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朐】张远：红楼观鸟（五）
鸳鸯之二
《清稗类钞》上说，鸳鸯，水鸟也，雌雄未尝相离。并附诗一首赞美鸳鸯：曲池塘，天教付与，双栖夜深并，绿蒲分映。任梦里随波，烟外交颈。圆沙一片斜阳冷，多应睡未醒。看足了浣衣人去，蜻蜓移钓艇。采莲渡头最愁他，清歌纔起处，惊飞难定。齐浴罢，花潭下翠牵红凝。休缘却竹弓射鸭，还自去空江千万顷。正好伴水亭风槛，低垂罗袖影。
红楼梦中的鸳鸯，大都是悲情故事，几乎没有看见哪一对是欢情鸳鸯。鸳鸯女无意遇鸳鸯，那对鸳鸯就是司琪和她的表哥潘又安。“原来那司棋因从小儿和他姑表兄弟在一处顽笑起住时，小儿戏言，便都订下将来不娶不嫁。近年大了，彼此又出落的品貌风流，常有司棋回家时，二人眉来眼去，旧情不忘，只不能入手。又彼此生怕父母不从，二人便设法彼此里外买嘱园内老婆子们留门看道，今日趁乱方初次入港。虽未成双，却也海誓山盟，私传表记，已有无限风情了。”这样一对热恋中的情人，不期在幽会时，被贾母的大丫鬟鸳鸯撞见了首尾，在那个时代，这就是大逆不道，违反礼法，败坏声誉的死罪，司琪他们当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两个人一起跪在鸳鸯面前，磕头如捣蒜，说我们的性命都在姐姐身上，只求姐姐超生要紧！鸳鸯当场表态：“你放心，我横竖不告诉一个人就是了，你们快离开这里吧。”并真诚地安慰了司棋。可是那个深知罪孽严重的潘安居然俱祸逃走啦，把一个痴情的司琪气了个仰倒！心中暗恨：“就是闹出来，死也应该死在一处”。在之后的捡抄大观园时，当众人在迎春屋里，搜出潘又安给司棋的私信等物件。面对众人的冷嘲热讽，司棋姥娘王善保家又气又臊，犹在自我打嘴，然而却见司琪低头不语，也无俱罪惭愧之意，倒叫王熙凤也觉得纳罕。为爱情而不怕鞭笞，为爱情能够舍得生命，真烈女也!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怒仙。道貌岸然、书香门第的贾府是容不下这对痴男怨女，更不允许他们“奸盗”之事辱没家风，很快这位“高大丰壮”的女孩被无情地逐出了大观园，连和姐妹们告别一下也不允许。回到家里，却遭到母亲的数落和逼迫，司棋不为所动，痴恋表兄，也许心灰意冷，甘为殉情，撞墙而死。一对真正的有情鸳鸯被无情的封建礼教扼杀了。
而来旺妇依势霸成亲，王熙凤偏爱乱点鸳鸯谱，却是包办婚姻，强人所爱。“越发出挑的好看”的彩霞，被王熙凤的陪房来旺的儿子看中，求凤姐保媒，那小子酗酒赌博，而且容貌丑陋，一技不知，标准的街头二流子，彩霞之母纵是满心里不愿意，迫于凤姐淫威和颜面，便心不由己的满口答应了，连林之孝也说，白糟蹋一个好人！在那个时代，奴婢被拉出去配小子，或卖或送，都是合情合法的事，真是亏了这些女儿们。彩霞虽是与贾环（那小子也不是什么好鸟）有旧，闻听来旺之子求配，“也每日担心，一旦做成，终身为患，越发懊恼不已。”但那个时候，一个女孩家能有多少能力为自己的终身大事而谋定，只有任人摆布的份。我真为彩霞一哭！记得锁麟囊有一句唱词：耳听得悲声惨心中如捣，同遇人为什么这样嚎啕？莫不是夫郎丑难谐女貌？莫不是强婚配鸦占鸾巢？叫梅香你把那好言相告，问那厢因何故痛哭无聊？又有谁去为彩霞的嚎啕痛苦而好言劝解呢！换来的也许是自家母亲的强迫和所谓婆家的羞辱。
当尤三姐得到意中人柳湘莲的那柄鸳鸯剑时，喜出望外。柳湘莲是她的意中情人，五年前就已经看上了，俊逸潇洒、风流标致的小生，羁住在贾府这样“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狗儿猫儿都不干净”的地方，尤三姐想努力挣脱贾珍父子兄弟的纠缠，为着自己的真爱恒定决心，“我不是那心口两样的人，说什么是什么，若有了姓柳的来，我便嫁他。从今日起，我吃斋念佛，只服侍母亲，等他来了，嫁了他去，若一百年不来，我自己修行去了”。并折簪为誓。尤三姐这样的痴心和痴情，让人想起来庞龙的一首歌：
一朵花儿开，就有一朵花儿败
满山的鲜花，只有你是我的真爱
好好地等待，等你这朵玫瑰开
满山的鲜花，只有你最可爱
你是我的玫瑰，你是我的花
你是我的爱人，是我的牵挂
你是我的玫瑰，你是我的花
你是我的爱人，是我一生永远爱着你。
所以当尤三姐手中接过贾琏送来的这把鸳鸯剑，心中自是意想不到兴奋。只见这把剑上面龙吞夔护，珠宝晶荧，将靶一掣，里面却是两把合体的。一把上面錾着一“鸳”字，一把上面錾着一“鸯”字，冷飕飕，明亮亮，如两痕秋水一般。挂在自己绣房床上，每日望着剑，自笑终身有靠。
然而好容易等了他来，却是柳湘莲的反悔，便知他自然是嫌自己淫奔无耻之流，不屑为妻。连忙摘下剑来，将一股雌锋隐在肘内，出来便说：“你们不必出去再议，还你的定礼。”一面泪如雨下，左手将剑并鞘送与湘莲，右手回肘只往项上一横。可怜“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芳灵蕙性，渺渺冥冥，不知那边去了。本是古今绝配，堪称一对鸳鸯，霎时成了生死之别，阴阳两界。如此刚烈女子，可怜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