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比较文学】普鲁塔克|论佩提亚神谕（上）

原作者简介：

普鲁塔克（46-120年），罗马帝国时期的希腊作家、哲学家、历史学家，长于传记与散文写作。其传记收录于《希腊罗马名人传》，散文收录于《道德论集》。在写作之外，他还积极参与城邦政治生活，担任德尔斐祭司。

译者简介：

王乃伟，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英语系硕士毕业生，现从事基础教育工作。通讯地址：北京市海淀区玉泉路66号北京十一学校；邮编：100039。

论文摘要：斐里涅向友人讲述他与文人们游览德尔斐神庙的经历。在途中，第欧根尼阿努斯、提翁、萨拉庇翁、伯依图斯等人对科林斯铜器、神人关系、祭品等话题展开讨论，最终落到“神谕为何不再采用诗体”这一话题。提翁对此进行了详尽论述，指出神谕诗文并非神明所作，而是佩提亚受到神启而作。他借助货币的比喻，说明通用文体随时过境迁由诗体流变为散文体。他点明古代神谕采用诗体的两个原因：其一，古人请示神谕事关重大，出于保护佩提亚与请示人的需要，神谕通过诗体加密真相。其二，诗句方便人们记忆。现如今人们受到神明的佑护，生活和平稳定，向神明请示的也是日常琐事。为适应这种需求，佩提亚也不再用诗体发布神谕。

关键词：普鲁塔克；德尔斐神谕；佩提亚；诗体；散文体

本文主要根据Loeb版英译本（译者Frank Cole Babbit）译出（Plutarch, Moralia (Volume V), trans. by Frank Cole Babbitt, Cambridge: Harvard UP, 1936），另外参照了William Goodwin翻译的英译本（Plutarch, De Pythiae Oraculis, trans. by William Goodwin, Perseus Digital Library）与Robert Flacelière的法译本（Plutarch, Œuvres Morales (Tome VI), trans. by Robert Flacelière, Paris: Les Belles Lettres, 1974）。此外，在关键用词、人名地名上，译文也参照了希腊语原文（来源为Loeb版英译本）。文中注释，凡是没有特别标注的，为译者注释。

普鲁塔克

Πλούταρχος

对话背景介绍

本篇对话录收于普鲁塔克《道德论集》（Moralia），记述了第欧根尼阿努斯等人游览德尔斐神庙时的言谈，涉及自然科学、伦理道德等问题，最终重点讨论了德尔斐神谕的文体流变。彼时佩提亚女祭司发布神谕时，已不再采用往常的诗体，而这受到了一部分人的非难。普鲁塔克借提翁之口驳斥了这种观点，赞颂了神谕从古至今的重要地位，并将之归功于天上的神以及俗世上的“领导人”（καθηγεμών，经考证应指普鲁塔克本人，他是近邻同盟的领导者之一)。普鲁塔克同时身为希腊城邦近邻同盟重要成员和德尔斐神庙的祭司，非常热心于希腊的城邦政治生活。通过这篇对话录，他表达了德尔斐神庙对希腊人的联结作用，并将其与世俗的近邻同盟相联系。这是对希腊人团结进步的赞颂，也是对希腊人的神的赞颂。他对神谕文体流变的论述，不仅关注政治和宗教问题，还是一篇很有意思的文论。普鲁塔克非常熟悉希腊的文献，在文中旁征博引，讨论了写作灵感来源、文学评判标准、文体流变缘由等问题。

1. 巴希罗克勒斯：斐里涅啊，你们陪伴那位异乡来客，流连于德尔斐神庙，看到那些雕像和用来还愿的祭坛，[1]久久不曾离去，直到夜幕降临。我已等候多时，快要失去耐心了。

斐里涅：巴希罗克勒斯啊，我们款款而行，在论辩中播种言词，又即刻收获。我们的论辩针锋相对，论点入木三分。所到之处，新的言词生根发芽，繁茂生长，如同龙牙中长出的一众勇士。[2]

巴希罗克勒斯：我是不是得从方才与你同行的人中，请一位先生过来呢？抑或你不厌其烦，愿意讲讲你们交谈的内容，介绍那些参与论辩的人？

斐里涅：巴希罗克勒斯，我当然愿意代劳。毕竟在这座城邦，很难有其他人满足你的心意了。我们方才看到，大多数人正同那位异乡来客一起登高，向克吕希奥洞窟[3]和吕科里亚[4]那边去了。

巴希罗克勒斯：我们的客人不仅对目遇之色充满兴致，还满腹经纶，举止文雅。

斐里涅：而且他热爱科学，[5]求知若渴。但这还不是他最令人欣赏的一面。他为人谦逊有加，但论辩起来可谓言辞雅致，思维聪慧，论证有力。不为激情支配，也不固执己见。只要和他谈几句，你便会说：“他一眼看去就是君子之后。”[6]我想你不会不知道第欧根尼阿努斯的大名吧，[7]也就是我们说的这位贤人？

巴希罗克勒斯：关于这位年轻才俊，我所听甚多。人们对他的赞美之词与你方才所说别无二致。不过，还是请你先讲讲，你们的谈话缘何而起？

卡德摩斯播种龙牙

2. 斐里涅：我们希望导览者言简意赅，略过大多的铭文。可他们不理会我们的请求，按部就班地引领我们游览神庙。对那些雕塑的外形和技艺，我们的客人并无太多兴趣，显然他对艺术早有研究。不过呢，他还是对铜器的光泽很感兴趣。那铜器并无腐朽衰败之感，其表面依旧光洁，闪烁着一点深蓝色的光泽。那些指挥舰船的将领，在这层光泽之下更有神韵，因为他们的皮肤也染上了海洋的颜色。[8]这时他发问了：古代的铜匠是不是有通过混合而打造出这种铜的技艺呢？这项技艺如同锋刃打造[9]技术，随着它的消失，铜器也在战场上销声匿迹。

一种说法是，科林斯铜[10]并非人为发明，而是出自偶然。试想有座房子，里面储存了一些金银，还有为数更多的铜。这座房屋起了大火，所有金属被熔为一体。由于铜的含量是最多的，人们便以铜来命名这种融铸的合金。

提翁这时接过话头，说道：“我们还听过一个更有意思的说法：一位科林斯的铜匠偶得一篮黄金，他生怕别人知道，便将黄金切成小块，按一定比例与铜混合，结果冶炼出色彩夺目的金属。比起普通的金属，这种合金闪烁着奇特的光泽。这混合物外形美丽，色泽奇妙，帮铜匠卖了个好价钱。至于它到底是什么，当时无人知晓。我相信这两种解释都是传说罢了。在我看来，科林斯铜就是在某些工艺的处理下，不同金属经过混合而来的。正如今日的工匠把金银混合，制成一种闪着淡黄色光泽的特殊金属。但在我眼里，这种混合物色泽苍白，光芒衰弱，与世间的美毫无关系。”

3. 第欧根尼阿努斯又问道：“那在你看来，这铜表面别样的色泽又是怎么来的呢？”提翁答道：“细数最为原初的四种元素——火焰、空气、土地和水，当然是空气与铜的接触最为密切。我们有理由相信，是空气造成了铜表面的色泽，使铜呈现出区别于其他金属的样子。这一事实显而易见，用喜剧诗人的话讲，‘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忒奥格尼斯还没出生呢’。[11]话说回来，你想不想知道空气具有何种性质，而在与铜的频繁接触中，它又向铜施加了何种作用，才给了铜这样的色泽？”

在第欧根尼阿努斯的赞许下，提翁说道：“这也是我兴之所在啊，我年轻的朋友。如果你不介意，不妨先来探讨，为什么在各种液体里，橄榄油最容易让铜生锈？显而易见的是，橄榄油本身并没有锈。当它被涂抹到铜的表面，它还是纯净无瑕的。”

“当然，”年轻人说道，“我觉得原因肯定不在橄榄油本身，因为它澄明透亮，纯净无瑕。如果有锈蚀混在里面，是很容易看到的。在其他的液体中，锈蚀可能会隐匿不见。”

“说得好啊，年轻的朋友，”提翁说道，“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是，请想一想亚里士多德的论述。”[12]

“好的，”年轻人说，“我洗耳恭听。”

“亚里士多德说，当锈蚀遇到其他的液体，便会马上分崩离析，因为这些液体是由不平衡[13]的物质稀薄地组成的。但若遇到油这种浓稠的液体，它便不再消解，而会一直保持原样。如果我们也能像亚里士多德那样提出假说，我们就不会被这个令人迷惑的问题绕晕头脑，以致用魔法来解释这一切了。”

4. 我们催他继续论述。提翁说，德尔斐的空气不但更稠密，还蕴含着一种力量。这是由于它在流动到周围崇高的山岭时，受到了压迫和反弹。但同时它还是稀薄而锐利的，这里的人胃口好、消化快，便可为之一证。由于空气稀薄，它可以直穿铜内，带出大量尘土般的锈蚀，但由于它也是稠密的，它又把铜锈固定住。这些锈蚀慢慢积累，最终绽放出美丽的图案，表面闪着一层别样的光泽。

我们对他的论证表示认同，但这位异乡来客说，只需一点就可以驳倒这种说法。他说：“空气既是稀薄的，又是稠密的，这本身就很矛盾，所以这种说法站不住脚。其实呢，随着铜变得老旧，它自身就会排出锈蚀。而稠密的空气将其固定在表面，数量越积越多，我们也就看得到了。”

荷马，《奥德赛》，王焕生译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

提翁接过话头说：“朋友啊，为什么一样东西不能既稀薄，又稠密呢？就像荷马提到的那块布，由丝绸和亚麻编织而成。

似有柔滑的橄榄油从光洁的布面淌流。[14]

“这句诗展现了纺织技艺的精湛与高超。油并不是停在布面上，而是顺着它流淌。可见这布织得精致紧密，油都透不过去。我们为什么不能拿空气和它做个类比呢？这里的空气不仅可以穿透铜块，把内部的锈蚀带出来，还能把铜锈发蓝的色泽与光泽融合在一起，使它更加明亮鲜丽。”

5. 听完这番论辩，众人一片沉默。就在这时，导览者又口若悬河地讲了起来。他向我们背诵了一句诗体的神谕（我觉得这条神谕有关阿尔戈斯人阿伊戈努斯的王国[15]）。第欧根尼阿努斯说，用以传达神谕的六步格诗行，竟是如此粗制滥造、佶屈聱牙，这让他感到奇怪。“但发布谕告的神祇是缪斯的领袖啊。[16]令歌曲悦耳动听的声韵之美，是他一大兴致所在。他也一定关心用词的典雅，作出的诗句肯定远在赫西俄德与荷马之上。但在我们看来，大多数的神谕错误百出，不管是音韵还是用词都很成问题。”

同行者中，有一位从雅典过来的诗人，名为萨拉庇翁。[17]他说：“倘若这些诗句确为阿波罗所作，那要论语言的优美和典雅，我们还能说它们不如荷马与赫西俄德写的诗吗？我们难道不该奉之为诗歌的圭臬，以矫正自己长久以来不幸形成的错误判断？

这时，数学家伯依图斯[18]加入了对话。（你知道的，他已经转而信奉伊壁鸠鲁学派了。）他说：“你听说过画家波索诺斯[19]的故事吗？”

“没有，”萨拉庇翁回道，“从没听说过。”

“他的故事值得一听。他以前接过一个活，雇主要他画一匹打滚的马，他却画了匹飞奔的马。雇主看了很生气，但波索诺斯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把画倒了过来。这一来，这幅画就上下颠倒了。原本在飞奔的骏马，这回却像是躺在地上打滚了。据庇翁[20]所说，有些论证一旦颠倒也是这样。你现在说神谕的诗句为阿波罗所作，所以一定高超过人，那别人也可以反过来说，因为这些诗句写得很差，所以一定不是阿波罗所作！第一种说法谈论诗句是否为神所作，涉及了我们未知的领域。但看看第二种说法，这些传达神谕的诗句粗制滥造，你应该一眼就看得出，因为你有这方面的判断力。你的诗歌严谨沉稳，富于哲理。要论诗句的力量、语言的雅致、用词的考究，比起那些女祭司发出的神谕，还是你的诗歌更具荷马与赫西俄德之风。”

6. “伯依图斯啊，”萨拉庇翁说道，“事实上，我们早已习惯过奢侈的生活，长而久之，耳目已然沾染疾病，相信那些悦人耳目的东西更为美好。过不了多久，我们就会责难发布预言的佩提亚，[21]因为她没有格劳切[22]和笛声而歌时的纯净音色，也不会在进入圣殿内室之前焚香衣紫，更不会在祭坛上焚烧肉桂、岩蔷薇或是乳香，[23]而只是焚烧月桂树叶[24]和大麦粉。你总不能看不出，萨福[25]的诗歌是多么有魅力吧？它令听者着迷沉溺。然而，据赫拉克利特所言，西庇尔[26]‘从她癫狂的唇齿间讲出无情的话语，那言词未经雕琢，未加粉饰，但源自神明，穿越千年而永在。’[27]品达也说过，‘神明曾向卡德摩斯揭示那真正的音乐’，[28]它既不甜美，也不撩人，也没有变幻莫测的旋律。神圣的肃穆和纯洁容不得感官的愉悦，这种音乐与不幸女神[29]同时降临这个世界，流进人们耳中。”

7. 萨拉庇翁言罢，提翁微笑着说：“这真是萨拉庇翁的一贯作风呀，只要有机会，他就要讨论不幸和快乐。[30]但是伯依图斯啊，我们还是把话题拉回来吧。如果这些诗句无法与荷马比肩，那我们就不要相信它们为神明所作，而是认为它们由神明激发。在神的激发下，预言女祭司因其天生的能力而受到感染。当然了，假使神谕是写下的，而非口头传达，我们也断不该相信那是神的字迹，进而因为它不如王室抄工的笔迹优美而厌弃它。实际上，那发布神谕的声音既不由神发出，也不由神传达，其遣词造句、声韵音律也不出自神的手笔。这一切都是由那个女祭司完成的。在人的心智中，神赋予了观照未来的视象[31]和光芒，这就是所谓的启示。总之，女祭司们无论如何都逃不出伊壁鸠鲁主义者的责难（其实呢，伯依图斯啊，你已然是他们的一员了）。旧时的女祭司诗句粗劣，不免遭你们嫌恶；现在她们弃绝诗体，改用平白语言，不再因于句首、句中或是句尾错用一个短音节[32]而被你们责难。但你们还是对她们不满！”

“以神的名义，”第欧根尼阿努斯说道，“还是别互相揶揄了。请解答这个大家都感兴趣的问题。这里的每个人都想知道，为什么神谕不再使用诗体了。”

提翁插话说：“年轻的朋友啊，请等一等。我们打断了导览者的日常工作，这可不太礼貌。请先让他完成他的工作，之后你想提什么问题都可以。”

8. 这时，我们走到了僭主希罗[33]的雕像前。尽管异乡来客对历史颇有研究，对这些故事早已烂熟于心，但他还是仔细聆听导览者讲故事。这大概是其生性亲切友善使然。不过，他还是对其中的一个故事颇感惊讶：希罗在叙拉古崩殂那天，支撑希罗塑像的铜柱也突然崩坏。这时，我跟他讲了一些类似的故事。比方说，斯巴达人希罗[34]在留克特拉战死之前，他塑像上的眼睛掉落下来。吕山德[35]在伊哥斯•波塔米战役之后曾将两颗星献祭给神，而它们也在这一天突然消失不见。他石像上也突然长出大片荆棘和野草，把脸都遮蔽起来。[36]当雅典人在西西里遭遇不幸，[37]海枣树上的金枣纷纷掉落，乌鸦在帕拉斯·雅典娜的盾上啄出洞来。福基斯[38]的僭主腓罗迈卢斯得到一顶尼多斯的皇冠，转而赠予一位叫法撒莉亚的舞女，而她从希腊来到意大利后，这顶皇冠却给她带来灭顶之灾。她在米太旁登[39]的阿波罗神庙旁跳舞时，一群年轻人垂涎于皇冠上的金子，一拥而上争相抢夺，最终把她撕成了碎片。

亚里士多德

亚里士多德曾说，在所有诗人当中，只有荷马的诗句蕴含了运动，这是因其笔触充满活力。[40]但我要说，这些还愿用的祭品，这些献给神明的礼物，亦被神意所激发而蕴含运动，代表着神的意旨。它们的每一部分都是有意义的，都被神性充盈着。

“说得对啊，”伯依图斯说道，“看来让神明每个月都降临肉体凡胎还远远不够，[41]我们还要让他降身在每只石头和铜块上。如此看来，不管发生什么巧合，我们都得归结于神意，却不能看作是机遇和偶然。”[42]

“照你这么说，”我回道，“机遇和偶然支配了所有事件的发生。所以说，那些原子各自滑移，相互离散，朝同一方向飞去，不早不晚，恰恰就在它们所代表的人物得胜或是遭祸之时。[43]这怎么可能？当然了，你可以拿伊壁鸠鲁来说事，拿他三百年前的话来佐证你的观点。[44]神必须化身于万物，结合于万物，才能引起任何事物的运动，或是事件的发生。你竟然不以为然！”

9. 就这样，我反驳了伯依图斯的观点，又以相同的方式反驳了有关西庇尔神谕诗句的看法。我们走到议事厅[45]对面的石头前站定。第一位西庇尔在赫利孔[46]被缪斯抚育成人（也有人说她来自马里，[47]是波塞冬之女拉弥娅[48]的女儿），之后便来到了这里。据说她当时就坐在这块石头上。萨拉庇翁提起那位西庇尔所唱的，关于她自己的诗歌。在诗句中，她说自己死后也不会停止预言，而是会在月亮上盘桓，也就形成了所谓的月面。[49]她的灵魂则与空气交融，在预言声中永生。她的躯体在土壤中转化，长出青草和草药，养育了那些牺牲，从而在它们的体内留下相同的颜色、形状和质地。而这正是人们预言的依据。[50]

伯依图斯听罢，又是一番嘲笑。

那位异乡来客说，就算方才所讲都只是传说，但许多希腊城邦的衰落，人民的移居，蛮族的侵袭，帝国的覆灭，都证明了预言精准无误。最近在库迈[51]和笛卡伊亚奇亚[52]附近发生了不同寻常的事情，[53]这不也早就被西庇尔所歌唱？火山迸发烈焰，烧海水为沸汤，燃沙石于莽火，送诸野风而飞转，毁皇皇大邑于一瞬，灭遍野沃土于无形，即便在白天，也无人能辨这座城市一时矗立之所。若说自西庇尔预言起，时间仿佛背负了债务。那么她不正是以这样的方式，如约卸下了这笔债？发生这种事情，已经令人难以相信，遑论预言了。此等预言，必为神启。

10. 伯依图斯回道：“贤明的先生啊，按你的说法，这世上的所有事情，哪一个不是时间向自然还的债呢？不管预言的对象是海洋大陆，还是城邦公民，也无论预言多么诡谲和意外，随时间推移，哪个预言不会灵验？那这所谓的预言并不能称为预言，而仅仅是一种说辞罢了。或曰，它们只是毫无根据地漫撒言语，指向了无穷的可能而已。这些漫撒的言词在时间中游荡，时而与偶然[54]相逢，并入一道。所以呢，预言的事情发生了，和预言到要发生的事情，实在是两码事。预言讲的是不存在的事物，其本质上就含有错误，我们不能拿偶然出现的一致，来证明预言的真确。我们也不能因为预言灵验，就说预言是有先见之明的。因为在无穷的时间里，所有的可能都会发生。所以说，最会预测未来的人，即格言中所说‘最灵验的先知’，[55]其实是最会通过合理的可能性，来找寻未来足迹的人。

“西庇尔和来自皮奥夏的预言家们[56]随意地将话语撒入时间的深渊，毫无根据、亦无定向，如入大海深处而无海图指引。这些话语关乎各种事件，尽管在机缘巧合之下，它们或与事实相合，但在说出来的时候，它们绝对是谎言。”

伊壁鸠鲁

11. 听完伯依图斯的观点，撒拉庇翁说道：“伯依图斯说的是那些不甚确切、毫无根据的预言。比方说有人预言一位将领将大获全胜，而事实也是如此；有人预言一座城邦将要覆灭，后来也如数应验。但有些预言不只提到将要发生的事情，还道出事情发生的方式、时间和前因后果。这就不是对未来的猜测，而是确切的预言了。比方说，关于阿格西劳斯[57]瘸腿的预言：[58]

留心吧，斯巴达，尽管你好大喜功，目中无人，

当心你们这个捷足的国度，会生出瘸腿的国王，

多年之后，未曾预想的麻烦会找上门来，

战争的大潮汹涌而来，给你的人民带来死亡。

还有那从海中升起的，位于锡拉岛与锡拉夏岛前面的那座岛屿。关于这座岛屿的预言也是这样。[59]还有关于腓力[60]和罗马间战争的预言：

当特洛亚的子孙在战争中占据上风，

胜过腓尼基人，奇绝之事即会发生，

大海将燃起无尽烈火，在雷鸣声中

灼烈的海龙卷将随湍流升腾；

一块巨岩随之而起，在海中岿然不动，

为人们化作无名的岛屿，而弱者

会以双手的力量，击败那些强人。

这些事件在时间上相隔不远——罗马战胜汉尼拔，从而征服迦太基人；腓力与埃托利亚人不和，后被罗马人征服；岛屿将从海底升起，伴以爆烈的火焰和沸腾的海水。这些事件相继发生，前后如此紧密，没有人会说是偶然使然。事件发生的先后顺序绝非偶然，而是恰恰印证了预言的准确。五百多年前，罗马人也曾得到同样精准的预言，即他们会在何时突然与全世界为敌：这指的就是他们与揭竿而起的奴隶之间的战争。就我方才所讲，没有一个预言是盲目无据的，或是在无穷之中苦等那个偶然的。从古至今，许多事实证明了预言的精确，它们都沿着预言给定的路发展下去。预言如此精确，与后来之事完全契合，我想不会有人相信这只是个巧合吧。伯依图斯啊，如果这都能叫做巧合，那谁都可以说，伊壁鸠鲁其实没有为我们写下《主要原理》。反倒是字母偶然落在纸上，形成了他的著作？”

12. 我们一边交谈，一边前行，来到了科林斯宝库[61]中的铜棕榈树[62]前。这棵树是他们流传至今的唯一一件还愿祭礼，在它的底部，还用金属锻造了青蛙和水蛇，这两样东西令第欧根尼阿努斯非常感兴趣，也让同行者十分好奇。与很多树种不同，棕榈树不生长在沼地，也不喜湿；青蛙与科林斯人没什么关系，也不是这座城市的象征。科林斯人不像塞利努斯[63]人那样把黄金打造的西芹献给神明，也不像忒涅多斯[64]人向神明进献斧头（这是由于在阿斯忒里昂[65]附近的岛屿上有一种螃蟹，而这是唯一一种甲壳上部带有斧形的螃蟹）。其实我们觉得，相较之下，乌鸦、天鹅、狼、鹰[66]或是随便哪个其他的生物，都更能取悦天神。

撒拉庇翁说，打造这件祭品的工匠，以谜语[67]的方式再现了太阳自湿润中出生和呼吸，不管他有没有读过荷马的说法：

当太阳渐渐升起，离开美丽的海面。[68]

也不管他有没有见过埃及人展现日出的方式，即画一个坐在莲花上的幼婴。[69]我笑着说：“怎么，我的好朋友？你又要狡黠地宣扬地你的斯多葛派学说么？又要不加掩饰地把话题引向点燃和呼吸么？[70] 你们认为太阳从水土中升起，把我们的世界看作它的来源，难不成要把九天之上的日月拉到我们的世界上么？这和忒萨利亚的巫婆[71]有何区别？柏拉图把人说作是‘一株神圣的植物’，从他的根部向上生长，而这根就是他的头。[72]而你们斯多葛派却取笑恩培多克勒，只因他认为太阳是神圣之光映射而成，高悬在地球之上。

以无畏之容，将其光芒照回天界。[73]

伊希斯

Isis

是你们宣称太阳是地球上长出的生物，或曰一株水生植物，把他圈到青蛙与水蛇的王国。他刚才的说法，不过是斯多葛派装腔作势、故作聪明罢了。对工匠们的随手之作，我们也做个粗浅的探讨吧。虽然它们大都精致风雅，但有时也会了无生趣，抑或矫揉过饰。就像有人在阿波罗神像的手上雕了一只公鸡，暗示破晓时分将至，我们也可以断言，这里的青蛙也暗示着春天，（此时太阳开始掌管空气，打破一冬的凝结），[74]如果我们像你一样，认为阿波罗和太阳并非二神，实为一体的话。”

“那当然，”撒拉庇翁说道，“你难道不觉得吗？你难道认为太阳和阿波罗是两样事物？”

“是啊，”我回道，“太阳和阿波罗根本就是两回事，就像太阳和月亮一样；只不过月亮遮蔽太阳这件事，不仅很少发生，范围也很有限，[75]但太阳使人的感官遮蔽了理性，让人只得一瞥表象，而无法作如是观。”

13.这时，撒拉庇翁向导览者提问：为何这座宝库叫科林斯宝库，而不以塞普瑟鲁斯[76]这位捐建者命名？这一问，他们都陷入了沉默。我想是因为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便笑道：“你刚才这番高谈阔论，早就让他们云里雾里啦。你还指望谁知道或是记得此中缘由呢？事实上，我们之前听他们说，在推翻专制统治[77]后，科林斯人打算在比萨[78]的金像[79]和此处的宝库上刻下他们城市的名字。德尔斐人觉得合情合理，便同意了他们的要求。伊利斯人[80]对此极为妒忌和不满，而科林斯人则投票决定将他们驱逐出科林斯地峡运动会。[81]从那时起，伊利斯人就再也没有参加过这一盛会。至于赫拉克勒斯在克里欧尼附近杀死墨里欧尼代一事，有些人觉得根本不是伊利斯人被驱逐的原因。[82]恰恰相反的是，如果伊利斯人和科林斯人在这件事上有过节，那也应该是前者驱逐后者啊。”我的话就说到这里。

14. 路过阿堪修斯和布拉西达斯的宝库[83]时，导览者为我们指出纪念法老的情妇洛多庇斯[84]的尖碑曾经矗立的地方。第欧根尼阿努斯忿忿不平地说：“这座城市让洛多庇斯在宝库中占据一席之地，让她把出卖肉体所得的十分之一贮存在此。这和处死她的同僚伊索[85]一样让它蒙羞。”

“嘿，”撒拉庇翁说道，“这就让你耿耿于怀了吗，亲爱的朋友？那请你往这看，在国王和将领之间，有这么一座墨涅萨莱蒂[86]的金像。据克拉底[87]所言，它表现了希腊人的放纵。”

年轻人顺着撒拉庇翁指的方向看去，说道：“克拉底说的不是芙丽涅吗？”

“没错，她曾经叫墨涅萨莱蒂，但因为肤色发黄，才得了芙丽涅[88]这个绰号。很多时候绰号广为流传，真名反倒不为人知。比方说，亚历山大的母亲叫波吕克塞娜，[89]但后来人们叫她茉特尔、奥林匹亚斯或是斯特拉托尼斯。直到今天，大多数人管罗得岛的欧墨提斯[90]叫做克莱俄布里娜，这是因其父而得名。厄里特赖的赫洛菲勒有预言的能力，人们管她们叫西庇尔。语法学家还会告诉你们，丽达以前叫墨涅西诺恩，俄瑞斯忒斯以前叫阿开奥斯……不过话说回来，”撒拉庇翁一边说，一边看着提翁，“你能否为芙丽涅开脱呢？”

15. 提翁微笑着说：“我可以以子之道还子之身啊。你所厌恨的，不过是希腊人最微不足道的过错罢了。苏格拉底受卡里亚斯[91]热情招待，却只对他嗜好香水耿耿于怀，反而对年轻人打滚、亲吻、出尽洋相毫不在意。[92]在我眼中，你和苏格拉底也差不多。你嫉恨这个弱女子在宝库中有一席之地，只因她以卑贱的方式出卖了自己美色。相比之下，神像周围堆满的祭品，都是自谋杀、战争和掠夺而来；阿波罗神庙里贮藏的战利品，也是从希腊人手中掳掠而来。面对此情此景，你却无动于衷。在这华美的祭品上，铭刻着最为耻辱的话语：‘布拉西达斯和阿堪修斯献上，来自雅典人’，[93]还有‘雅典人献上，来自科林斯人’，[94]‘福基斯人献上，来自塞萨利人’，[95]以及‘奥尼坦人献上，来自西赛昂人’还有‘近邻同盟[96]献上，来自福基斯人’，[97]如果所言不虚，普拉克西特列斯[98]为表对心爱之人的仰慕之情，给她立了一尊雕塑，就引起了克拉底的不满。但在我看来，克拉底其实该赞颂普拉克西特列斯呢。他在国王们林林总总的金像中间，立了这么一座情妇的金像，其实是在谴责财大气粗者实无可敬之处。通过向神明献祭，那些国王和统治者本可纪念公义之风、褒扬自制之德、弘扬宽宏之度，而不是炫耀金银，标榜奢侈。因为这种低劣的品性，是那最卑鄙下贱之人才具有的。”

苏格拉底

Σωκράτης

The Oracles at Delphi 

no Longer Given in Verse

Abstract: Philinus tells Basicles about his tour around the Delphic temple with several learned friends. While sightseeing, Diogenianus, Theon, Sarapion, Boethus and other people discuss topics including Corinthian bronze,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gods and humans, and offerings. Finally, they focus on the question that why the oracles at Delphi are no longer given in verse. Theon deliberates on this question in much detail. He argues that the verses in the oracles are not composed by gods, but by Pythias who is inspired by gods. Then, by comparing genres to currency, he explains how the commonly accepted genre changes from verse to prose. He reveals two reasons why many ancient oracles are given in verse. First, the questions that ancient people propose to gods are concerned with important issues. To protect Pythias and those who entreat gods for instructions, the oracles must be encrypted so that truth can be concealed to those who should not know. Second, verse is more convenient for people to remember. However, at present, people are blessed by gods with a stable and peaceful society where those who entreat for oracles care about more minor issues. To meet with such new situations, Pythias no longer gives oracles in verse.

Key words: Plutarch; Delphic Oracle; Pythia; Verse; Prose

【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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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原文作ἀνάθημα，是在向神的乞求灵验之后，设在神庙里用以还愿的祭祀。

[2]“龙牙中长出的一众勇士”原文作Σπαρτοί，是σπαρτός的复数阳性主格形式，意为“被播种的”。在希腊神话中，卡德摩斯杀死守护战神阿瑞斯之泉的巨龙，并依雅典娜之命将龙牙播种到土地里。自这些龙牙里长出了一群勇士（即此处的Σπαρτοί），卡德摩斯将一颗珍贵的宝饰扔给他们，让他们为了争夺而互相为战。活到最后的五位勇士成为卡德摩斯麾下，助其建立忒拜城。

[3]克吕希奥即Κωρύκιος，为帕尔纳索斯山（据希腊地理学家、史学家斯特拉波记述，该山为阿波罗的神山）山坡上的一个洞窟，是供奉缪斯与潘的圣地。

[4]原文作Λυκουρίαν，是吕科里亚山脚下的城镇。吕科里亚山是帕尔纳索斯山两座山峰中靠南的一座，得名于阿波罗之子Λυκωρεύς。

[5]此处“科学”不限于今日所说自然科学之意，泛指一切学问。

[6]见柏拉图《理想国》368A。（Loeb版英译本原注释，下简称Loeb注）

[7]原文作Διογενιανός，是哈德良大帝治下的著名希腊语语法学家，为普鲁塔克同时代人。

[8]此处应该是指吕山德及其麾下军官的三十七座铜像（立于阿哥斯波塔米战役之后）。见普鲁塔克《吕山德传》443A。（Loeb注）

[9]原文作στόμωσις，有两个意思。其一是使金属变硬，其二是给刀剑打造出锋利的刃。普鲁塔克此处所指包括了铁器的淬火和“退火”，而退火在让金属变得坚韧的同时，给予金属蓝色的光泽，见于罗盘指针等等。（Les Belles Lettres版法译本原译注，下简称LBL注）文中讨论的蓝色的光泽，应该就是这么来的。

[10]科林斯铜属于今天所说的“黄铜”一类的合金，并不是指纯铜。本文所述“铜器”大多属于这种合金。

[11]忒奥格尼斯是公元前6世纪古希腊诗人，是古希腊文学传统中非常早的一位诗人。这句诗用了夸张的说法，意指非常显而易见的事实。

[12]据学者考证在现存的亚里士多德著作中，并没有这部分论述。

[13]原作ἀνώμαλος，意为不稳定的、不规律的或是不相配的。这里取unequal之意，即这些液体的组成成分是不平衡的。

[14]καιροσέωνδ᾽ ὀθονῶν ἀπολείβεται ὑγρὸν ἔλαιον. 见《奥德赛》第七卷第107行。中译本参见荷马，《奥德赛》，王焕生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

[15]关于这段神谕的故事，见普鲁塔克所著Moralia的340c。（Loeb注）

[16]这里指的是阿波罗，是古希腊神话中掌管神谕、音乐、诗歌的神祇。缪斯是古希腊神话中掌管各项艺术的女神，包括音乐、诗歌、舞蹈等等，她们经常以陪伴阿波罗左右的形象出现。

[17]原文作Σαραπίων，意为带有紫色束带的波斯长袍。

[18]原文作βοηθός，意为“辅助的”。在Moralia的673c被称为“伊壁鸠鲁主义者”。

[19]原文作Παύσωνος。

[20]原文作Βίων，可能指公元前3世纪的哲学家Βίων，也可能指公元前1世纪的诗人Βίων，尚未考证。

[21]原文作Πυθία，指阿波罗神庙里掌管神谕的女祭司。

[22]原文作Γλαύκης。

[23]谓乳香，实为取自阿拉伯和东北非产的各种橄榄科乳香属树的树脂。

[24]月桂树叶在德尔斐秘仪中有重要的作用。佩提亚在领受神谕前，要咀嚼带有麻醉成分的月桂树叶，以达到癫狂的状态。这是因为时人认为人类本身并无预言能力，佩提亚也只是领受并传达阿波罗神的神谕而已，故必先达到癫狂状态，才能由阿波罗俯身并给出神谕。（见徐媛媛，《德尔斐神谕研究》，博士学位论文，南开大学历史学院，2010。）

[25]古希腊女诗人。

[26]在赫拉克利特的文献中指发布神谕的女祭司，与佩提亚类似。

[27]见赫拉克利特残篇第92号。（Loeb注）

[28]见品达第残篇第32号。（Loeb注）

[29]原文作Ἄτης，原意不幸，首字母大写，故指称掌管不幸的女神。

[30]原文作λόγουπερὶ Ἄτης καὶ ἡδονῆς，修订版希腊文中Ἄτης大写，指萨拉庇翁提到的不幸女神，但后面ἡδονῆς未大写，可能只是指快乐，而非相关的神祇。故此处应该不是说萨拉庇翁爱探讨神祇的问题，而是说他爱讨论快乐与不幸的话题。这与他诗人的身份相合。

[31]原文作φαντασία，有几个含义：心智层面的视觉显现；想象；文学中的意象。原文讲到此φαντασία是“ἐν τῇ ψυχῇ”（in the mind/ soul），所以倾向于第一种义项，即神在女祭司的心智层面赋予了视觉的显现。译作“视象”。

[32]错用短音节，而不是用以合辙的长音节。（Loeb注）

[33]“僭主”一词原文为τύραννος，即英文tyranny的词源。此处并无“暴君”之意，重在强调政治制度。这里的希罗是公元前478-467年统治叙拉古的僭主希罗，亦即色诺芬著名著作《希罗或僭主》的那个希罗。

[34]这里的希罗不是僭主希罗，而是一位斯巴达人。帕萨尼亚斯、色诺芬都对此人有所记载，目前尚未确定其名是希罗（Hiero）还是赫蒙（Hermon）。（Loeb注）

[35]原文作Λύσανδρος，斯巴达军事家，伯罗奔尼撒战争中的斯巴达将领。

[36]见普鲁塔克《吕山德传》443A。（Loeb注）

[37]指的是雅典人在伯罗奔尼撒战争期间的西西里远征。此次远征以失败告终。

[38]古希腊中部的一个地区。

[39]原文作Μεταπόντιος，意为“在海的中央”，是一座位于现在意大利地区的古希腊城邦，毕达哥拉斯逝世于此。

[40]见亚里士多德《修辞术》第3卷第11篇。他以“无情的石头”“迫不及待的枪尖”等为例，指出荷马的诗句表达了现实的活动，使所有事物都活起来，运动起来。此处的“活力”原文为ἐνέργεια，意为activity，可特指神的活动，这一点是作者在下文将“运动”与神谕相联系的一个基础。

[41]德尔斐神谕一开始是每年发布一次，但在普鲁塔克的时代，德尔斐神谕已改为每月发布一次。（见徐媛媛，《德尔斐神谕研究》。）

[42]机遇和偶然，原文作δοκεῖ καὶ αὐτόματον，二者意思很相近。

[43]原子并非当今意义上的能代表元素的最小单位，而是当时哲学家所认为的事物的最小的、不可分割的单位。原子的离散是指前文雕像底座崩坏等现象。

[44]见伊壁鸠鲁残篇，第383篇。（Loeb注）

[45]原文作βουλευτήριον，来自βουλή，后者指雅典政治中的五百人议事会。

[46]缪斯居住的神山。

[47]原文作μαλιέων，应为μαλιή的属格形式，据顾准《希腊城邦制度》，是历史上仅见名称没有史料参考的一个小城邦，按顾准译法译作马里，注意与今天西非的马里共和国区分，参见顾准，《希腊城邦制度》，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年，第96页。

[48]古希腊神话中的食婴女魔，波塞冬之女。其名来源于λαιμός，为喉咙之意。译者认为，此处两个不同的说法，分别来自支持和反对发布神谕的女祭司的人群。

[49]“面”的原文为πρόσωπον，指人脸，而非几何意义上的面。此处指向普鲁塔克《道德论集》中的另一篇天文学、地理学论文，名为De faciae quae in orbe lunae apparet，孔许友等中译者译作《论月面》。

[50]在请示神谕之前，“请示者便会在祭祀们和普洛克塞诺斯（Proxenus）带领下进入神庙。它们要在神庙中央的祭坛上献祭一头羊，祭司们会将羊杀掉作为牺牲，然后通过观察羊的内脏，特别是肝脏，来确定阿波罗神是否同意为他发布神谕”。（40）在罗马时期，“伊特鲁里亚人精于分析和解释动物的内脏，他们将知识与预兆的观察相结合，以求能更好地取悦神明”。（118）参见徐媛媛，《德尔斐神谕研究》。

[51]原文作Κύμην，是古希腊在意大利主岛所建的第一个殖民地，因库迈西庇尔而闻名。

[52]原文作Δικαιάρχειαν，古希腊殖民地，位于亚平宁半岛西南部，公元前194年改为罗马殖民地，改称波佐利。

[53]指的是维苏威火山在公元79年喷发，掩埋了庞贝城和埃科拉诺城，时普鲁塔克约33岁。

[54]原文作τύχη，指不受人的意志左右的事物，有偶然之意，也有命运、神意之意，此处取前一个意思，暂译作“偶然”，为名词性。

[55]见伊壁鸠鲁432c，infra：“bene qui coniciet, vatem hunc perhibeto optimum”（西塞罗译）。（Loeb注）

[56]原文作Κύμην，是古希腊在意大利主岛所建的第一个殖民地，因库迈西庇尔而闻名。

[57]即阿格西劳斯二世，约在公元前400-360年为斯巴达国王，是一位贤明善战的国王。色诺芬对他有很高评价，并著同名文章。

[58]见普鲁塔克《阿格西劳斯传》第3章（597c）；《吕山德传》第22章（446A）；及鲍桑尼亚（iii.8.9），连同本文共四处出现，各自略有不同。

[59]见斯特拉波i.3.16。（Loeb注）

[60]指的是腓力五世（公元前221-179），马其顿国王，同罗马开战，后战败求和。

[61]原文作τῷ Κορινθίωνοἴκῳ，直译为“柯林斯的房屋”，实为“科林斯宝库”之意。古希腊各城邦都在德尔斐建造宝库，用以贮藏它们献给阿波罗的祭品，同时记录城邦的事迹。宝库一般都比较小，只有一个房间。科林斯宝库是德尔斐最早的一批宝库，由科林斯僭主塞普瑟鲁斯建造。（Perseus）

[62]棕榈是古希腊具有重要象征意义的植物，也是古希腊植物崇拜的对象之一。古希腊人将四季常青的棕榈树看作生命力的象征，其墓葬装饰上常有棕榈的形象。棕榈还是古希腊体育竞技文化中的意象，这里棕榈叶和橄榄枝有着相似的意义，都代表和平和体育竞技的胜利。（王润斌，《民族主义演进与奥林匹克发展》，博士学位论文，北京体育大学，2008，，第30页）。棕榈亦与阿波罗崇拜有关联。阿波罗的桂冠上有棕榈叶。“公元前4世纪的一个古希腊花瓶上的绘画表明：戴奥尼索斯（即酒神狄奥尼索斯）在女祭司与半人半兽的陪同下来到阿波罗的避难所，他们兄弟二人在棕榈树下握手，戴奥尼索斯手拿生命之杖，阿波罗手拿月桂。”（崔瑞，《古希腊植物崇拜研究》，硕士学位论文，山西师范大学历史与旅游文化学院，2014，第31页）酒神为阿波罗的兄弟，也是阿波罗神在冬天离开神庙暂停发布神谕的期间，解题阿波罗掌管神庙的神。在棕榈树下，阿波罗、狄奥尼索斯与女祭司的图景，可证棕榈树在阿波罗崇拜中的重要地位。

[63]西西里西海岸的希腊古城。塞利努斯来自σέλινον，意为西芹。

[64]爱琴海东北部小岛，特洛伊战争时，希腊联军将舰船藏身于此，使特洛伊人误以为联军已撤退。

[65]此地名没有考证到，字面意为多星的。

[66]这四种动物都与阿波罗崇拜有关：乌鸦和鹰被看作是有预言能力的鸟类，象征发布神谕的祭司。阿波罗在提洛岛出生时，天鹅起到了辅助的作用。（Loeb注）据说在勒托生育阿波罗之前，提洛岛被天鹅环绕。一说阿波罗在冬天离开德尔斐时，就是乘天鹅而去。（pantheon.org）阿波罗的头衔Λύκειος（利西亚神）则来自λύκος（狼）。

[67]原文作αἰνίσσομαι，意为“speak darkly or in riddles”，其意项都与“谜”相关。Loeb译本译作对应，“allegorically”，为“寓言的”之意，但这个词在古希腊语有“ἀλληγορία”对应，而ἀλληγορία也在普鲁塔克其他著作中有所出现。虽然两个词意思很相近，但allegory是在文学学科比较专用的词，故此处译作“以谜语的方式”可能更妥当。

[68]《奥德赛》第3卷第1行。

[69]这一新生幼婴的形象即为哈波克拉底，是伊希斯（Isis，埃及神祇，为理想的母亲形象，自然与魔法的守护神）与欧希里斯（Orsiris，埃及法老神，为来世之神，下界之神，亡者之神，重生之神）的孩子，在希腊神话中对应埃及神哈帕-克鲁蒂（Harpa-Khruti）。在埃及神话中，哈帕-克鲁蒂的名字意为幼婴何露斯，何露斯即埃及神话中的太阳神，其出生的形象被描绘为坐在莲花上的、吸吮手指的婴孩。伊希斯、欧希里斯和何露斯都是埃及神祇，后来传到希腊-罗马地区，对当地的宗教产生影响。哈帕-克鲁蒂吸吮手指的形象在埃及代表的婴孩，但在流传中被误解为静默（因其形类似要求安静的动作），故在希腊神话中成为静默之神。作为理想母亲形象的伊希斯和婴孩哈帕-克鲁蒂也对后来基督教中圣母玛丽、耶稣基督的形象有影响。（参考Wikipedia，theoi.com等）

[70]见Von Arnim, Stoicorum Veterum Fragmenta, ii. 652-656. (p. 156) （Loeb注）此几节选段为斯多葛学派的论著选段，提到了太阳与点燃、呼吸的关系。

[71]阿里斯托芬的《云》中提到了忒萨利亚巫婆将月亮取下来之事。“如果我雇了一个忒萨利亚的巫婆，在夜里把月亮取下来，关在一个圆盒子里，当一把镜子好好地保存起来”（第五幕第二场，罗念生译）。根据罗念生注释，“忒萨利亚在希腊北部，古今的作品里常说那地方的女巫能够把月亮取下来”。根据Loeb注释，相似说法另见柏拉图《高尔吉亚篇》513A，贺拉斯《长短句集》（Epodes）5.46，普罗佩提乌斯i.1.19以及卢坎vi.438-506.

[72]“我们认为，灵魂的最高级部分乃是神给予人作为指导者。它居住在我们身体的顶部，把我们的视野从地上提升而向着天体的无限性。它好像一棵根不在地上而在天上的树。确实是这样的，因为灵魂出生时乃是神把神圣部分置于人头或本体中，使整个身体挺直向上。”（柏拉图《蒂迈欧篇》90A，中译本参见柏拉图，《蒂迈欧篇》，谢文郁译，上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5。）

[73]引文为译者由Loeb英译转译，原文见Diels, Frag. der Vorsokratiker, i. p. 243, Empedocles, no.B 44；又见普鲁塔克《道德论丛》890 B（Loeb注）。根据LBL注释，此句为六步格诗体。

[74]有学者指出，在古希腊宗教文化中，有对青蛙预言功能的信奉。（LBL注）

[75]见普鲁塔克《道德论丛》932B。（Loeb注）

[76]“到公元前650年为止，科林斯一直都是由巴克齐亚迪 (Bacchiadae) 家族所统治。当时的贵族派系斗争在科林斯引发了一场严重的政治危机，强人‘塞普瑟鲁斯’(Cypselus) 得到了重甲步兵阶层的支持，通过政变夺取了政权，建立了古希腊城邦世界里的第一个已知的专制政府(Tyranny, 指基本不受法律限制的单一领袖的统治)。”（潘维：古希腊与民主制度）

[77]见注释[76]，此处专制统治不是指塞普瑟鲁斯的统治，而是指巴克齐亚迪的统治。

[78]原文作πίσῃ，是Πῖσα，即比萨，为奥林匹斯山上的一处泉水。

[79]由黄金打造的宙斯像，由塞普瑟鲁斯进献，供奉在奥林匹斯山的赫拉神庙中。（LBL注）赫拉神庙对塞普瑟鲁斯有重要意义。据说他曾被母亲藏于赫拉神庙的一个箱子里，而这个箱子也是进献给神明的祭品。塞普瑟鲁斯即得名于此。塞普瑟鲁斯希腊文作Κύψελος，来源于κυψέλη，意为箱子。

[80]原文作Ἠλείους，伊利斯是伯罗奔尼撒半岛西北部的古希腊城邦。

[81]古希腊语作Ἴσθμιος，即英语中的isthmus，为地峡之意，指的是在科林斯地峡举行的运动会。当时有四大泛希腊运动会（Panhellenic Games），今人熟知的奥林匹克运动会只是其中最为盛大的那一个。科林斯地峡运动会也是其中之一，每两年召开一次（奥林匹克运动会前后两年）。

[82]墨里欧尼代原文作Μολιονιδῶν，是Cteatus与Eurytus的合称，他们是Molione受波塞冬的诱惑交合而生的两个儿子，由于Molione的丈夫名为Actor，他们也被称为Actoridae（记载于《伊利亚特》第23卷第638行及奥维德《变形记》第8卷第308行）。据传说，他们从蛋中出生，在一起长大，共用一个身躯，但有2个头，4只手臂及4条腿。赫拉克勒斯的十二功绩中，第五项功绩是打扫伊利斯国王奥革阿斯的牛棚，后者不相信赫拉克勒斯能在一天之内完成任务，又想以利诱使赫拉克勒斯为其服务，便答应若能一天打扫完毕，则以他牛群中的十分之一相赠。赫拉克勒斯果真做到，而奥革阿斯反悔。赫拉克勒斯便讨伐伊利斯王国，而奥革阿斯请墨里欧尼代抵御。墨里欧尼代在前往科林斯地峡运动会进行祭祀的途中，于克里欧尼被赫拉克勒斯杀死。后来Molione对所有参加科林斯地峡运动会的伊利斯人下了诅咒。（参照Wikipedia，mythindex.com以及theoi.com）。在本文此处，上述传统说法即是“我”所不认同的解释。

[83]公元前424年，在伯罗奔尼撒战争中，斯巴达将领布拉西达斯说服阿堪修斯人退出雅典同盟。后来，阿堪修斯人协助斯巴达人击败雅典人，双方在德尔斐阿波罗神庙共同设立了一座宝库，把战利品贮藏于此。

[84]原文作Ῥοδώπιδος，是嫁给埃及法老的希腊少女。其事迹见希罗多德2,134-135（LBL注）。“情妇”希腊文作ἑταίρα，与合法妻子相对。

[85]根据希罗多德2，134，伊索和洛多庇斯曾侍奉同一主人Ladmon of Samos。（LBL注）

[86]原文作Μνησαρέτην，因其肤色较黄，被称为φρύνη（希腊语“蟾蜍”之意）。（britannica.com）

[87]底比斯城的犬儒主义哲学家。

[88]见本页注释[84]。

[89]原文作Πολυξένη，是马其顿国王腓力二世之妻，亚历山大大帝的母亲。

[90]希腊文作Κλεοβουλίνη，其父名为Κλεόβουλος（Cleobulus），是一位诗人，希腊七贤人之一。欧墨提斯（或曰克莱俄布里娜）是一位女诗人。

[91]指的是卡里亚斯三世，雅典贵族，色诺芬《会饮篇》与柏拉图《普罗泰戈拉篇》中的论辩都发生在他的家中。

[92]见色诺芬《会饮篇》，2.3（Loeb&LBL注）

[93]见前文注释。

[94]在伯罗奔尼撒战争期间，雅典曾在海上击败科林斯人。但此处也可能指其他事情。（LBL注）

[95]福基斯人曾向阿波罗神庙进献三座纪念碑，以志对塞萨利人的胜利。（LBL注）

[96]近邻同盟为古希腊以宗教为基础的城邦联盟。普鲁塔克曾在这一组织担任职务。

[97]在公元前356-354的“圣战”之后，近邻同盟为涤净福基斯人亵渎神明的行为，至少修建了两座阿波罗神像。（LBL注）

[98]Πραξιτέλης，意为“完成作品的人”，古希腊著名雕塑家。芙丽涅曾做他雕塑的模特，而他们之间的关系引发了很多后世文艺作品的讨论。下文所指“心爱之人”即芙丽涅。

【文献引用格式】

普鲁塔克著 王乃伟译.论佩提亚神谕.陈戎女主编.当代比较文学 第4辑[M].北京：华夏出版社.2019.第159-194页。

《当代比较文学》 第四辑

华夏出版社，2019年11月出版

往辑文章

编辑 夏盛铭

北京语言大学比较文学研究所

http://bjs.blcu.edu.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