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朐】朱林明：老九的一天

按年龄看，老九不到三十。叫“老”是看面相，称“九”是排行。

早五点十分，老九关上闹钟，把自己一岁多的孩子找回来。孩子睡觉太不老实，前半夜睡得熟，打鼾；后半夜在床上转圈，呻吟。老九醒来的第一件事，肯定是找孩子。

老九早就和媳妇说了几次，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怎么小孩子打鼾、呻吟？媳妇心大，我相信孩子没有问题，孩子长身体就是很累。老九不止一次在晚上十点半下班后，抱着手机百度“一岁孩子 打鼾 呻吟”“一岁一个月孩子 打鼾 呻吟”，度娘挺好，很多家长都说这样是正常的，老九心里虽然担心，不至于七上八下。

从床尾找到孩子，托着放到床中间，换掉尿不湿，吻她一下，换上衣服，到门口换上皮鞋，老九还要回望一眼孩子所在的卧室，“太可怜了，孩子妈整天上夜班”。谁可怜，谁不可怜，谁可怜谁，世界不就是这样的吗？老九所在这个小县城是这样，地级市、省会、首都，不都是这样？

老九走到楼下，急了，怎么找不到车了？刚要拍脑袋，想起来了，昨天晚上十点二十五分到家的时候，没车位了，把车停到小区外面了。提起车，老九很高兴，毕竟结束了用山地自行车、女士电动车载媳妇的日子。也很纠结，因为车库要八万五一个，老九没买，一是——罗锅子上山，前（钱）紧；二是六朝古都、十朝都会南京都实现免费停车位了，让人有点憧憬，希望总是有的，万一也免费了呢？

老九开车进去单位门口的时候，瞄了一眼仪表盘，五点三十七分，比要求的上班时间早了三分钟。这三分钟，老九停好车，要到考勤机上刷脸。看着自己的脸，老九觉得可惜，这么好的一张脸竟然长在自己头上，工作才几年啊，这脸怎么就蔫了。单位装上考勤机，员工排着队录上自己的头像，那时候要是把自己录成一只猪头，找个同事，每天提个猪头，不就帮自己考勤了。老九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加班的一个小时，没有加班费。为什么没有？因为老九加班就是陪着两个人玩儿。这个世界上，总有人是寂寞的，需要人陪的。老九陪着别人玩儿，不就是别人陪着自己玩儿，玩儿还要加班费？有病！

玩儿完了，这么说不吉利，是结束加班工作了，老九嘿嘿地自己笑。在厕所里哆嗦着提上裤子，又到办公室烧上水，八点正式上班的同事，一来就有热水喝，老九很高兴。

轰隆隆—轰隆隆——老九赶紧一路响屁地奔向单位餐厅，七分钟风卷残云。谁和老九吃饭，谁烦气！一是因为老九吃饭特快，咖啡当水牛饮，牛排直接用手抓，还从包里拿出筷子夹着吃。二是因为老九吃饭必谈工作，不说工作没有话说。人家和他吃饭，要不是听他汇报工作，真是太土。

老九的媳妇是好老婆，和他吃饭没烦气过。一想到这，老九就把单位提供早餐中的一杯牛奶，小心地揣在怀里，给老婆送回去。

开车不能太快，牛奶会洒；不能太慢，再回来上班会迟到，自己又没考上一个猪脸。刚到楼下，邻居怒了，你是来给人家装修的吧，把车停外面，别堵在这里。老九眉头不用一皱，本来就皱着，说，你不是19楼西户啊，自己开个公司，老婆和女儿都很漂亮？那人一听，你怎么知道？老九说，我怎么知道，我是19楼东户啊，把单位当成自己的公司一样，这不刚下班？那人懵了，你可别扯了，对门住着一老人、一女人、一孩子……老九抓紧打断，对对对，还有一男人就是我，我早出晚归，我们见面少啊，欢迎你们来做客。那人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一进门口，女儿就把拖鞋从鞋柜子里拖出来，指着老九的脚，“爸爸爸爸”地叫。老九直夸女儿懂事，女儿把老九的脸扳过来，一边亲一下，哈哈哈地笑着跑走了。老九每次离家上班，女儿再给老九拿皮鞋，走完这套程序后加个拜拜的动作。老九摸摸自己的头皮，自己就靠女儿活着了。

七点四十，老九把媳妇送到单位门口。一溜烟地回到单位，考脸。和三个同事去一个屋子陪着一个大人玩儿。陪大人玩不如陪孩子，大人想法多、做法杂。边玩边要做笔记，不到两个小时里，老九写了两千字笔记。这样算来，老九一年怎么也要做笔记到二十万字，不算电子版。山东卫视有个主持人叫大冰，大冰给自己一个标签叫：野生作家。老九觉得这个头衔不孬，老九叫自己土生作家，谁叫自己灰头土脸的。

和这个大人玩儿完了，呸呸呸，不能这么说，这段工作完了。老九回到自己办公的座位上，继续写笔记，电子版和纸质版都要写，因为下午一点三十五要和一百多个孩子继续玩儿。和这么多孩子玩也不好玩，一个孩子一个样，玩不好就玩出火来。老九是领教过，这种火不烧别人，只烧自己。随便一口吐沫，就是电视剧中吐血的桥段，没办法，长期的上火导致长期的牙龈出血。

写了没有二十分钟，单位的一个大人给老九说，有个忙请他帮。老九必须帮，人家是看得起才叫自己帮忙。聊完了，老九算了一下，帮这个忙，至少三个小时。老九夜里十点二十五到家后，洗刷、伺候孩子睡觉一般到十一点，那就行了，十一点到凌晨两点，把这个忙给人家帮完就是。

十一点半，考脸、打火、上路、回家，记着一定要买馒头！

一开门，女儿跑过来，走完程序。老九围裙一系，摘菜、洗菜、切菜、炒菜，女儿非要帮他端上桌，从厨房到客厅茶几不过八米，老九和女儿走了三分钟，还把碗扣到了地上。没事，捧起来放到碗里继续吃就是。

媳妇中午在单位不回来，老人、孩子和老九坐下来，开吃吧……坏了，老九一拍脑袋，忘买馒头了！这记性，还不如我五十三岁的脑袋好用，老人是真担心老九。

女儿高兴了。抓紧跑到门口走程序，拜拜，老九系着围裙把馒头带回来的时候，菜已经凉了，女儿等不及先开吃了，满手都是菜汁。一看老九回来，女儿跑过来，走完程序。然后拉着奶奶去洗手。女儿就是这么好，从来不因重复劳动而丧失兴趣。这一点老九得好好学学。

饭毕，老人领着孩子到一个屋去，躲起来让老九小憩。老人总是担心老九的身体，说老九不到三十就这么忘事，老了怕是要痴呆。老九自己也怕。

一点二十，老九悄悄地关上门，女儿睡着呢，不走程序还真是少点什么。

一百多个孩子早就等候多时，有的在揉着太阳穴，有的在翻本子，有的在捋头发，有的……老九像是看电影。陪着这些孩子玩儿了九十分钟，老九发现有问题。首先是自己有问题，非得让孩子按照既定的思路和要求来玩儿，一达不到要求，老九自己就上火，上火还不能说，因为人家毕竟是孩子啊。二是孩子有问题，观察发现，有二十六个孩子，甚至更多，玩儿得不够主动，甚至想睡觉。

老九把几个孩子叫到了办公室，单独和他们玩儿。

“我们以前不这么玩儿……”“对，我觉得这样玩儿会更好。”“今天我不想玩儿，明天再玩儿，不行吗？”“我爸爸要来接我回家玩儿了，我没时间和你说了。”一枝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老九哑然失笑。

不到十九岁的孩子们走了，老九静静心，叹口气，继续写笔记。为了给晋级做准备，老九需要做个PPT，到别的单位去展示一下，一旦被评委通过，完美。否则，老九真是白玩儿了。一个字、一个词、一句话、一张照片地去抠，老九用尽了浑身解数，心里还是打鼓。谁心里会有底？尽力就行。同事的一句话让老九很是感激。

五点半，天已经暗下来，冬天的风都会武功，呜呜地较量着所裹挟到的一切。老九抱紧了自己，去单位餐厅饭毕，转了一圈，脑袋清醒了。是啊，人确实要保持清醒。脑袋一片混沌的时候，要么自我觉醒，要么别人拍醒。一想到拍醒，老九菊花一紧，虎躯一震，冷风用了暗器，从背后袭来，自己顿时被打翻在地。今天晚上要开会啊！迟到试试。

开会的内容，成年人都知道。老九脑子里有十万字的感受，在有机会像大冰能写书出版以前，他不会说的。老九觉得自己很成熟，“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矣”，天啊，自己竟然能做个将军。啪——，难道自己穿越了，老九吓得一哆嗦。想什么呢？没见电梯门开了。同事拍了老九肩膀一下。

考脸、打火、上路、回家，老九很自觉地把车停在小区外边，因为已经是夜里十点二十五分了。

“又出去和哪个女人鬼混了！你这个没良心的！”老婆开门就一句。

呵呵呵，想多了，大学时候电视看多了。不是这个样。

“怎么这么晚，快进来。”媳妇很心疼。

“爸爸爸爸……”老人领着女儿过来走程序。

“亲爱的，谢谢你，等我到这么晚，我会对你好，一辈子。”老九动情地对媳妇说。

“亲爱的，相信你，我知道你一个月多少工资。”媳妇满面娇羞。

朱林明，教书育人，以手写心，一直相信：水流了，桥还在；记忆走了，文字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