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房这三年,以及下一个三年
我还记得,那一年是春节前后的时间,机缘之下,几个人在苏黎世商量着回来做第一期工房。接下来的半年,一个人呆在家里,开始学着如何操作公众号后台,从撰文、选题、备课,到招生、租场地、采购器具,几乎全部的事情都是第一次独立操办。
一切从零开始。
于是就有了之后的故事。从广州到上海再到深圳,前后有过百个伙伴加入。那么多志同道合的人,为了同一件事聚在一起,大家都有难以想象的付出,也有各自的收获。起步总是最难的,在此,衷心感谢每一位帮助过工房的师长和朋友。
广州,2016
上海,2017
深圳,2018
现在,一转眼三年过去了。
去年底,时代建筑的编辑老师督促我们说不该只是埋头干。于是乎,今年春节的两周时间基本都献给了稿子,几个人坐下来做了回顾与检讨,算作一次小结,理清了一些头绪,也反思了不少问题。
《时代建筑》模型小专题
《对设计训练的设计》
《建筑模型:“物质化的构想”》
《工具与房子: 关于建筑师工具自觉性的一次对谈》
过去三年,有朋友问建筑工房的取名为何,有的朋友以为来自于日语。日语中,工房的意思就是 workshop,工作的车间/空间,也就是平时说的工坊的意思。但是建筑工房的工房,实际上取意「工具的房间」。在工业制造和机械专业里面有一个词叫 toolroom,它是工厂里置放工具的房间,里面有维护工具也有生产工具的工具,这个空间既有工业意义上的功能属性,也有手工制作中具体操作的意指。那么,现在也许适合来做个解释:虽然建筑工房以工作坊的形式开展,但建筑工房并不是工坊的字面意。工房像是一个房间,我们慢慢地添置一个个工具,这些工具在工房里不断打磨更新。比起建筑设计中的最终方案,工房更在意的是什么样的工具和方法能够帮助我们抵达设计的终点。
所以,工房的真正课题是设计工具。
这些工具当然包括了具体的物质工具,比如模型或者其他。但,更重要的是物质工具所承载的思维工具。这一点,华黎老师在访谈中概括为「模型是术,观念是道」。从个人经验来看,我们普遍对于物质工具的研讨过少,导致对思维工具的讨论常流于空泛,这些空泛的讨论要么过于晦涩让人似懂非懂,要么难于落实而失去效用。
论「道」须有「术」,实际上物质和非物质的工具并非对立,而更像是一种交织的关系,思维需要有具体的承载物才能得以显现。所以,工房的 logo 是代表工具的「器」,我们以器为始,以器载术,以术论道。这个问题很哲学,但也不难理解。我们也都知道,杰出的建筑师们都有各自得心应手的工具,柯布的草图,卒姆托的模型,艾森曼的等距轴测,霍尔的水彩,just to name a few,而对他们的研究往往也避免不了从这些工具着手,进而抵达思维的深处。建筑工房的计划是每次选择一个工具,召唤感兴趣的伙伴一起研习,并且将每次课题的范围限定只在这一个工具。
在这个意义上,深度远比广度重要。
Le Corbusier's sketch of Ronchamp Chapel
Peter Zumthor's model of Therme Vals
Peter Eisenman's axonometry of House VI
Steven Holl's watercolour of Kiasma
像我们常举的例子:专业篮球选手在场下时,很多精力都放在运球、步伐、体能等专项训练上,而每天只打练习赛的基本都是业余爱好者。事实上,正是因为针对每一个具体动作,专业运动员都做出了常人无法企及甚至难以想象的巨量训练与优化,才使得他们在正式的比赛中得以出手不凡,也使得他们与业余运动员之间的水平差异可谓天壤之别。建筑学教育中,原本在低年级有很多专项练习,制图、绘画、制作等等,为什么到了高年级和工作之后,我们却不再做专项练习了呢?甚至于有一种风气,认为研究材料和建造方法,或者专门练习CAD画图、渲染图等等技能,是很 low 的事情。而在不少的学院教育中,高年级的训练基本上也都只剩下面面俱到的方案设计,在很多情况下,不过是一次又一次的浅度重复。
我们希望建筑工房未来能够成为这么一间房间,里面放着不断打磨的各种工具,待建筑师面对问题时,能够挑选得心应手的工具来组成工具箱,以具体的方法去展开深入研究。
所以从一开始,建筑工房就是一个「教研」组织,这里的议题是「渔」而非「鱼」。从选题、分组、到拆分和深入的设计,工房的结构设置使得参与者只能聚焦于工具和方法的研习,而无法获得一般意义上面面俱到的方案结果。这意味着每次工作坊结束,若光看物质结果,参与者只能得到一个局部的切片,如想放入作品集,还须作者自行补全图纸以及其他局部的工作。
这样的设置,使得急功近利者无法从工房直接「购买」他们想要的速成「作品」。我们从来就认为,即使短期内能获得一个看似光鲜亮丽的结果,长期而言却是在扼杀个人待挖掘的潜能。工房在乎的是对工具和方法的研习,参与者的真正收获虽没有立竿见影的实用价值,但我们相信每一位亲身参与者都明白其中深意。
与此同时,这也意味着作为一个暂时只能在经济上独立运营的组织,工房在宣传需求和实指内核上有着天生的矛盾。一方面,我们需要呈现出美好的结果才能吸引到陌生的读者;另一方面,工房的核心价值观却反复提醒我们重方法而轻结果。所以在起步的这三年里,我们不得不首先以精美的图像向读者「赋魅」,而有勇气的参与者在过程中再以实操「袪魅」,进而最后得以抵达「返魅」的状态。
这样的过程,恐怕是旁观者难以体会的。
正因这种难以体会和「袪魅」的缺失,导致了一种普遍的误解,认为工房将模型宣传为最完美的工具,甚至不乏有将工房称为「模型工房」。此前,我们没有作出任何的回应,因为空谈是无效的。
对「研究」和「学习」而言(study),最大的悖论即在于如何消除信息的不对称:正因为未知,才值得去研究和获知;但若是未知,又怎知是否值得开始?
我们知道的是,如果一直站着未知的岸边,便永远没有答案。对未知的探索,从来只有勇气和实干才能作出有效的解答。作为研究型机构,工房不会单纯地重复已有建树。工作模型之外,其他课题的酝酿其实从三年前就已开始,酝酿中的多个充满未知的领域,既让人兴奋,也须警惕浅尝辄止,因而我们决定在稳定的步调下保持探索深度。作为一项研究,持续三年的「工作模型」已触达一个较大的边界,它囊括了模型作为工具的种种可能使用场景,可做阶段性的暂停,将舞台让给其他研究课题。
今年,工房将开启新的研究课题。决定要踏入新的领域,要求我们有仔细的计划与足够的勇气。对众多待选题目做过审慎计划后,我们挑选出以下三个准备最为成熟的课题:
第一个,是数字化工作方法 digital workflow。
过去三年的工作模型是彻底实体化的工作方法,这个课题则走向彻底的虚拟,去探讨设计全流程中深度的数字化工作方法。具体而言,前端的BIM平台将以全信息模型为基础,承担起设计生产中的图纸、建模、简易渲染、空间漫游等内容;后端的实时渲染则以沉浸的动态图像和空间作为反馈,帮助建筑师快速验证设计的质量。
这一个课题我们已在几年的实践中经历大量实验,从而积累了相当的经验,也明确了可在工房研究中进一步探索的巨大空间。从实操来看,它可能是在快节奏的设计实践中最具生产力的工作方法,也是在当下有能力覆盖设计全流程的唯一工具。
禅修馆 竣工实景影像
落成照片与实时渲染截图比对
这大概是会招致最多误解的一个课题,免不了会有声音说,这不过就是高级软件操作和渲染图而已。对此,我们不急于给出简单的回答。我们也许可以先问问自己,在日常的工作中,使用计算机的数字化操作真的有效地帮助了设计的推敲吗,抑或只是沦为眩目图像的化妆工具?这些图像是否真的参与到了思考的决策,还是仅仅作为静态的结果呈现给观众而不服务于创作本身呢?也许,这个看起来习以为常的工具背后,还有很多我们没有想清楚的空间。
BIM 模型+图纸
第二个课题,是图解静力学与结构设计 structural design with graphic statics。
结构与建筑从来就是交织的关系,在两个专业日行渐远的当代,图解静力学是一个拉近两者的有力工具。凭借图解静力学,建筑师能够去解析结构内力,让不可见的力流得以显现。结构不再止于数字计算,而是能直观地被纳入形式设计的范畴。建筑师得以跨越不可靠的感觉,凭借图解的方法对结构形式作出有理据的把控,建筑和结构或许也就有机会产生更多的交集。
虽然近几年图解静力学在国内收获了一些关注,但却从未得到广泛的讨论和研习,因为若缺乏了具体的知识,我们是无法单纯凭感觉去把握它的。我们可以回想日常工作中与结构师的交流,是否有很多的讨论只能局限于较为模糊的感觉?你又是否有把握形式的冲动,却隐隐感到无力呢?
我相信,突破固有范式去创造新的形式是很多同行梦寐以求的。
结构师康策特 Jürg Conzett 的图解静力学结构设计
动态图解 深圳大学 冯朝榧
此前,我们有幸在今年4、5月与深大的同学做了一次小型设计课的探索,可以看到大三的同学们在极短的时间内已经能够把握图解静力学找形的基本原理,并得到了一些不错的方案。工房希望将这个课题的经验延续发展下去,让我们在日常的设计中能与结构师不止于范式的框限,能够发生有实质的探讨。也许,设计就有机会从结构上获得更大的能量?
这个课题,首先会是一个聚焦的知识点,它可能是三个待选课题中最干货、对思维要求最高最 hardcore 的一个,而当这个浓缩的知识点溶解开来时,也可能是释放设计能量最大的一个。如果你对自己有足够的信心,那么这个课题值得挑战。
深圳大学天桥设计课程作业 柯黛佳 冯远雄
最后一个课题,是集体建造 collective constructing。
搭建一座小型建筑物的想法来自于在求学时的一段亲身体会,在这篇的文末有简要提到。其实,近年来国内已经有不少搭建活动,但和文中提到的这段经历相比,大多都只能算是在做一个「大模型」。当然,亲手建造一个大东西是很有成就感,但工房认为若不在建造中严肃地去讨论具体的建筑学问题,则很容易沦为一场大型过家家。比如,一栋建筑的基础该如何落地,基础如何与结构主体交接?或者,结构中的两套体系交换处该如何处理?如何在体系中考虑补强或避免构造薄弱环节?同一几何在不同比例中到底又有什么性能的差异?不少已有的搭建活动似乎都将注意力放在了总体的形状,而忽略了这些非常基础的建造问题。
当然,除了这些基础的建造问题,上文引用的案例显然包含了更多深意,我们能看到建筑理论(bricolage)和材料管理(logistics)两个看似无关的话题如何交织着介入建造设计(scaffolding),并最后成为了形式本身(section as façade)。而展陈的设计则反身指向设计的参考立意(self-referential/reflecting),又让具体的场地成为其中最终一幕的惊喜(framed landscape as landscape painting)。最后,整个建筑物仅仅在一个月后即拆除,使得参与者非常到肉地感受到「时间」和「生命」的意指。这样的做法即在物质上彻底地具体,又在观念上非常地 meta,极大地影响了我的建筑观。
Sir John Soane's Museum, Monk‘s Parlour
Prof. Tom Emerson 设计课集体建造的展亭(作者拍摄)
落成的展亭 ©Studio Tom Emerson
恐怕,光凭上面这段文字很难去体会具体所指,接下来我们也会单独作详细陈述。不过,建造活动也要求我们必须亲身参与其中,将想象付诸实物,才能将经验锚固为己所有。
与前两个课题相比,集体建造是最需要实干,也可能是维度最全、最让人有成就感的一个课题。不知道你是否曾经参与过类似的课题呢?在设计和建造的过程中,都有哪些收获与遗憾?
在三个课题中,集体建造在组织上是最有难度的,除了设计,场地、建材、人员组织,仅是筹备工作就有很多问题亟待解决。如果你恰好有合适的场地或者课题机会,欢迎与我们联系。
以上,就是今年的三个待选课题:
数字化工具,图解结构,以及集体建造。
大概,读到这里为止你仍不知道这三个课题到底要做什么,因为正如前文所言,这本身就会是一场对未知的探索。和往年略有不同,前两个课题也许可以分解到数个周末进行。而接下来,我们会试着对三个专题展开讨论,如果你已经想报名占位,或是有任何的想法或疑问,请在文后留言与我们一起讨论。如果能对我们的工作提供帮助和支持,不论软硬件或是场地物料、人力资金,或恰好有能够一起完成的课题和项目,也请在后台给我们留言。
感谢你读到这里,
希望下一个三年能有你的参与。
李博
2019.0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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