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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宋·赤酒引32

2017-10-15 赤酒 黑江湖
 

东宋世界(Sunasty)第1部公推连载小说

赤酒引32

◎赤酒  著



东宋的第1个故事,是这样诞生的……


东宋世界(Sunasty,宋纳思地)系由《今古传奇·武侠版》杂志社前任社长·主编,武侠作家李逾求创立。东宋世界自2009年3月14日(π,在东宋世界中,这天是“风暴降生之日”)正式开启,一直至今日,仍在不断生长完善之中,先后诞生《化龙》(400万字),《燃烧吧,火鸟》(30万字)等长篇作品。


赤酒自去年黑江湖首度推出“东宋”世界观时即参与其中,构思数月之后提笔,创作出赤酒、程芝等人的历险故事,字里行间飘荡着东宋如醍醐般的空气,引人欲醉。《赤酒引》也成为东宋创立八年以来第一部面向大众的公推连载小说。


自即日起,黑江湖每周末推出一期《赤酒引》。新老朋友前来东宋世界,请品尝第一杯酒——


夏去冬来


前情提要:

赤酒为复活唐白参,

去黑擂台打拳。

程芝为帮赤酒实现心愿,

自请帮檀启霜编纂药典

人间最怕的,

就是牵成连环圈套。

欲知前情如何,

请点击页面下方链接。



85


夏去冬来。程芝也是在侍女抱来一叠厚衣裳的时候,才发现外面已经是结霜的时节了。

 

二更的青铜柝声方息。他谢过侍女,揉着肩走到窗边,推开窗,芳香润湿,一片清寒,原来是金花茶开了。澄黄满树,摇曳可人,为清澈的夜色添了几分动人的妖冶。

 

程芝轻笑一声,窗也不关,径自走到桌边去,道:“出来吧。”

 

避雨檐上的灯摇动一下,屋内灯影明灭,风铃也被牵动。来者轻盈如雀,从檐上落下,立在窗外。

 

“这么晚了,还不歇息啊。”隋花絮双手扶窗,向内探头,“到处都不见你的影儿,成天在这儿看石头草药,可别累着了。二、当、家!”

 

程芝扫开一堆夏枯草,将倒好的热茶推到案边。。

 

“什么二当家!谁这么叫的?”

 

隋花絮翻窗进屋,带来一股寒气。她走过来,抓起杯抿了一口,道:

 

“他们私下都这么说——这茶真苦!”

 

她直吐舌头。程芝疑惑地打开茶壶,发现错将栀子果当成了护目决明子。

 

他抱歉地笑了笑。隋花絮抱着双臂,好笑地望着他,道:“独叶姐姐让我跟你说,今日早些休息,天亮了有任务。”

 

程芝摆摆手,不成,我这儿也有任务。他拿起一张线描的草药图纸,指着其中一个道,这是毕春九华丹的图谱,我得把这几个旁批注释好了才行。

 

隋花絮翻个白眼,扬了扬下巴道:“拿反了。”

 

程芝看了一眼图纸,拿正过来。

 

“这是八味噬骨丹。”

 

程芝揉揉眼,还未看清,图纸就被隋花絮抢了去;起身想夺,对方却已将图纸叠了两叠,放进胸前口袋中。

 

“研制毒药是我们毒师的事,你安心做救死扶伤的药师吧。”她说着,将程芝从座上拉起来,直往外推,“快去睡!”

 

程芝双手扳桌,死不放手,急道:“之前出任务都要提前三天讲,哪有布置当天就要动身启程的!放手,我得赶紧誊写完,不然睡过一觉就全忘了!”

 

“好。你誊吧。”隋花絮把手放开,往外走,“独叶姐姐说,明日要去渝州。”

 

程芝熬夜神伤,反应了很久才问道:“山江城下的那个渝州?”

 

“不错。”隋花絮刚说完,就被程芝推出门去。

 

“隋姑娘,早些休息。”

 

话音未落,屋内灯灭。

 

隋花絮撇撇嘴,上前把窗关上,离开了。

 

 

程芝自请在檀启霜身边担任药师一职,已有两月余。

 

除却七月十五那次南下任务,随赤酒唐纳去附近小城收购药材,就再没被派出城过;反倒是隋花絮,常被唐纳带着出门。两人一起研磨药粉的闲暇时,听她讲起行路见闻,程芝好不向往。

 

隋花絮有意亲近唐纳,成了她的跟班。

 

一天,唐纳发现隋花絮正偷看藏书阁的医书。追问之下,发现隋花絮还粗通毒理药理,并且精通养护栽培花木之术。将后园汲墨小潭边,受了风霜的帝王菊救活之人正是她。唐纳惊喜之下,擅自做主,将她作为能人,推荐给门主。檀启霜听罢,未曾表态,让她先回去。

 

过了三天,隋花絮再次潜入藏书阁翻书时,被人拿住,拉到外面。她以为要受处罚,浑身发抖,好不害怕;却见几个侍女捧来唐世家的弟子制服、鞋靴和铭牌,要带着她去换。隋花絮懵懵懂懂地被引着拜过檀启霜,直到见过唐纳后才明白过来其中缘由。

 

檀启霜派她与程芝共同编纂药典。程芝负责药,隋花絮负责毒。

 

刚被指派编纂药典的时候,隋花絮满心欢喜,以为能与程芝每日相对,时刻相处。正幻想着过上形影不离的生活,如山的书册古籍却排山倒海般倾轧而来。

 

药典存本有三部分:一份由程芝默写出来,是他少年时候背过的;一份由曲阜药铺骆先生赠予;还有一份,是檀启霜被驱逐出沙海唐之前,寄存在成都钱庄的一部分。三份药典合在一起,也只有诗集一般厚薄,药方条目只有所需药材的名称,没有解释。

 

药典当初由檀启霜、隋之尧和纪白絮共同编纂,实则是由后两人主编,檀启霜负责四处走动,为两人提供所需药材、古籍和其他物品,并没真正参与。

 

程芝和隋花絮要做的,不光是将药材的性味、做法、疗效、生长地之类翻阅古籍查清,整理誊写在药方旁边,编入书册;还要将药亲自配制出来,以供试验调整。另外,还有只余目录上一个简单名称,没有内容的部分,也要靠他们推敲补齐。

 

隋花絮没读过书,只有幼年所学,尚能认全日常文字,哪里受过这种折磨。还没过三天,一度想要试毒自杀,或许还能搏得个“躬身尝毒”的虚名。后来被程芝感化,投入进去,近乎拼命。什么隐秘的求爱之心,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程芝庆幸被父亲自小逼迫读书,读书钻研,不觉吃力;加之有心做事,态度认真,习惯之后,也不痛苦。只是日日熬夜伤神,身子快要垮了。

 

檀启霜对两人十分照顾。

 

编纂药典本是重压,程芝两人除了吃饭睡觉,一心投入其中,也没心思去了解蜀中唐在这几个月中的动向和行动。赤酒偶尔会来,从不提外面的任务,只闲话一些见闻奇遇,不同风物。不过,在得知此次出使渝州的任务时,程芝原本的疑惑再次萌生。

 

 

此行渝州,是要找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叫井礼,十岁,是傀儡师“百妖杀”井浩的遗孤。

 

井浩来自楚地,懂巫术。靠傀儡戏法在外游历闯荡,偶然间获得秘术,能让傀儡脱胎换骨。从此,井浩操纵美艳傀儡,借傀儡美色诱人杀人,以人命生意维生。不论男女,美色难拒,上钩者多。他用此邪术杀了三十多人,“百妖杀”的恶名传遍神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神州之上,无奇不有。令傀儡换骨脱胎之秘术,游侠徐简炼的秘境游记中也曾提过,那秘术难寻,要靠百年的机缘,才得一见。

 

程芝从书中看过,有人在海中潜水寻珠时,曾获得过一种邪术。给傀儡贴一层新皮,用血画像,四十九天后就可将他人容貌换给傀儡。还听说,古时常有傀儡师将死去爱人的一副皮囊掏空,填充草药,做成傀儡,以此长伴左右,睹物思人。

 

傀儡这东西太像人,邪得很,傀儡师往往比杀手都要短命,人说他们都是用阳寿来供养傀儡。就算如此,真的痴迷者仍愿不惜一切代价,让身边的傀儡变得更像人一些。

 

当“百妖杀”杀够一百个人的时侯,忽然在神州销声匿迹。据说他遇到了一名女子,两情相悦,结为夫妻,怕造孽太多,报应后人,为积阴骘,这才收手不做。茶楼闲人午后常聚在一起猜想讨论,井浩的美人傀儡既能诱惑一百多人上钩,肯定比天仙还要美。但他竟能为一个凡人女子放弃傀儡,可见那女人得比妖精还要美。

 

傀儡师多,能成为人面傀儡师者极少。人面傀儡师大都将傀儡当做妻儿去爱,一旦做成,不死不轻弃。闲人们也猜想,那女人可能不好看,可能井浩只想要一个身体温热,能够暖被窝的女人罢了。

 

几年前,井浩被寻仇,夫妻双双死在火中,只余下一个小女儿,当时三岁。或有老天保佑,寻仇那日,女儿正被暂时寄放在池州城内一家裁缝铺子里,因此逃过一劫。

 

现在井礼约有十岁,流浪到渝州。线人说她身上有“百妖杀”留下的傀儡术秘密。

 

让傀儡脱胎换骨,正是檀启霜要的。

 

 

“要傀儡术做什么?”程芝听完赤酒的讲述,想了想,问道。

 

赤酒沉默了很久。

 

已经启程,蜀中到渝州的山道上正在落雪,风一吹,透明寒霰满天飞扬。

 

“不知道。”她伸手替他拂去马背上的霜花,抬头望着阴沉的天空,失神般地重复了一句,“我不知道。”

 

像在与自己说话。也像在与风雪中的群山说话。

 

程芝希望她说的是真的。

 

山峦泛绿,晦暗幽微。程芝想起锁魂灯的灯光,以及被绿光照亮的,唐白参的面庞。

 

白衣,乌发,年轻英俊的侧脸。

 

赤酒一定想不到,一直以为阴阳相隔,永不会再见的那个人,就与他处在同一屋檐下。

 

她在地上,他在水下。

 

多么讽刺。

 

希望她不要知道,檀启霜此番所求的傀儡术,正是为了她,去复活唐白参。

 

“怎么了?”赤酒的声音忽然传来。程芝回神。她望着他,问道:“难不成,你知道?”

 

程芝摇摇头。

 

“喂,你是知道的吧。”赤酒忽然压低了声音,与他讲话,似乎想要以此来掩饰自己方才的失态。她摸摸马,两匹马儿忽然靠近。

 

“药典条目的死而复生之法,究竟要如何操作?”

 

赤酒将身子凑过去,伸手攀住他的肩膀。

 

“我也不知道。”程芝转向她,也不躲闪,微微俯身,贴着她的耳畔道:“除了檀门主,恐怕只有纪先生知道了。”

 

只有死人知道?

 

赤酒还想与他咬耳朵,后面传来马蹄声,转头看到隋花絮从行队弟子中钻出来。

 

隋花絮抿抿嘴唇,微微偏过头去,将视线别开,提醒道:“后面的小哥说要快些前行了,今夜山中有大风雪,要去前头寻一处山涧湖扎营才行。”

 

“知道了。”程芝一抖马缰,马儿却不动,反而去蹭赤酒的马。

 

两匹马十分亲昵,相互磨蹭,并不想分开。

 

赤酒拍拍马额,两匹马拉开距离。

 

程芝一顿,想招呼一下隋花絮,回头,却见她用靴一刺马腹,去往队后了;再向前一看,赤酒的马也已向前奔去。

 

 

渝州多雾,晨雾浓重,成为冬日奇观。三人到达渝州,已过巳时,晨雾散去大半,错过奇观,很是遗憾。

 

刚进城门,远远看到天边立着一座城,遥望如海市。楼高入云,拔云而起,不知其长短高低,里面建筑宏伟卓绝,楼是石制,旁有尖角。日光照射之下,城内景象依稀可见,人影活动聚散,令人惊奇。

 

“莫非那就是传说中的海市?”程芝把手横到额上,遥遥望去,“从来都听说,海市只现于海中,不是大海,就是沙海。不想此处也有这种奇观。”

 

“不,那是山江城。”赤酒上前一步,“建在渝州城之上的山江城。”

 

“山江城与京城齐名,各守南北一方。何不去看看?”

 

“正逢大会,没有名帖进不去的。”

 

程芝只能作罢,更加遗憾。

 

将门人安置妥当,三个领头的去寻寄身在此的蜀中唐的线人问询。

 

渝州城内,沙海唐势力很大。外人看来,沙海唐和蜀中唐同源,别无二致;实则两家根本不曾往来,各自挂着名头,向下发展势力。山江城是第二京城,地位特殊,渝州在旁,是势力范围的延伸之所。城中主要势力是沙海唐盘下的,涉及各处领域;蜀中唐在其中如浑水摸鱼,经营草药生意,在商业中扩展势力。

 

经过沙海唐时,正有一人在门口训话。还没转过街口,赤酒瞥到了他,转身就要走。

 

“别走啊,唐独叶。”那人也瞟到了她,开口将她叫住,“叙叙旧,聊聊,聊聊。”

 

赤酒冷着脸走过去。那人抱着手臂看她。他是沙海唐的弟子,比赤酒低一辈,在渝州吃得太好,脸上生了火疖,挺着半大的肚子,一脸少年的狂傲模样。

 

“小龙,还没女伴吧。”赤酒看着他的火疖,勾起笑来,“天不热,火挺大。”

 

小龙愣了一会也没反应过来,看到隋花絮捂着嘴,一副强忍大笑的模样;程芝也忍俊不禁地低下头,知道她说的不是什么好话,却还忌惮着一层辈分,不敢动手,气得跺脚。

 

“行了,又不真的是市井流氓,装什么。”赤酒摆摆手,“告诉我蜀中唐在哪,咱的旧账一笔勾销。”

 

“什么旧账?”

 

赤酒一声冷笑,道:“忘了?我跟唐耐冬,天台受刑时,砸过来的那几把飞蝗石……”

 

果然是赤酒,一旦开口必要占强争先,拿下他人话头,不让他人有任何可乘之机。

 

小龙被她堵得一句话说不出来,但他既能训人,也是个精明的。眼珠一转,见到赤酒身边那个男的已经变了脸色,虽不知那人是谁,却也看出势头不好。不敢轻易惹祸上身,他一拍大腿,弯弯腰,伸手指向北边,一口一个大姐,一句一个您字,说蜀中唐在两条街外的庆鼓大街上。

 

赤酒笑得更加嘲讽,点点头,招呼另外两人走。

 

“唐白参是不是你们俩杀的?”他忽然问。

 

赤酒回头,你什么意思?

 

“我好像看见他了。”小龙说,他伸出肥胖的手指,指向南边的繁华街,“他在雾里,跟我擦着边走过去。”

 

他拿出一张图纸,递给赤酒,上面画着唐白参的脸。

 

绘画技法之工巧,令人惊叹。程芝凑上去,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唐白参的正脸。除了英俊和年轻之外,那人还有一双星眉剑目,透着说不尽的正气和成熟。程芝太年轻,这是他不能及的,因此心中又不免有些自惭形秽起来。

 

赤酒拿着图纸,径自离开了。

 

几条街外,是一所下等闹市。冬日,街道尚有积水,坑坑洼洼,不甚平整。蜀中唐竟会在此地落户,好一番打听,才来到一个药铺前。

 

说是药铺,更像货仓,门匾都没上。有个老仆蹲在门口,倚着门框打瞌睡;门里有个管家正在训人。管家见到三人,没有惯常的谄媚相,上来先汇报在渝州城内经营之不易。檀门主虽然天才,却鞭长莫及。山江城下,极其繁华,商业上有楚门千门相竞厮杀,存活艰难;别处还有自家人沙海唐压制着,动身困难。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近来缺了什么药,如数家珍。

 

赤酒从拿到画后就眼神发直,若有所思。程芝看着她,一面心疼,一边不免替她操心听着。

 

“这一入冬,河流结冻,楚门坐地起价,那几趟船上的药材,价格翻倍。北方草药来得少极了,像什么山药天麻黑附子,桔梗知母五味子,黑丑白丑天仙子……”

 

“稍等。”程芝伸手制止了他,皱着眉道,“天仙子前半月不是送足了数么,都是上品,用都用不完的。”

 

管家一拍大腿,面露喜色,说,是啊,正是半个月前,来了一个病怏怏的小子,那脸白得跟用抹墙白粉上下刷了三层似的,吓人得很。他来这儿说自己控有一条江上势力,能帮咱们运来北边的好草药。

 

“把账本给我。”

 

管家一愣,继而带他到里柜边去了。

 

隋花絮察觉他神色有变,语气也急促起来。程芝端着厚账簿,翻看几页,拈着下巴,念念有词,仿佛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花絮,”程芝头也不抬,冲她喊道,“你那边的八步虫草和紫生烟,是不是都要丹鹤顶、碧成根、江口紫沙和山雪盐?还有……”

 

“还有狼毒、黑蚁和千山乌头。”隋花絮也感觉事情不简单,走上前去。

 

“是不是这人有什么问题?”管家精明,一开始就留了个心眼,观察这三人的来历。此番见程芝隋花絮精通药理,大概猜出两人在蜀中唐的地位不低,于是搓搓手上前,以手遮掩,凑在程芝耳边压低声音道:“这个人来的时候,我们并不想要他的。但您猜,他说了什么?”

 

“什么?”

 

“他当时掏出一片金甲,随手丢到桌上。我拾起来一看,上面刻着咱家门主的名讳呢,可有些年头了。”

 

“你说什么?”程芝将账本一合。

 

金甲,金甲,金色甲片。

 

带血断簪,金色甲片。现在都聚齐了。

 

进货账本上记载的草药中,给蜀中唐专供的草药占了七成之多,都是普通商贸中需求很少的珍惜药品,是蜀中唐为重编药典,研制药品而点名需要的。

 

这么说来,那个人来头不小——他或许掌握着整个药典编纂重修的消息。

 

金甲,病夫,年轻人,商界巨头,水路掌控者。

 

于三靖。

 

“我告诉您,您可别到处讲。”管家故作神秘地凑过去道,“我问那位先生,您的水路是那一支。那位先生却说,他是檀门主的徒弟……连同他的水路,都是檀门主一手带出来的呢。”

 


86


蜀中唐的线人说,每隔两天的清晨,井礼就会出现在晚华街,打一壶豆浆,原路出城。她戴头巾,提一只白瓷壶,黑封口。若这样还怕认不出的话,可以看她的脸。

 

她的脸上有一块巨大的青斑。

 

线人说时,抱着手臂,连连摇头,她爹井浩能让傀儡变成绝美的女人,却没来得及替自家女儿换张皮。怕是他造的孽真的太多,这是天地间的现世报,人力不可动。

 

两天后的清晨。

 

程芝在桌上醒来。窗上冷气缠绵。将干透的笔墨扫到一边,伸手推窗,浓重的湿冷雾气扑进窗户,外面一片雪白,如堕迷津世界。他在客栈的三楼,只有远方的高处有几盏零星的灯光,破除雾霭,晦暗明灭。

 

那是山江城。山江城楼上的灯盏长明。

 

那就是世人口中所称的“山江城永不熄灭的灯火”。

 

程芝下楼的时候,看到赤酒已经收拾停当,在二楼的廊外露台站着。听到下楼声,赤酒回头看了一眼,跟他说热水已经吩咐小二打好了,就在大厅。

 

她的身影被浓雾包裹,影影绰绰,不甚清晰。她戴着程芝送的檀木簪子,扎着一条鲜红的发带。只有回头一瞬,他却觉得她今日精心装扮了一番,比往日都要妩媚、美丽。

 

“怎么还不去?”赤酒问。

 

程芝想说出他的感受,却不知如何开口。

 

赤酒再次回头,捕捉到他的眼神,摸了摸脸颊,惨然一笑。

 

“我从没想过会有那么一天。”

 

程芝走过去。带着青绿颜色的白色晨雾涌进狭廊,吹动赤酒的发带,牵动程芝的袖角。

 

“我要以怎样的容貌去见他?”赤酒的手指滑到面具的边缘,“这张脸好看么,或者先前那张?”

 

为什么别人去见心上人,都是为要戴哪只珠花,哪身衣裳而发愁;而我,只能可笑地选择用哪一张面具去遮掩我原本的脸?

 

程芝到此时才惊觉,原来赤酒从没对唐白参的重生抱有真实的希望。从檀启霜那里得到的承诺,对她来说,不过是个可以依靠维生的心上支柱罢了。

 

赤酒回过身去,望着外面的晨雾,没有多说什么。

 

唐白参。

 

这三个字对她来说,是名字,是幻影,是心头血也是一片心头烟波,比迷雾中的花朵还要虚无缥缈,触碰不到,只有一点微弱的、被淡化了的色彩。她虽做过游侠,有过赤酒这个名字,看似逍遥于人间,却从无一日真正为自己而活。

 

多年前,游侠赤酒为调查唐白参的死因,踏遍神州,未果。

 

游侠赤酒死后,重生的唐独叶为了让唐白参重生,成为檀启霜的手下,踏遍神州,依旧未果。

 

这个世间,真的有能够为自己而活的人么?

 

哪怕只有一天。

 

程芝第一次产生了一种清晰的,明确的表白心意的冲动——只救回她的容貌远不够,若要让她真正获得身为人的自由,必须让她放下前尘往事,放下唐白参。

 

雾气森然的迷津中,他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而恐惧。若他对她的爱意中掺杂了这样明确的救赎动机,他不知道这样的情感是否还能如往昔一样纯洁而真挚。

 

好在这种恐惧只是一闪而过,晨风湿冷,程芝心中冲动不减,反而如火焰般灼灼腾起。

 

他上前两步,站在赤酒面前,两人之间只有一拳距离。

 

“赤酒。”程芝替她撩过碎发,抚过她的发带,定定道:“有些话……”

 

赤酒低下头去,伸手将他推开。

 

“不必说了,我不想听。”她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摆摆手。

 

“我要说!”程芝扳住她的双肩,赤酒激动地猛将他推后。

 

“现在谈情说爱,是什么意思?”她向前逼近几步,“用所谓的爱意,来否定我与唐白参的二三十年?我与你相识才不过三年,与他在一起却足有一辈子了!那么好,今日,我便将一切都告诉你。”

 

赤酒用手整好发带,从袖间掏出一支红宝石簪子,束在发间。然后,她望着程芝,妩媚地勾了一下唇角,道:

 

“如果能让我用原本的面貌见他一面,就算立刻死去也可以。”

 

为了他,我愿以一切来换。我所有的。

 

面对一个活在酒醉中的人,是否要狠心叫她醒来,面对人世苦痛的迷津与深渊呢?

 

“程芝,你看外面。”

 

“那才是真实的人世。”

 

“人世不就是一片充满雾气的迷津吗?”

 

 

辰时,街上已有零星人影,店铺也依次开张。

 

渝州多雾,尤其冬日,手中提灯,五步之外不见人,三步开外不相认。因此,当初千门承担修筑街道时,工匠有心,做了大小行道分界。一条行道,中间留大路,供车马往来;靠边两侧划出小道,供行人来往。车马道两边,隔十二步立一盏灯,两灯之间以粗大铁索相连,为的是不让行人出界,以免被车碰伤。

 

雾气掺了寒气,冷而湿,刺得脸痛。三人在路上,隋花絮走在前,手提风灯,人在五步之外,只能看到一点秋月黄光,余下便是大片染着黎明青绿颜色的雾水,层峦叠嶂。程芝赤酒并肩而行。赤酒加了一个围脖,手抄在袖中,低头不语。程芝时不时看她一眼,欲言又止,反复几次后,赤酒一皱眉,索性向前快走了几步,找隋花絮去了。

 

身边传来车马声,还有马的脖铃声,不甚清脆。

 

整个城市沉浸在冬晨的浓雾里,寒意暧昧而刺骨。

 

由隋花絮引路,弯弯绕绕来到了晚华街。街中有斑驳的黄色灯光,从街里涌来饭食的香甜气味。

 

“顺道买个糖包吧!独叶姐姐,你要吃红豆馅的,还是蜜枣馅的?”

 

三人中两人怀着心事,在饭食香气中毫无反应。隋花絮在纵使再迟钝也能看出两人之间出了隔阂。何况这么多年在神州漂泊,生生被逼迫出的机敏让她很快有了主意。

 

此行不过是来寻一个小孩子,任务简单。或许,这是上天赐给她的时机,要她迎上?

 

哪怕能多说两句话呢。

 

——渴求爱情的女孩子,哪个不存着三两分的私心?

 

赤酒摆摆手。不等程芝反应,隋花絮转身扎进雾中,再出来时,捧着两个纸包,一个递给赤酒,一个塞给程芝。

 

隋花絮凑到赤酒身边,“姐姐,怎么也要吃些啊,我们分这份,让他一个人吃去。”

 

糖包烫手,泛着香气,程芝有些发愣。

 

“知道你喜欢红豆的。”隋花絮回头朝他眨眨眼。

 

进入街巷,商铺红火,蒸笼水汽腾空,遇到冷雾,又变成温热的水,零落在铺门口。渝州人起得早,食铺里满是吃早点的食客。

 

隔三步就是一家豆浆铺子,街上往来众多,三人正为寻找而发愁,忽然看到远处有一盏低矮灯光,不由警觉。待灯光靠近,果然是个小姑娘。小姑娘裹着厚重的长头巾,一手提着纸灯,一手提着白色瓷壶。风吹开遮面头巾,露出一块青色斑痕来。

 

正是他们要找的井礼。

 

趁井礼费劲地抬手扯头巾时,赤酒先行一步,就要上去堵她。

 

井礼抬头,大吃一惊,将手中灯笼猛一砸向她,抱着瓷壶,跌跌撞撞地往回跑。

 

“站住!”

 

井礼跌跌撞撞,拐进小巷,赤酒紧追,程芝飞去一张符纸,贴在井礼身后,提醒赤酒别把小姑娘吓着。井礼对此处也不甚熟悉,在竹竿般的小巷中如同无头苍蝇,钻进钻出。路有斜坡,不是撞倒一叠灯笼骨架,就是碰翻一堆废弃竹篮,最后钻进了一条死巷。

 

程芝到时,看到赤酒正堵在巷口,一手撑墙,却不往里走。井礼在死巷根里抱着白瓷罐子,瑟瑟发抖,十分惊恐,嘴里还喃喃念着什么,活像只受惊小兽。

 

“你去。”赤酒扬了扬下巴,一侧身将程芝让进巷子。程芝看出她有些自责将她吓到,神情忸怩。他换上一副温和的笑脸,与隋花絮一起走近井礼。

 

“小妹,你是一个人漂泊至此?”

 

井礼将脸整个埋进宽大的头巾里。

 

隋花絮攥着程芝衣角,抿着嘴唇,也不说话,或许是想起流浪岁月开始时,也正是这个年纪。

 

井礼颤抖着声音,似乎在叫一个人的名字。

 

孤儿,孤儿。

 

她怯生生的,一双黑白分明的清亮眸子,细长的眼睛,好像谁也不相信,又好像相信一切。

 

赤酒在巷口看她,忽然感觉到一丝异样。

 

井礼害怕的样子太过真实,不像伪装,正因此才更异常。如果她正如线人所言,从三岁就开始寄人篱下,四处漂泊。这么多年,见到生人,怎可能像个闺阁小姐一样害怕至此?至少她所见过的孤儿中,从没有这样的。

 

“程芝,听她在念什么!”

 

话音刚落,一颗烟雾丸从程芝脚边炸开。紫色烟雾腾起,墙头上现出一个身影。那人戴半张黄铜面具,披一件紫藤褐色大氅。身法灵巧,抓住井礼的后背衣裳,一只手掩住她的嘴巴,如同捞鱼一般,将她整个提起,裹进大氅中,然后离开。

 

瓷壶打碎了,碎片内壁还沾着发黄的豆浆陈垢。程芝心细,捡起瓶底碎片,发现落的是前朝瓷都皇窑的款,怪不得这孩子会这样爱惜。

 

正想着,两道劲风掠过,赤酒和隋花絮已经动身去追了。程芝从袖中取出那符纸的对符,念了几句咒,符纸摇摇晃晃腾起,直直向前冲出去。有符纸作引线,找人也容易些。



87


三人一直追到城外,来到一片迷雾丛林。雾染茶色,幽深隐秘。丛林地势起伏,山阴浓雾不散,跟着符纸也不免迷失方向。远方不时传来猿啼之声,十分凄凉,还有水声,缠绵阴沉,令人感觉浑身发寒。

 

程芝抓住赤酒的手,然后喊隋花絮。隋花絮在远处遥遥应一声,让他们快过去。赤酒想将他的手甩开,程芝不放。过去之后,见她正在河边,河边有一柄匕首,还有一串血滴,渗进了土里。四周有凌乱的脚步印痕,揉杂在一起,掺在水润的泥土之中。

 

隋花絮面色苍白,眼睛直直盯着地上的血痕。

 

“怎么……怎么办……”隋花絮反复吟念着,眼睛红红的,没有哭,攥着拳,呼吸不匀,仿佛自责是她害死了这孩子。她看向程芝,程芝在她眼中看到了一种与小女孩感同身受般的哀伤。赤酒一声不吭,微偏过头,合着双目,只叹了口气,面有惋惜之色——不知是否只为任务失败而惋惜。

 

她见过的生死太多,经历的生死太多,也从那种动不动就感同身受的年纪走来,现在那年纪已经过去,她麻木了。

 

麻木不仁,对于一个武人来说,到是好事。

 

这些是赤酒去见唐白参那天,程芝一人去喝酒的时候才想到的。

 

他为自己当时感情用事,偏向隋花絮而后悔。他总是这样。少年人的经历太少,远不能看透一些东西。

 

于是当时,他就这样放开了赤酒的手。

 

放开她的手的时候,他才感觉到她的五只指尖都很凉。透过茧子,直刺到心里去。她的手指是有留恋的,但他脱开了。她留恋他的暖,他却只留下了她的凉。

 

“一定没事的。”程芝放开赤酒去安慰隋花絮。

 

他拍拍她的肩膀,然后俯身查看那些血迹。或许这只是猎户在外剥鹿皮留下的血痕呢。刚抓起一把带血的土,还没来得及去分辨气味,东边就传来一声尖利叫嚷。

 

井礼的叫声。

 

他们看到十分骇人的一幕。

 

井礼被关在土堆顶上的青铜笼子里,尖叫不止。

 

那是一个土堆,四周放着铁笼,笼中有山林鸟兽——山鸡,野兔,红狐,獐子,水鸭,还有一只大雁。大雁在土堆的最顶端,笼中有一只水碗食槽,一层厚干草,笼子空隙不小,足够大雁在其中整理羽毛。

 

现在,井礼就在最顶端的笼子里,与大雁关在一起。

 

她的手里都是青铜的绿色锈迹,看到三人靠近,又是一阵尖叫。井礼张着嘴巴,说不出话,尖叫声也显得沙哑了。

 

赤酒忽然抓住了程芝,用眼神示意他。

 

程芝的背脊一颤,收回了正要迈步的腿。

 

万事冷静。

 

果然还是赤酒最了解他。方才,他正是被一众无法言述的情感推搡着前去。

 

他似乎见到自己被关在铁门之中,双手被尖利的铁锈红刺割破,流出色彩不一的血。那是人生噩梦,也是他患梦魇时候最常回去的一个时刻。

 

在梦魇时分,这并不是噩梦。一个少年明天就要死去,这时门开了,门口站着一个女子,说可以带他离开这里。

 

对他来说,能看到赤酒的梦,都不算噩梦。

 

刺目的红色。锈的红,心头血的红。

 

那是她最初见到他时的样子,也是他踏入神州这片土地最初时候的样子。

 

见他 58 53890 58 31370 0 0 7765 0 0:00:06 0:00:04 0:00:02 7766回来,赤酒立刻放了手。

 

“花絮,别过去!”

 

一闪神的功夫,隋花絮已经提剑上前了。她握着一柄轻剑,是父亲留下的。那剑曾而然被檀启霜看到,檀启霜没有点破。因此,唐纳至今还不知道隋花絮就是隋之尧的女儿,不知道她是她的杀父仇人。

 

这是檀启霜的用人之道,隋花絮因此才答应帮檀启霜编纂药典。

 

程芝扑上前去,拉住隋花絮袖角,隋花絮被拉倒在地,地上的湿润泥土被推过去,一步之遥处一声轰然,整个地皮直直飞起,黄烟弥散,四周都是刺鼻的硫磺硝石气味。

 

程芝将隋花絮往后拉了一段,扶她起身。好险。好毒的局。

 

黄烟中有人现身出来,袍袖一扫,烟雾尽散。

 

那人将黄铜面具取下,露出一张苍白无色的脸来。

 

“小程,赤酒姑娘,好久不见。”

 

他像是知道在他们两个人面前根本不必隐瞒什么,所以才敢这样直接面对。

 

于三靖在于家放火逃走后,程芝用了三年才将之前一切可疑的点想通。

 

于三靖的脸。

 

纪白絮的魂。

 

原来这才是他最本初的样子,可惜知道得太晚。

 

“你是哪里来的恶匪?把她放了!不然……不然!”隋花絮将轻剑归鞘,双手执起重剑,直指向纪白絮。

 

纪白絮笑了笑,跟程芝说,这个姑娘很喜欢你呢。

 

隋花絮直直向前跑去,纪白絮动一动手指,井礼的笼子前面爆开一片。

 

“不过是关在笼里,有什么着急。既然你们的檀门主这么需要她,我二人也算有过交情,天下万没有唾手可得之道理,我们不妨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不慌,先容我与他叙叙旧。”纪白絮一笑,手一挥,平白一道火焰朝程飞去。程芝伸手,以掌相对,念了句咒,火焰化作一道红符,悬在空中。纪白絮拔出缠腰软刀,刀刃铮铮两声鸣响,似有敲击声,见那刃变得晶亮无比,刀锋劈过水珠,水珠碎成一片,落在地上。程芝拔剑相迎,将那红符推了出去,一剑穿过,剑挥之处闪出赤红光芒,带着灼灼热浪,雾破散,两人缠斗起来。

 

“你的刀好久没用过了,纪先生。”

 

“那次于府大火,得知你弯腰跛腿,变成病夫,真将在下吓得不轻。真是好演技,程镇长。”

 

“不及先生。”程芝冷笑一声。他练了一手快剑,步步紧逼,唯一不足是落剑没有准头,纪白絮正是抓了他这一点。在他落剑的时候猛一抻手,说,你的好兄弟于三靖有话要我问你。

 

他的脸分明是于三靖的脸,真正看清楚后,程芝竟然有些恍惚,一时没收住力气,纪白絮趁机争先,抬脚踢过去,将他踢到一边。

 

“又是这一套,你欺瞒我们这么久,如今要我如何相信?”

 

纪白絮并不理会,带着玩味的笑,弹指敲敲刀刃,径自道:“于三靖要我带他问你,若是要你从复活唐白参和复活他之间选一个,你选谁?”

 

“你说什么?唐白参?”这三个字如同一个机甲命门,赤酒一反常态,竟上前了两步追问起来。

 

“是啊,程兄弟为了你的唐白参,甘愿为檀门主办事。”

 

程芝没想到秘密会在这里被戳破,他之前给赤酒的解释是替母亲完成心愿。赤酒的脸色十分复杂,手中的剑也颤抖起来,最后落到地上。隋花絮听不分明,只上去帮她将剑捡起来。

 

“我选唐白参。”程芝没有丝毫犹豫。

 

——于三靖。

 

这是个很久没有听到过的名字。

 

但凡想起,无不痛苦充盈,血腥满喉。当年那个与他举杯把盏,谈笑风生的于三靖,或许就在放火烧死于府众人的时候,与家人共葬火海了。

 

于三靖的心魔是他的家人。于是他亲手烧死了所有家人。纵使他还活着,他也已经变成恶魔和疯子,跟纪白絮一样了。被众人淡忘的于三靖,在回忆中堕落成了世间最恶毒的魔头。

 

程芝说得如此干脆,纪白絮却一愣。

 

“唐白参?唐白参?”他低声重复了两遍,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自言自语道,“于小哥,听到没有。他说要选唐白参呢!”

 

程芝皱着眉望着他。纪白絮捂着胸口痛苦地笑了一阵,忽然道:

 

“于小哥,这次与你打赌,竟然是在下输了。这位好兄弟,好兄弟。真是人心难测。”他冷笑两声,竟有愤愤不平之色,“这样的好兄弟,亏你这样信任他。道貌岸然,重色轻友,世人皆是如此。”

 

所以,世人都该死。

 

“我不会忘记他——”

 

“——眼下却有更重要的,要去守护?当真君子,道貌岸然,不愧是檀大门主的后人,讲出的话都一模一样。那在下真是要代赤酒姑娘谢谢你了,程芝。” 纪白絮打断他的话,看着程芝的眼神极度轻蔑,冷笑道:“于三靖的血快要耗尽了。他为了再次见你,听到你的声音,只留下了一双耳朵。这种蝉蜕一般的置换之法你大概是听说过的,没听说过也不要紧。你所讲的一切,他都能听得到。”

 

在他口中,仿佛死而复生如同翻手覆手一般容易。随意将别人性命当做玩笑,随便排布。

 

“不过,你选的不作数。”纪白絮收了剑,走向赤酒。隋花絮先一步挡在赤酒面前,程芝挡在两人身前。纪白絮一拂袖,挡在前头的两人就被定了身,倒在一边。

 

他走到赤酒面前。

 

“好快的暗器。”

 

“在下是药师,也是方术师,赤酒姑娘讲错了。”纪白絮望着她,伸手抚摸她的脸颊,“这三年,不光是脸,眼睛也怕是熬坏了吧?当年见你,还要昂头去看,现在……”

 

他微微低头,手指触碰到赤酒的嘴唇,赤酒将他手腕拿住。

 

纪白絮一笑,道:“就连当年亲吻过的嘴唇,也变了样子。”

 

他手指一动,捻了一个咒术。赤酒感觉嘴唇一阵刺痛,像是被割去了一块,下意识一抿,发现嘴唇已经完好如初。

 

“三年前徐州城楼,月下再见,为何不答应跟我结盟?”纪白絮凑到她耳畔,道:“现在结盟,也不算晚,助我向檀启霜复仇,我帮你恢复容貌,为你披上盛装,去见唐白参。”

 

纪白絮真是会说话,一个“助”字,将赤酒与檀启霜两人关系生生刺破。他将赤酒拉到与自己平等的位置上,以此显示请求之心赤城。

 

赤酒怔怔地,很久才回过神来。

 

“你、你肯帮我复活唐白参?”

 

“款子他已经付了呀。”纪白絮随手一指程芝,终于露出一个十多岁少年人应当有的笑容,接着放开了她,道:“我虽也是商人,却不在意什么所谓的等价交易。你我一起做事,尽了心力,便足够了。”

 

一针见血,针针见血。纪白絮是四合院里教出的疯子。

 

人心虽善变,欲望却永不会变。

 

若一个人的欲望轻易便可以改变,那便不是发自内心的真实,至少,不能被称作真实的欲望。

 

程芝看赤酒。

 

赤酒失神地捂着面颊,面有动容。

 

他心中一片酸涩凄苦,像吃了苦心的莲子,又喝了凉水。

 

“要如何复活?”

 

赤酒说,为了恢复容貌去见唐白参,她能够付出一切。

 

“这个你自不必管。檀启霜能做得,我纪白絮也可以。”纪白絮望着她,一笑,“如此说来,赤酒姑娘是同意了。”

 

程芝在一旁大叫着规劝赤酒,将三年前纪白絮操持于三靖所做的恶事列尽,赤酒恍若未闻,目不转睛地望着远处。纪白絮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道:“檀启霜要那女孩,第一件事,把那女孩杀了。”

 

操持欲望,玩弄人心。

 

赤酒提着剑过去。径直穿过土堆四周的野物笼子,走到那个女孩身边。四周的炸药好似哑了。程芝与隋花絮不能脱身,只能大叫着让她停下。

 

笼子中的井礼抱着身旁的大雁,抬起头来看赤酒。

 

她的脸上闪过一道剑光,吓得她闭上眼睛。脸上溅了几粒血珠。

 

赤酒单手将女孩拎出来,抱在怀里,飞身跃出整个土堆的时候,身子一离地,土堆立刻炸开,砂石飞散。

 

原来是她提剑划破手腕,用血破开了纪白絮在笼子四周布下的阵法。那笼子被沾了血的宝剑削开,细看之下,竟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锈蚀铁笼。那青铜绿色是方术药粉,程芝竟没看出来。

 

 “我记得是这么破的。”一声利剑啸响,赤酒从黄色的硫烟中闯出,掠过程芝身边,挥剑刺向纪白絮。纪白絮唤出剑来,接下一招。赤酒放出一枚天上箭,从两边涌出十数唐门弟子,举着刀将纪白絮包围。

 

纪白絮摸摸下巴,一笑。

 

他一笑,所有人心头一寒,面面相觑。

 

赤酒是在井礼被堵的时候看出破绽的,立刻就向弟子发了传音令。井礼流浪多年,却惧怕生人,下意识的喊叫,也在吟念人名,身边应当是有人照拂的。她们来找井礼,井礼不知情,纪白絮或许也未曾准备。但是,被关在笼中的井礼,虽然也在尖叫,但面色显然镇静不少。小孩子藏不住事情。所以她怀疑,纪白絮在救下井礼时,给了许诺,或者有过逼迫,教她好好配合,他来保证她的安全。

 

若是她当时选择听从纪白絮的话,或许她现在已经被炸得四分五裂了。

 

为私欲而随意杀戮无辜者,为人不耻。

 

这是身为武人的道义,也是身为人的道义。

 

早听说过黄雀在后的故事,他们本就是埋伏,却不知他还有什么其他埋伏。

 

纪白絮将刀收了,朝外叫了一声。

 

“小鱼儿!”

 

一片死寂。后面有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众人看去,井礼抱着大雁从人群中钻出来。身后一个少年的唐门弟子追着她跑,叫着哎哎哎跟你说了别过去!

 

井礼跑到纪白絮身边,纪白絮蹲下来,看那大雁。

 

“啊,翅膀脏了。”他摸了摸大雁的翅膀,又抹去井礼脸上的血,“小鱼儿的脸也脏了。”

 

纪白絮瞥了一眼捂着伤口的赤酒。

 

井礼扯着他的袖子,问他:“小鱼儿演的好不好?”

 

纪白絮将她抱在怀里,道:“你问他们。”

 

程芝和隋花絮的缚索解开了。隋花絮不满井礼的欺骗,直瞪着她,几乎要将她活生生生吃掉。

 

井礼害怕地抱住纪白絮的脖颈。

 

“爹爹!”



-未完待续-


 

Sunasty

世  界



下期预告


纪白絮现身,有意收拢众人,对抗檀启霜。

檀启霜感到威胁,下达任务。

允诺此次任务之后,唐白参便可回来。

程芝唐白参与赤酒的关系中反复熬煎。

《赤酒引33》下周末相约东宋,不见不散!


赤酒看东宋:

初入东宋

认为这个世界只包含古代华夏之美

武侠之美

与世界一起成长到现在

发现东宋能包容世间所有文明之美

所有曾经灿烂或是依然灿烂的文明

都可以汇集于此,变成一种全新的大美。



赤酒自叙:

书海之中一学徒。

骨子里艳羡魏晋时的潇洒风姿,从容气度。

认为武侠的创作也应当是丰富,细致,美和包罗万象的。

大概在无意识中就是在追寻这些东西吧。


-赤酒引-


东宋·赤酒引①

东宋·赤酒引②

东宋·赤酒引③

东宋·赤酒引④


致谢

  1. 文章作者赤酒

  2. 插图来自网络,插图作者饼子会飞,仅为示意,版权归属版权方。

  3. 书法字“壹”作者赵孟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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