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年跋涉，科幻网剧《蛋黄人》的幸与不幸
作者 / 苏苏
2015年下半年，导演钱宁黄带着自己“另类国漫超级英雄”故事的项目书回到国内，在南加大电影学院读动画研究生期间，这个故事慢慢成型，人物、故事大纲、测试样片等都已就绪，剑待出鞘。
那时影视市场火热，网剧正处上升势头，资方对科幻类的创新题材心态也比较开放，“谈了十家，大概有六七家同意（投）的”。资金很快到位，项目进展顺利。只是钱宁黄没有意识到，后面艰险的路，才刚刚开始：
首先是谈好的投资方之一、平台方乐视以不可逆之势“签约完就进入到违约进程中”，项目后期，好不容易解决才资金缺口，18年12月，二次发行到优酷，盖章前夜又遇上那场众所周知的内部“人员调整”。“运气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在我们剧组”，钱宁黄只得保持平静。
在一水古装甜宠悬疑类题材红海中，走青春科幻路线的《蛋黄人》讲述了外星生物“蛋黄”寄宿到大学宅男李致远体内，“蛋黄”获得了在地球生存的载体，李致远也拥有了超能力，两者形成奇妙的共生关系后，拯救地球、收获自我成长的故事。
导演钱宁黄的概念里，他看准国内此类题材空缺的市场，想做一个中国式超级英雄的商业片。同时，男寝室打游戏，爱而不得的女生，拥有超能力的中二幻想，也是贴近生活的素材。
基于自己的动画优势，钱宁黄想在片中设计一个有强烈视觉识别的形象，经多次画图，更改、测试，最后，寄居在李致远胸口的“蛋黄”成了一个声音小萌新，作风霸道总的反差萌生物。
专业导演，准备充足，市场热忱，包括乐视在内的三家投资方很快到位，并协议乐视定制独播。2016年9月，《蛋黄人》开机，直到项目杀青，剧组还没有收到来自平台方乐视的第一笔投资款。制片人杨烨回忆，“我们从相对比较主动的状态，瞬间从山峰跌到深渊”。
大厦倾覆只是一瞬。2017年上半年，《蛋黄人》到后期特效的大花钱阶段，杨烨果断选择解约，“如果不把关系撇清，（这个项目）就没办法再发行。”同时一边焦灼地另寻资金。
作为强生物特效属性的内容，市场在《捉妖记》《大圣归来》的影响下进入利好期，到《蛋黄人》二次发行，经济下行，影视资本撤退，寒冬潮，IP失灵等成为应景新词，对于题材开拓，风向大多以保守稳固为先。钱宁黄提起，某平台在给科幻类型内容预估收益时，均自动减成平均成绩的一大半，“因为之前（没有卖座的科幻剧集），科幻剧的收益都是甜宠剧的1/3”。平台采购政策也整体收紧。
到2018年底，《蛋黄人》即将迎来与优酷的牵手，却突发优酷总裁因经济问题被查，《蛋黄人》上线的希望又止步于黎明前夜，凛冬已至。
转折在于2019年3月，现今上线爱奇艺的项目发行人窦黎黎第一次与导演见面，看了成片，她认为这是科幻题材网剧中少见的完成度这么高的（内容），“第一次在本土新导演的呈现中看出来美剧节奏和电影质感。”
目前，《蛋黄人》以分账网络剧形式在爱奇艺上映，热度、转化率、用户粘性，几方指标都排在前列。
从筹备、拍摄、后期、发行，《蛋黄人》走得并不平坦。回望几时来路，制片人杨烨现今仍有感激：首先是乐视的团队很快看中了这个项目，其次解约也算顺利。她认为有眼光能一眼挑出好作品的人其实不多，只不过（项目）就是时运不济，“我们有不幸的地方，但是也有幸运的地方。”
女性制片人的大局观，宏观性，某些时候也显出可贵。
江志强评价，很难想象《蛋黄人》用不高的成本做出了一流的特效。杨烨说的幸运，制作团队的用心肯定算一部分。
在钱宁黄看来，《蛋黄人》多个方面都具有研发属性，包括纯CG制作的外星生物“蛋黄”的外形，性格设计，真人+动漫形象风格的统一，都需要反复调试。还有《蛋黄人》真人与特效拍摄结合,全剧2000多个特效镜头的完成，都是难点所在。
杨烨表示，由于导演国外留学的经历，他也能在全球范围内，便捷地找到统一审美标准，愿意为作品质量而在薪酬上让步的纯粹的制作团队：
摄影指导Sean Odea（尚欧迪）是好莱坞六大的常用摄影师，作曲团队为PMP工作室曾制作过《浩瀚苍穹》《主厨餐厅》等经典美剧配乐，视效指导黄珉主创的作品有巜疯狂动物城》《超能陆战队》《冰雪奇缘》等。优秀主创合力，电影级别的制作让《蛋黄人》质感十足。
另一方面，当极端品质遭遇骨感现实，也让钱宁黄直接“抑郁”了。
他介绍，作为科幻片，《蛋黄人》里很多的声音设计，其实非常具有想象空间，比如为了让片中的工蜂看起来更加有变异感，声音设计加入了蛇的声效。设计师们常常会在一个声效里布满上百行的音轨，但在测试阶段，这百行音轨可能需要在一千种效果里被筛选出来，工作量和精细度可想而知。“他们制作时并没有用所谓网剧标准，而就是自己对待作品的审美标准在做”——甚至比很多电影的声音都要做得好。
而《蛋黄人》最终出片，则需要匹配视频平台要求的声音制式，加一个限制器，也就意味着折损50%的音质效率——以高质量的院线电影水准做的声音，为适应平台的双声道立体声，再经手机介质输出传达给观众，已与团队当初设计的精细声音，差之千里。“我们确实就挺冤的感觉。”这种感觉，钱宁黄至今意难平。
左起：虞朗，杨烨，于翔，高至霆，钱宁黄，林柏宏，陈碧舸
你可以说这是新导演对作品的执拗，也可以认为是团队对制作发行流程的不熟悉，“那如果一开始就了解平台的呈现标准，不把声音做得这么细致呢？”我们抛出问题。
钱宁黄想都没想，自信坚定，“那可能还是一样”，即使知道也还是会这么做：“你只能做到百分之百，再减到50%，而不能做到50%，最后只剩下25%。”
这种“执拗”，在发行人窦黎黎看来，无疑还有一个“异曲同工”的案例：若纯为市场向考量，《蛋黄人》以12集上线爱奇艺做分账模式，对于片方来说无疑是吃亏的，“可是对于这个剧来说，目前的剪辑节奏是最好的，也是制作团队为了品质和观感作出的坚持和牺牲。”
窦黎黎不怀疑这种执拗。
危机时刻自掏6000万，不要片酬客串变主演，给郭帆强有力的精神支持。年初，吴京与《流浪地球》的情义美谈感染了无数中国观众和电影人。
杨烨当时听闻会心一笑，她想，对于《蛋黄人》来说，翁子光导演不就是这个“吴京”吗？
《蛋黄人》后期，大地影业加盟，翁子光代表大地影业作为监制把控内容生产。也是在一个没签监制合约的状态，听到有需求，翁子光马上去到钱宁黄家里，帮忙剪辑一个多月，确定了这部作品更商业化的路线和更本土的味道，“到现在也还没签合约，没拿酬劳”。作为好友，杨烨也是唏嘘不已。
中国香港著名导演翁子光
钱宁黄自我剖析，新人导演常常比较焦虑，尤其自己的第一部长剧集面临如此处境，有时对内容会犹豫，摇摆，没有自信，翁子光就是那颗“定心丸”，给了自己自信心上莫大的支持和剪辑上的专业意见。这种精神上的支持、专业上的指导，于中国影视，弥足珍贵。
在中国做科幻是怎样一种体验？《流浪地球》告诉我们，完善标准的工业化生产流程需要步步建立起来。钱宁黄和杨烨回忆，拍摄《蛋黄人》期间，剧组就像拍独立电影一样，现场没有执行制片人，助理常常空缺，两人都要身兼多职，非常不工业化，“因为也没有经费可以容许我们去建立那么一个工业化流程。”
以现在的眼光看来，无论是4年前在网剧领域首开先河的题材创新，还是近似飞蛾扑火的项目操作，《蛋黄人》资金上的碰壁，并没有影响一个个为创作好作品而来的制作人员，团队。同样为帮忙而来的窦黎黎也深有感触：“《蛋黄人》是一个中国本土超级英雄片，看看团队这份坚持，最刚的英雄或许就是在漫长孤独中还在坚持的自己。”
这种众志成城的勇气和决心，天然的“人和”优势，也是中国科幻之路上必不可少的有益一环。或许在中国做科幻，工业化进程，资金，人才都是需要慢慢补给的部件，而《蛋黄人》片头片尾字幕上的每一个名字，都值得尊重。
这个项目有不幸，也有幸运，如杨烨所说，这也是一种能量守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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