滋滋地回答邻居的询问。
这个菜市场上有很多我老家的人,有人在家族群里发过我五爹的“工作照”,说我五爹干劲可足了。
“瞅瞅,老五这一车又挣三十多!”
他一个人把一吨蔬菜从大货车上搬到三轮上,蹬车七八里,再一个人把这一吨蔬菜搬到老板的进货车上,一趟能挣三十多块。



(图为我五爹工作的菜车)
对于农村人来说,这是很划算很挣钱的事。庄稼人嘛,有的是力气。你不用它,它也糟蹋了。
能找到这样的工作,是很幸运的。所以每年春节,老家那些“幸运”的人就会聚到一起,谈论一年的收入。
他们穿着崭新的羽绒服,夹着十几块一盒的香烟,大咧咧地仰坐在椅子上,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样。
3
我妈嫁过来的时候,我五爹才十几岁,经常在我家耍赖。
等到他结婚了,有了孩子,他在我妈面前还像个孩子。
他饭量很大,嘴也很馋。我小时候,家里只要改善伙食,他就会闻着香味寻到我家,对我妈说:“你敢不敢让我尝尝?”
我妈已经上过很多次当,就直接拒绝:“不敢。”
我五爹就会舔着脸继续说:“连尝一尝都不敢,看来你做的饭也不怎么样。”
我妈还是不上当:“那是,没你们霞(我五妈)做得好吃。”
我五爹看一计不成,就再生一计:“今年夏天你家的烟叶是不是我帮你们背的?辣椒是不是我帮你们摘的?花生是不是我帮你们拉的?东岗上的地是不是我帮你们浇的?”
我妈被缠得没法,只好说:“你尝吧,尝吧。”
果不其然,我五爹又心满意足地“尝”了三大碗。等我妈去盛的时候,铁锅已经快见底了。
我五爹擦擦嘴角,边打饱嗝边说:“感觉味道还有点欠缺。”
4
我五爹会唱歌,会吹口哨,会吹笛子,但他却出奇的胆小,只敢小声哼,只敢在我们自己人面前表演。
他喜欢唱《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牡丹之歌》、《军港之夜》、《送战友》······
他能唱昂扬的高音,也能唱婉转的低音。
有时候,他还会翘起兰花指,轻啜嘴唇,唱几腔女声,把我们几个侄儿辈的笑得不行。
我曾经劝他也玩玩抖音啥的,或许一不小心火了,成了农民歌手,就发财了。他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咱不行,咱不行。”
今年临走的时候,他一个人在卫生间对着手机唱了一首歌,发给了我弟弟,我弟弟又发给了我。我偷偷地上传到抖音上,他至今也不知道。


(上面的红字是我配的,实际上,他可没有这么浪漫)


5
我五爹最喜欢谈论的是广州老板的阔绰。
“脖子上那金链子,少说也得有二斤。”
“人家吃一顿,花的钱估计抵得上十份盒饭。”
他最津津乐道的,是有一次,一个进货的老板罕见地递给他一根烟,他没来得及抽,夹在了耳朵上。
等到忙完,他擦了一把脸,把那支烟抽出来,刚要往嘴里塞,一个眼尖的师傅看见说:“乖乖,这烟一根二十多块哩。”
啥?我五爹大吃一惊,赶紧把那支烟从嘴边撤出来,举到眼前看。他左看右看,调过来调过去,又横到鼻子下闻了又闻,也没看出这根烟到底高级在哪里。
“谁骗你是鳖娃儿,我有一次亲耳听几个大老板说的。”
那师傅信誓旦旦。我五爹信了,他又惊又喜,小心翼翼地把那根烟用自己的烟盒包起来,放在贴身的口袋里。
这支烟陪伴着他汗流浃背地拉货,陪伴着他鼾声大作地睡觉,陪伴着他叮叮哐哐地买票回家。
一个多月后,这支烟出现在我五爹院子里的一张方桌上。
在老家十几个男丁的瞻仰下,这支烟完成了它神圣的使命——
被我五爹哆哆嗦嗦地噙在嘴里,在打火机“噌噌”的响声中,散发出袅袅婷婷的烟雾和香味。
6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今年一场病毒把我五爹困到了广州。
从去年年底开始,菜市场拉货的老板就少了,过了年,几乎停工。
大城市封了城,老家封了村,我五爹回不了家,每天还要吃饭。眼瞅着挣得少,花得多,他心急火燎,每次往家里打电话都唉声叹气。
我五妈说,还想着今年要抱个金瓜哩,谁成想却倒了血霉,唉,今年的化肥钱算泡汤了。
其实不光我五爹倒了霉,我五爹上大学的大女儿也倒了霉。
每年假期,她都会找个城市打一个月工,挣点学费。今年不但没挣着,还被困到了外地,连家也回不了了。
我五爹,这个逆行了十几年的农村汉子,第一次没有踩着元宵最后的鼓点,踏上回乡的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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