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临朐】西山寻泉

2016-08-21 申洪娟 临朐

☞【临朐】故乡(冶源回头村)的老石屋

☞【临朐】糊油咸菜的记忆

☞【临朐】家乡的煎饼,娘亲的爱

☞【临朐】行走的力量

好几次,老家后面那泓清泉,像个被遗落的孩子,呜咽着走进我的梦里,我的心被哭得生疼。

30年了,该回去看看它了。

在这个盛夏的午后,约了童年的一个好友,向着西山半山腰的老屋旧址寻去,杂草掩埋了上山的小径,数不清的嶙峋怪石,静卧在高过头顶的荆棘中,像一群山羊趴在那,咀嚼着青草。远远望见老屋已坍塌,藤萝树蔓覆盖了废墟,回家的路真的找不到了。


但那泓清泉我一定能寻到,因为我清楚地记得,它在老屋正北100米的地方。

一根树枝拔开杂草,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泉的方向寻去。

几只青蛙惊了地跳进了草丛中,吓得我掩口一叫的同时,就看到了那个梦中的泉。在看见它的一瞬间,我的心狂跳不已。找到了,它还在,孤零零地在。杂草已覆盖了泉沿,泉壁上布满了青苔,下面池塘里已满布了芦苇,只有那泉水依旧清澈,依旧满蓄着。

跪在泉台上,我像个赎罪的孩子,伸手捧起一掌泉水,缓缓喝下,往事便和着泪水汩汩流淌出来。

一百多年前的一个夏日午后,我爷爷的爷爷去西山放羊时,几只羊儿忽然离群跑去,老人立即去追,在羊儿咩咩的欢叫声中,听到一种叮叮咚咚的声音,循了声音找去,在几块嶙峋的怪石石缝间,发现了一股潺潺流动的泉水,蜿蜒着流向山下。他兴奋不已,双手捧起来一尝,泉水清冽甘甜,直沁心田。

回家后,他坐在天井的磨盘上,捋着半尺长的花白胡子,吸了一个时辰的旱烟,然后把长长的烟袋锅子就着千层底的鞋底使劲磕了磕,一个断然的决心敲定了:他要搬家到西山!

那年,我的爷爷五岁。

我的祖先们凭着夸父逐日的决心和愚公移山的干劲,斩荆除棘,凿石垦壤。半年后,在泉水南100米处的半山腰,砌起三间石头茅草屋,圈了一个篱笆小院,这就是我祖、父辈的家。

房子可以简陋,院墙可以粗糙,可赖以生存的水源却不能马虎。他们漫山遍野找寻最平整、规则、坚硬的青石板,铺底、砌边、垒台,一口泉沿高出地面30公分,底面直径和高均一米的圆柱形山泉像大山腹地的肚脐一样亮闪在了蓝天白云下。沿着泉水的流向,开沟挖渠,在下面又建了一方长5米,宽3米,深1.5米的蓄水池,建成了一对子母池。上面的泉水用来饮用,下面的池水用来饮畜禽、洗衣、灌溉。这样还不够,他们又在池畔、泉边栽花种草、移竹插柳,把这里修整得别有洞天。    

一方山水养一方人,得泉水之润泽,承日月之光华,勤劳善良的祖先们,在贫瘠的西山上垦荒种地、栽种果树、豢养畜禽,家丁兴旺,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的饥荒年月。

抗日战争时期,村子里饿死了不少人,周围村庄更是哀鸿遍野,我的外祖父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五岁的二舅活活饿死了。为了给母亲寻一条生路,外祖父把母亲送到了祖父家做了父亲的童养媳,那年父亲7岁,母亲8岁。

这脉满蓄的山泉,即使在大旱之年,也从没干涸过,庄稼也每有收成。祖父一家10多口人就是靠着这口宝泉,大人孩子总算保全了性命。

爷爷临终前说,这泉是我们全家的救命泉,你们一定要好好守护它啊!

父亲没有听从爷爷的话,19岁那年,走出了西山,走进了军营,部队转业后,一直留在县城工作,那脉山泉却成了母亲最长情的陪伴。

记忆里,我最早听到的音乐就是家里挑水担杖的咯吱声,每天天不亮,母亲就从山泉里挑来清粼粼的水,把我们家的水缸注得满满的。然后洒水扫地,烧水做饭,喂养畜禽。当太阳从东山后面爬到我家的木格子窗棂上时,我们兄妹才一个个相继起床。

母亲是那种柔柔弱弱的女子,可她单薄的双肩上却挑着水桶一样沉甸甸的希望,她不舍得叫醒我们,怕睡不够觉影响我们长身体,更担心我们上课打瞌睡,她把孩子们上学的事看得比什么都庄严神圣。可我们还是尽量替母亲分担一些家务,下午放学后,三个哥哥轮流和我去抬水,哪个哥哥也是尽量把水桶往自己那边靠拢,常常是抬到家里时,水花溅了哥哥满怀,我却“咯咯”地笑个不停。

母亲还是个温柔、善良、聪慧、平和的人,她把每一个平淡的日子都装帧成我们童年岁月里色彩斑斓的图画。夏日的中午,下地劳作的她总会赶在我们放学前回家烧一锅透明金黄的绿豆汤,绿豆在清清的甘泉水里,翻滚着,跳跃着,吐着泡泡,一会就绽开了笑颜,露出白白的肚皮,母亲把它们盛在白白的瓷盆里,冷透了。

我们一踏进家门就用葫芦瓢舀起来“咕咚……咕咚……”一顿猛灌,既止渴又消暑。若遇来我家附近干农活的村里人,不管男女老少,母亲都会招呼他们来喝绿豆汤,我童年的小伙伴们至今仍然记得在我家喝过的绿豆汤和大叶茶的味道。

这脉清亮亮的泉水,不仅涤荡了我们的灵魂,浇铸了我们的骨骼,还为我们的童年弹奏出了动人的乐章。

每年的清明节,母亲会在池塘边的两颗柳树间给我们架起秋千,剪了鹅黄的柳条编成草帽,点缀上迎春梅的花瓣,戴在我的头上,我像个公主似的坐在秋千板上被哥哥们荡来荡去。端午节到了,母亲就采来细长的苇叶,给我们包出形态各异的粽子。夏天来了,我们就在柳树下玩各种游戏,头顶上的知了在卯着劲地鸣唱,蜻蜓在眼前上下翻飞,蚂蚁在忙着争抢我们掉落的饭渣。秋天,母亲在山泉周围栽种的瓜果梨枣次第成熟,我们摘来在泉水里洗过,一会就把肚子撑得圆圆的。冬天,池塘边的那片芦苇,被爷爷割来,编成了凉席或斗笠,还不忘给我们编几个蝈蝈笼子,挂在门楣上。

最难忘夏天有月亮的晚上,母亲领我们到水池边洗衣服,哥哥们像白鳞鱼一样的在水池里窜来窜去,他们嬉笑打闹着,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母亲高挽的发髻,母亲嗔怒着,可眼角眉梢的笑却像池塘里荡起的涟漪,一圈一圈地蔓延着。我和母亲就在光滑的石板上洗衣服。月光照着母亲柔和的脸,弯弯的眉毛像极了西天的月牙。母亲一边洗衣服,一边跟我说着星星月亮的故事。母亲虽然不识字,但满脑子里却有着讲不完的故事,似乎天上有多少颗星星,母亲就有多少个故事。记得,我问母亲,天上的嫦娥长什么样子啊?母亲说,就是俺闺女长大后的模样啊。我就使劲在池塘里照影,把两条豆角粗细的麻花辫在头上绕来绕去,又将胳膊缩回,舞出长长的衣袖……

当岁月的刻刀在母亲脸上雕出深浅不一的痕迹,泉台也被磨砺得光滑细腻时,我们兄妹也一个个地走出大山,跨过弥河的小石桥,去寻找远方的梦。老屋也渐渐不堪岁月的重负,墙皮开始脱落,屋顶开始漏雨。退休回家的父亲用退休金在村子里盖了新房子,劝说母亲下了山。父亲说,母亲最舍不得离开的是陪伴她52年的那口山泉。

离开山泉的第10个年头上,母亲走了,永远地长眠在了山泉南面的向阳山坡上。

夕阳落山了,懂我的好友说,走吧,以后只要你想来,我随时陪你。看我留恋依依的样子,又说,你不是喜欢文字嘛,等你退休了,在这里盖间房子,清清静静地写自己喜欢的东西吧。

我会意地点了点头。

回首作别时,我默默跟山泉许下心灵之约:等着我,不要轻易变老!等着和我一起看时光流转,等着和我一起耕云种月,我内心的那壶禅茶只有经过你的浸泡才能散发出岁月的芳香。(写于2016年8月18日)

申洪娟,任职于城关街道教育管理办公室,高级教师,参加工作以来,先后在各级各类媒体发表文学作品、通讯报道30余万字,出版教育理论专著《为你打开一扇门》和通讯集《洪波源处听涓流》。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