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秀华：因为我还活着

名家经典选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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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还活着

作者   余秀华

　　因为我还活着，因为活是一件过于具体的事情。因为要面对怎样活着，怎样保证这具躯体在尘世里往下走下去，这是诗歌无力说出的部分，真实，容不得半点虚妄。而我却喜欢虚妄，仿佛饮鸩止渴，总想干一点不合实际的事情麻醉自己，麻醉一颗深谙世事，看穿一切又不能说出的心。

　　孤独地存活。说出孤独，就是矫情了，谁不孤独呢？我以为一个女人不依靠任何去活才是洒脱的，值得信赖的，她们即使如一片枯叶在这个世界流浪，也不会向谁借一点温暖。活到这个地步也是生活逼出来的，但是我无法对这样的生活抱怨，它给我的理由就是：你活着。

　　这段时间，孤独感一遍遍袭过来，我知道我需要什么，我也知道当我需要的到来以后我的厌倦，这让我自动放弃了对它的寻觅。但是它本身又是一种蛊惑，种在我命运的染色体上，我对抗，压抑，放弃。

　　这就泯灭了我的特殊性，我和所有这个年纪的女人一样：安于现有的生活状态，不管它多苦，多值得被打破。我这个狂热的破坏分子突然安静下来，换的面孔也非常可憎。

　　每天割草，喂兔子，为一个兔子的死而悲伤。这就是一个农民在活着。在农村，人与人隔得也非常远，他们除了打麻将几乎没有别的娱乐，这不是堕落，而是真正的可怜。我不知道如果我会打麻将，是不是一定就是他们的一份子，但是我知道我一定会厌倦，这么多年，除了诗歌，几乎所有的事情都被我厌倦。

　　厌倦，让我一点点销蚀了爱的能力。这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但是我没有能力改变了。但是常常回忆起以前，那一种明知不可得而祭上自己的野心，而我依旧无法把这个世界搅动，我始终无法成为生活的主角，不管我多么努力，我总是为别人做了嫁衣。

　　婚姻是扭曲的，我常常想这是神的旨意吗？我们是谁欠了谁，要用最牢靠的关系来一生为敌？而现在我的内心已经摆脱了它，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自欺欺人？

　　我还是想把头埋进土里，疼，却不哭。说到底，我不过一个残疾的农村妇女，我与其他人没有不同，我不过按照自己心里的需要去爱了我想爱的，去要了我想要的，这在渺茫宇宙里多么不值一提，但是我却要用一生承担我犯的罪行，种的蛊惑。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样的诗情画意对一些人而已不过是画饼充饥，一种虚无的精神寄托。我一直过着这样的日子，它让我产生更深的怀疑：一个人，为什么活着？潦草的一生，草木般枯黄，死去，没有别人知道，又为什么活着。在这最直接的叩问里，可以说：人活着要快乐。但是为什么要快乐？你不知道，你说不出来。

　　我发现自己真正老了，不仅仅是心理，也有身体，面孔许多皱纹，当我年轻的时候，我没有一天在意过它，保护过它，利用过它。而现在它的衰老让我深深哀愁，仿佛人生还在远方，它等不到了。想起自己凌乱的一生，我会哭，会撕心裂肺。但是我不过一个身体残疾的农妇，哭不过是一个没有用，又被用滥了的无聊伎俩。

　　想起散落在天涯的人们。如果这也是命运安排好了的，怎么没有给我一个交代？凭什么我的生命里有那么多断层？

　　难道这本来是我应该得到的世界，而基于对我的处罚被拿走了，现在不过在我面前不停晃动提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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