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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娟:避孕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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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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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自网络

避孕记

作者   李娟





  我妈天天骂我不结婚不生孩子,然后又天天骂我家狗招蜂引蝶一年到头生不完的仔,我家没有一个让她满意的。
  对付我她是没什么办法了,但对付狗,她老人家办法一套一套的。
  第一个办法是买避孕药。那时,我们还住在荒野中的阿克哈拉村,离县城一两百公里,能买到人用的避孕药就不错了,何况狗用的。我多方打听后警告她:人和狗不一样,人的药狗吃了不但没有效果,还会生怪胎,她才不理我。真是奇怪,她坚持无理由蔑视我三十多年,也不知道哪来的优越感。
  好吧,避孕药的效果还是有的。之前吧,我家大狗豆豆一年生两胎,一胎至少十个仔儿。可那年吃药后就只生了一胎,而且一胎就一个仔儿,我妈倍感欣慰。加之小狗仔能吃能喝,不呆不傻,更是加强了对我的蔑视。

  直到两个月后,才发现问题:别的狗谄媚时摇尾巴,这个小狗只摇屁股。为什么呢?
  仔细观察才发现……它没长尾巴。
  幸亏只是没长尾巴而已,下次万一再生个没长眼睛鼻子腿儿什么的,问题就严重了。药物避孕方式宣告失败。
  接下来直接拴起来。
  可她老人家拴得了自家的狗,拴不了别人家的狗。那些狗一个个飞檐走壁,功夫了得。原先吧,大家都在村头野地里乱搞。如今战场转移到我家,院子里整天狗来狗往,影响恶劣。我妈驱之不尽,逐之不绝,比扫黄打非办主任还忙。
  她便把豆老板拴进煤房锁起来。
  这回豆老板开始反抗了。它挣断了绳子,从门缝挤了出来。那么窄的一小溜门缝!我家豆豆可是体型壮硕的大型犬啊,这不科学!

  我妈换了粗绳子,并且用重物从外面把门抵紧。
  它再次挣断绳子,并且再次把门挤开一道缝钻了出来。
  我妈换了铁链子。这下豆老板没办法了,它沮丧又愤怒,一连几天不吃不喝,终日哀嚎,我妈闻之心碎,半夜里,豆豆嚎一声,她在被窝里叹一句,两位都辗转难眠。
  白天里一有空,她就去安抚它:“你看你,这又何苦呢?不吃饭最后还不是自己吃亏?那些狗才不会管你饿不饿肚皮……
  别惦记啦,它们只是和你玩玩而已,你生了仔还是得自己带,它们才不会对你负责呢……”
  豆豆理都懒得理她,卧地不起,偏头凝望向窗外一角蓝天。
  而院子附近,东南西北各个角落都耐心守候着各种类型的公狗,包括两只比足球略大的流浪哈巴儿狗,根本不考虑自己的体型是否配套。总之我家豆豆魅力不是盖的,估计方圆十里的公狗都给征服了。

  整天在这些狗的监视下进进出出,忙这忙那,是有些心烦,不过却令我妈倍添安全感,好像免费养了一大堆看家犬。那时候,我家已经搬到阿勒泰市郊的红墩乡。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有这么多狗义务帮忙看家护院,我妈欣慰极了,第一次觉得豆豆的骚情还是有用的。
  然而,当豆豆又一次挣脱的时候她就不那么想了,那可是铁链子啊!不科学!
  我妈换了更粗的铁链子。这一回,它把脖子上的皮圈挣断了。
  我妈配了更结实的新皮圈,没用,它把铁链子拴在柱子上的那一端挣开,拖着铁链子从窗户铁栏杆间挤了出去。亏我家窗户那么高,而铁栏杆间隙顶多十二三公分。
  我妈大怒,直接用一个特结实的大铁笼将它扣了起来,为防止它把铁笼掀翻,笼顶上还压了一堆重物。
  这一回……它打了个地洞……是的,打了个地洞,在紧贴笼子边缘的泥地上……钻了出去。
  这么痴情的狗真是闻所未闻。

  我妈愤怒又钦佩,打电话向我倾诉事件始末,一边说,一边骂,一边哈哈大笑。
  看来硬的不行,只能智取,我妈思前想后,给豆老板缝了个裤衩。
  很快,豆豆学会了脱裤衩。
  她老人家又给它缝了背带裤。
  它又学会了脱背带裤。
  我妈把裤子上的背带拼命缩紧,缩紧,缩紧,勒得豆老板翻白眼,但人家,还、是、能、脱。
  我妈终于技穷。
  没有任何意外,这个发情季我家豆老板又怀上了,我妈一边骂一边给它加营养餐。这回这家伙终于消停下来,天天垂着大肚皮在家门口心满意足晒太阳,无论哪个相好的来找,都一律咬回去,正经得与之前判若两狗。
  我妈又和我商量给它做个绝育手术,似乎只有这个办法能一了百了,但村里的兽医只会阉牛阉羊阉骆驼。那一年阿勒泰市还没有宠物医院,乌鲁木齐倒是有,但远在六七百公里之外。这么大的土狗,能带上班车吗?到了乌鲁木齐,这么大的土狗,能住进宾馆吗?能上计程车吗?一堆解决不了的问题。

  我妈又生一计,她决定亲自实施手术,在此之前,她要去乌鲁木齐学习动手术!
  这太可怕了,我赶紧劝阻。她一想也是,上了年纪,且不说眼不明手不稳,脑筋也不灵光了,未必学得会。
  于是,她要我去学。
  后来我还真为这个跑了一趟乌鲁木齐,好友溢溢是一家动物医院的会计,她帮我打听了一下情况,说做公狗手术相对容易一些,去掉蛋蛋就行,但母狗就难了:得剖开肚子,扒开肠子,在各种血淋淋的器官中翻翻捡捡,辨认出输卵管,再轧断,再把肠子塞回去,再把肚皮缝起来。
  ……算了吧,还是当作家比较容易些。

  冬天,小狗出生了,热乎乎软塌塌挤了满满一窝,哼哼唧唧个没完,我妈嘴里骂着,脸上笑着,颇有当外婆的喜悦,很快小狗能跑能跳了,满院子撒欢,生机勃勃。我妈感慨:“唉,要是咱们有能力,统统养起来该多好!”
  可当时的我们,哪有那个能力呢?一个个跟猪一样能吃。我们开始四处寻找愿意收养的主人家,这件事的难度简直和给豆豆做避孕措施的难度差不多,这年头谁还养土狗啊?
  好容易送完了,可狗狗们的结局大多都不好。一想到曾经快快乐乐肥肥嘟嘟干干净净的它们,后来成了瘦弱惊惶的流浪狗,或因为没被养好而中途惨死,就深深悲哀,倍感无力。似乎它们来这个世上一遭,只是为了受苦和死亡。我妈说:“所以一定不能让豆豆再怀上了。”所以她的计生工作仍没有结束。
  前年春天豆豆死了,乡间老鼠药毒耗子太多。我们都很伤心,我埋怨她为什么不把狗拴起来养,她怒道:“为什么不把你拴起来养?”我竟语塞。又一想:关键是我家豆豆哪能拴得住啊!
  想念豆豆,便写了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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