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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 | 余华:兄弟[下](第二十三、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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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1

小 说 连 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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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是当代作家余华创作的长篇小说,共分上、下两部,首次出版于2005年8月。

该小说讲述了小镇重组家庭中的两兄弟李光头和宋钢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和改革开放初期所经历的种种磨难。作者以荒诞手法再现历史,是为表现对六七十年代强权的批判,以及对改革开放初期民众精神生活匮乏的担忧和些许的人性关怀。2008年,《兄弟》获第一届法国《国际信使》外国小说奖。


完整版|长篇小说连载:余华《活着》

余华《兄弟》上部

·连载 | 余华:兄弟上部(总二十六章)

余华《兄弟》下部

连载 | 余华:兄弟[下](第一、二章)
连载 | 余华:兄弟[下](第三、四章)
连载 | 余华:兄弟[下](第五、六章)
连载 | 余华:兄弟[下](第七、八章)
连载 | 余华:兄弟[下](第九、十章)
连载 | 余华:兄弟[下](第十一、十二章)
连载 | 余华:兄弟[下](第十三、十四章)
连载 | 余华:兄弟[下](第十五、十六章)
连载 | 余华:兄弟[下](第十七、十八章)
连载 | 余华:兄弟[下](第十九、二十章)
连载 | 余华:兄弟[下](第二十一、二十二章)

兄弟(下部)第二十三章

 
  李光头的破烂事业蒸蒸日上,一年以后他弄了一本护照,里面贴上了日本签证,竟然要出访日本,去和日本人做国际破烂业务了。李光头出国之前专门去找了童张关余王,询问他们是否愿意再次入股?
  现在的李光头已经不缺钱了,眼看着自己就要富成一艘万吨油轮,李光头想起了这五个从前的合伙人,觉得应该再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跟随着自己的脚步走共同富裕的道路。
  李光头穿着一身破烂衣服来到了铁匠铺,与上次拿着世界地图不同,这一次他手里举着自己的护照,冲着挥汗打铁的童铁匠喊叫:
  “童铁匠,没见过护照吧?”
  这时的童铁匠听说过护照,还没有见过,双手在自己的围裙上擦了擦,接过李光头的护照看了又看,一脸的羡慕神情,翻开往里面看的时候惊叫一声:
  “里面贴了一张外国纸啊?”
  “这是日本签证。”

  李光头得意地将护照收回来,小心放进自己破烂衣服的口袋,在他小时候搞男女关系的长凳上坐下来,架起二郎腿,气势恢宏地讲述起了他破烂事业的远大前景,他说一个中国已经满足不了他的业务需要,不知道一个世界能不能满足他?他先去日本采购一下……童铁匠问他:
  “采购什么?”
  “采购破烂。”李光头说,“我开始做国际破烂买卖啦。”
  然后李光头询问童铁匠愿不愿意再次入股?他说自己现在是家大业大,和四年多前不一样了,现在童铁匠想加入的话,不是一百元一份,是一千元一份了,就是一千元一份,也让童铁匠捡了大便宜。李光头说完后,一副你爱干不干的神情看着童铁匠。
  童铁匠想起了前一次的惨痛教训,看着衣着破烂的李光头心里实在没底。心想这王八蛋在刘镇呆着,哪里都不去,还真做出一些事情来了;这王八蛋要是出了刘镇,不知道又会闯出什么大祸来?童铁匠摇摇头说自己不入股了,他说:
  “我是小富即安,不指望发大财。”
  李光头笑嘻嘻地站起来,一副仁至义尽的表情,走到门口时又掏出了他的护照,对童铁匠晃了晃说:
  “我现在是一名国际主义战士啦。”

  李光头离开了铁匠铺,又分别去了张裁缝和小关剪刀那里,张裁缝和小关剪刀听完李光头的国际破烂事业后,都是犹豫不决,向李光头打听童铁匠是否入股?李光头摇着脑袋,说童铁匠小富即安,没有远大志向。这两个人立刻说自己也是小富即安,也没有远大志向。李光头怜悯地看着他的前合伙人,点点头自言自语道:
  “做一名国际主义战士是需要勇气的。”
  李光头前脚走,张裁缝和小关剪刀后脚就进了童铁匠的铺子,询问起人股之事。童铁匠皱眉说:
  “这李光头只要一出刘镇,我心里就发慌,再说破烂生意也不是一条正道。”
  “是啊。”张裁缝和小关剪刀点头说。
  童铁匠往地上吐了一口痰,继续说:“四年多前还是一百元一份,如今一千元一份了,还说便宜我们了,这王八蛋的物价涨得也太快了。”
  “是啊。”张裁缝和小关剪刀说。
  “就是抗战时期,物价也没有涨得这么快。”童铁匠有些生气了,“现在是和平时期,这王八蛋还想发国难财。”
  “是啊。”张裁缝和小关剪刀说,“这王八蛋。”

  李光头在街上遇到了王冰棍,由于童铁匠、张裁缝和小关剪刀态度冷淡,李光头懒洋洋地向王冰棍说起入股之事,完全是一副例行公事的模样。王冰棍听着李光头说完,陷入了沉思,王冰棍也想到了前一次的惨痛教训,他和童铁匠不一样,他继续往下想,想到了李光头当初欠债还钱的情景,想到了李光头绝处还能逢生。接着王冰棍开始想自己可怜的处境,这时的存折上已经有一千元了,可是一千元给自己养老送终肯定不够,还不如再赌上一把,输了就输了,反正大半辈子活过来了。李光头站在那里,看着王冰棍低头沉思,半天不吱声,不耐烦地说:
  “你干不干?”
  王冰棍抬起头问:“五百元只有半份了?”
  “半份都便宜你啦。”李光头说。
  “我干。”王冰棍咬咬牙说,“我出一千元。”
  李光头吃惊地看着王冰棍说:“没想到你王冰棍竟然还有远大志向?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然后李光头来到了余拔牙这里。此刻的余拔牙正在遭受职业危机,县卫生局发出通告,像余拔牙这样的江湖郎中都要进行考试,合格后发放行医执照,不合格就要被取消行医资格。李光头走过来的时候,余拔牙捧着一本厚厚的《人体解剖学》,闭着眼睛在背诵,他背诵了上半句,就忘了下半句,睁开眼睛看清楚书里的下半句,闭上眼睛又忘了刚才的上半句。余拔牙的眼睛不停地一闭一睁,像是在做眼保健操。
  李光头走过来躺在了他的藤条躺椅上,余拔牙闭着眼睛时以为来了一个顾客,睁开眼睛一看是李光头。余拔牙立刻合上《人体解剖学》,气愤地对李光头说:
  “你说世上什么最缺德?”
  “什么最缺德?”李光头不知道。
  “人体最缺德。”余拔牙拍着手里的《人体解剖学》说,“好端端的一个人体,长了这么多的器官就不说了,还长了更多的肌肉、血管、神经,我余拔牙一把年纪了,怎么背诵下来?你说缺德不缺德?”
  李光头点头同意余拔牙的话:“是他妈的缺德。”

  余拔牙感慨万千,说自己行走江湖三十多年,拔牙无数,人人爱戴,号称方圆百里第一拔。他妈的县卫生局突然要考试了,他妈的自己是难过这道门槛了。余拔牙眼圈红了,自己一世英名,到头来阴沟里翻船,栽在这本《人体解剖学》上面了。余拔牙看着我们刘镇街道来去的群众,伤心地说:
  “群众眼睁睁地看着方圆百里第一拔没了,消失了。”
  李光头嘿嘿笑个不停,他伸手拍拍余拔牙的手背,问他是否愿意再次入股?余拔牙眯起眼睛,也像几位前合伙人一样盘算起来,想到李光头前一次的失败,余拔牙心里没底了,可是看看手里的《人体解剖学》,心里更没底了。余拔牙左思右想后,打听起童张关王四位是否也再次入股。李光头说童张关三个不入股,只有王冰棍一个入股。余拔牙满脸惊讶了,心想前面已经吃过一次亏了,王冰棍竟然还敢人股!余拔牙自言自语起来:
  “这王冰棍哪来的胆量?”
  “人家有远大志向。”李光头夸奖了王冰棍一句,然后说,“你想想,王冰棍是没什么指望的人了,自然指望我李光头了。”

  余拔牙看着手里的《人体解剖学》,心想自己也是没什么指望了,立刻一脸豪迈了,他伸出两根手指说:
  “我余拔牙也是有远大志向的,我出两千元,要两份。”
  余拔牙说完就将《人体解剖学》扔到地上,还踩上一脚,拉住李光头的手慷慨激昂地说起来;
  “我余拔牙跟定你李光头了,你李光头做破烂都做出了大生意,要是做上不破烂生意,不知道你会做出个什么来,做出个国家来都难说……”
  “我对政权没有兴趣。”李光头摆手打断余拔牙的话。
  余拔牙意犹未尽,继续激昂地说:“你的世界地图呢?上面的小圆点都还在吧?我余拔牙跟着你李光头发了大财以后,一定跑遍那些小圆点。”

  李光头第二次鲲鹏展翅离开刘镇时,仍然在苏妈的点心店里吃起了肉包子。李光头咬着包子,从他的破烂衣服里掏出护照让苏妈开开眼界,苏妈惊奇地拿着李光头的护照,左看右看,又将护照上的照片和眼前的李光头比较,苏妈说:
  “照片上的人还真像是你。”
  “怎么叫像呢?”李光头说,“他就是我。”
  苏妈继续爱不释手地看着李光头的护照,惊奇地问:“拿着这个就能出国去日本?”
  “当然。”李光头说着将苏妈手里的护照取了回来,对苏妈说,“你手上都是油腻。”
  苏妈不好意思地在围裙上擦起了自己的手,李光头用他的破袖管仔细擦干净护照上的油渍。苏妈看着李光头一身的破烂衣服说:
  “你就穿着这身衣服去日本?”
  “你放心吧,我李光头是不会给国人丢脸的。”李光头拍拍破烂衣服上的尘土说,“我到了上海就会买一身人模狗样的衣服穿上。”

  李光头吃饱了肚子,走出苏妈的点心店时,想起来四年前苏妈是差点入股,觉得也应该给她一个机会。李光头站住脚,简单地说了一下再次人股的事。苏妈心里动了一下,马上想到了上次的赔本买卖,苏妈心想上次没有赔进去是她刚好去庙里烧香了。最近点心店生意好,忙得走不开,已经三个星期没去庙里烧香了。苏妈心想没有烧香,这事做不得,就摇头说这次不入股了。李光头惋惜地点点头,转过身去,雄赳赳地走向了我们刘镇的长途汽车站,第二次鲲鹏展翅了。

第二十四章

  李光头鲲鹏展翅去了日本的东京、大阪和神户等地,北海道和冲绳岛也没有放过,他在日本晃荡了两个多月,收购了三千五百六十七吨的垃圾西装。这些垃圾西装看上去都是崭新的,都是做工十分考究,都和后来李光头身穿的意大利裁缝阿玛尼的西装一样笔挺神气。日本人把这些西装当成破烂废品卖给了李光头,李光头雇了一艘中国的货轮,把日本的垃圾西装运到了上海。李光头没敢雇日本的货轮,他说日本的货轮太贵,他说就是在日本的码头雇人将垃圾西装搬上货轮的力气钱,都比这三千五百六十七吨的垃圾西装要贵。李光头在上海的时候就把日本的垃圾西装出手了,全国各地的破烂大王们那几天里云集上海,听说把南京路上一家四星级酒店都住满了,破烂大王们个个都将现金装在麻袋里,提着麻袋在四星级酒店的大堂总台登记人住,提着麻袋挤进电梯,提着麻袋走人各自的房间。最后他们麻袋里的钱全流入到李光头这里,李光头的垃圾西装通过铁路、公路和水路发往了全国各地,全国各地的群众们都脱下了皱巴巴的中山装,穿上了李光头从日本弄来的垃圾西装。

  李光头当然不会忘记刘镇的父老乡亲,他专门留下五千套垃圾西装拉回了我们刘镇。这时候穿西装已经是件时髦的事了,刘镇的男青年结婚前都要去做一身西装,都是请张裁缝做的,张裁缝做了二十多年的中山装,西装时髦了,他就做起了西装,张裁缝说简单得很,垫肩和中山装一样,改个衣领就是西装了。刘镇的男青年穿着张裁缝做的土西装,两个月以后西装就变形了,穿在身上东歪西斜了。李光头的垃圾西装运到我们刘镇时,刘镇轰动了,群众纷纷扑向了那个仓库,像是跳进河里一样,跳进了李光头的垃圾西装里,东挑西拣,寻找着自己合身的西装。群众都说这些西装新得像是没有穿过似的,价格却比旧衣服还要便宜。不出一个月,李光头拉回来的五千套垃圾西装就被抢购一空。

  那些日子,李光头的李记回收公司里比茶馆还要热闹,李光头回到刘镇后,立刻又穿上那身破烂衣服了,神采飞扬地坐在那里,群众整天围着李光头,听他一遍遍讲述着日本的故事,群众百听不厌。李光头每次讲到日本的东西有多贵时,都要龇牙咧嘴一番,李光头说在日本早晨喝豆浆吃油条的钱,在我们刘镇差不多可以吃下一头猪了。那豆浆还少得可怜,不像我们刘镇的豆浆是满满一大碗,日本喝豆浆的碗比我们刘镇喝茶的茶盅还要小,那油条更是细得跟筷子似的。群众听了感慨万千,都说这个日本不能去,就是猪八戒去了也要饿成个白骨精。
  “对,不能去。”李光头挥着手说,“日本那地方有钱没文化。”
  “日本没文化?”群众不明白。
  李光头跳起来,群众立刻给他闪开一条道,李光头走到挂在墙上专给破烂废品记账的黑板前,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一个“9”,转身问群众:
  “这个念什么?”
  群众说:“9。”
  “对。”李光头又在“9”的后面写上一个“8”,“这个念什么?”
  群众说:“8。”
  “对。”李光头满意地点点头说,“这两个都是阿拉伯数字。”
  李光头说着扔掉粉笔,坐回到原来的椅子上说:“日本人连阿拉伯数字都不认识。”
  “真的?”群众惊讶地纷纷张开了嘴巴。

  李光头架起了二郎腿得意地说:“我李光头在日本挣着钱了,我李光头就想消费一下,去哪里消费呢?当然去最洋气的地方消费;哪里最洋气呢?当然是酒吧。可是我李光头不知道酒吧在哪里?也不会说日本话酒吧,说中国话酒吧日本人又听不懂,怎么办?”
  李光头卖起了关子,他抹着嘴巴看起了刘镇的群众,欣赏一会儿群众急切的眼神,才慢条斯理地说:
  “我李光头灵机一动,想到了阿拉伯数字,日本人不懂中国字,总应该懂阿拉伯数字吧?”
  群众纷纷点头,李光头继续说:“我就把‘98’两个数字写在手掌上,‘98’念起来不就是‘酒吧’吗?”
  “对呀,”群众叫起来,“‘98’念起来就是‘酒吧’。”
  “我李光头万万没有想到,”李光头说,“给十七个日本人看‘98’,十七个日本人全看不懂,不知道我要干什么?你们说,日本人是不是没文化?”
  “是没文化。”群众齐声喊叫了。
  “可是他们有钱。”李光头最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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