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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伴大姨的东京治病手记【5】『手术时间:8小时以上。术中死亡率:1%』

健康42195米 2024-04-14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蕨经 Author 蕨代霜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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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里遇到大事,时间会鸡血打满往前疯狂冲刺。

转眼间,明天就是手术日了。

大姨这样沉着冷静、恬淡从容,甚至在我看来颇有8.9分钝感的性格,也能看出难以完全遮掩的几分焦虑与不安,而且这还是在我陪护身边的情况下,我是如此善于运用瞎扯和搞笑,以及天南地北说段子逗人乐的类型,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她隔几分钟就要笑个不停,还会时常忍不住捏住拳头朝我挥来作即将敲打状,照理我和她搭配共同直面治疗的话,将会在情绪护理上取得非常理想的效果,即便不敢说满分,90以上我有绝对自信。可是,即便如此『阵容』,明天就是大手术,今晚患者本人依然会动摇,无法避免、恐怕无人能够幸免。

『你说啊......』大姨仰面躺着,看似惬意地左腿横搭在右腿膝盖上,盯着天花板对我说,『你说我也吃得下、心情很好,除了很硬很大的吞不下去之外都吃得好好的.....你说会不会我其实不用做手术也没问题呢?真没想到是这么大的手术,都没了,还要把胃拉上来弄成食道,没想到要切成这样,真的没想到,非要这么厉害吗?......』

一直搞笑扯淡,开心得不行的我,听了这番话顿时消沉下去,擅长秒回的我一瞬间不知道说什么好,虽然同一个瞬间内心有太多情绪涌起。

她会有这样的想法极其自然。恰逢东京风和日丽的明亮季节来到这里,人生首次日本之旅虽然是医疗目的,但周围无数新鲜有趣的刺激恐怕给头脑清晰记忆超强的她带去了强力精神提振,同时更容易转移对疾病的注意力。她很爱吃鱼,虽然生食等传统日料吃不惯,但在种类繁多、烹饪形式多样的鲜鱼包围之中,她仿佛跌进了米缸里,以至于即便带着严重的2期消化道恶性肿瘤,20几天过去后她的体重竟然还比赴日之前重了1.5斤左右。

再加上病房护士亲切周到、细致入微的护理,没有任何药物气味和阴郁氛围的医院环境,持续的良好体验可能会令她时不时产生自己可能病了,但并非罹患着重疾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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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医院方面对待她的疾病的态度完全不是这样。紧密陪伴大姨走过全程,我的体会是给到患者极佳体验的背后是近乎偏执的确认、再确认,沟通、再沟通,检查再检查并比对数据变化,细致到让我觉得神经质、太繁琐太累太辛苦,最后不禁于内心感慨这里的医护人员好艰难好苦,这日子换我是否能撑满3天?

别的不说,只提牙科。

4月5日,在和主治医首次见面时,对于约定的手术日期4月24日,不仅我大姨觉得太久,连我姐都觉得既然要等这么久要不先带她回上海过一段时间,反正封控已开,往返日本自由且方便。我大姨当时还没有对这次食道癌手术的性质理解充分(这方面长期以来我的体验是翻译、沟通无论多么精确,当内容涉及自身平时极其生疏的领域譬如医疗时,那么真正的理解一定是滞后,甚至是会大大滞后的——很多定义、措辞以及这些定义措辞所指向的结局与后果,特别是关于这些结局与后果的深远程度,人需要时间去消化与体会,可能光有时间都还不够,还需要一些特殊情境下的一个机灵来促动),非常渴望尽快手术、恨不得明天就手术。

结果,我姐打算带着大姨回上海的小心思当天就破碎了。下午主治医会面结束后,当即就被要求前往一楼牙科看牙。单子上清晰写着:『渡边雅之医师系统指令,要求牙科协助』

来到牙科,拍个片、张个嘴之后,完全听不懂语言的大姨,就看医生严峻的神情和现场的氛围也立即明白了一二。医生对我说,患者的牙齿实在太差了,牙周病和牙结石非常严重,如果手术日之前不彻底治疗的话,这场手术将会对患者十分危险,直接关系到术后生存率和恢复速度与效果。

呃......我让医生给我看一下片子。我勒个去一看我也有点小晕晕:不需要任何火眼金睛的读片能力,光是从片子上都能看出牙结石的大致分布来,这这这......算了关于这一点就不去和医生闲聊了,也要照顾一下大姨的面子。非常瘦削干练的女医生和助手一颗一颗牙齿check过去,耗时良久终于标记完成之后有点困惑地问我:患者是否在中国的时候家距离牙科诊所太远,或者她是否有什么牙科忌讳?有的话在我们尚未开始治疗之前请让患者告诉我们。

(⊙o⊙)…这。。。我大姨都能自费来这里治疗癌症,平时私立牙科诊所哪里会有一丁点压力?只要想去真是随便挑随意去,牙科自由啊难道不是么。问题不在于此,而是压根没有这个习惯。这不是大姨一个人的问题,而是中国老年人群身上普遍存在的问题,很多人甚至可能有意识定期自费去昂贵的地方体检,却未必有经常洗牙的意识,习惯上或者说传统上就轻视、不在乎牙科这样东西,当然就不可能理解口腔卫生与诸多慢性疾患的关系,更加不可能明白癌症治疗与牙科之间存在巨大的、可能要人命的重大关系。这些内心独白我决定就烂在自己肚子里,不去和医护人员侃了。

结果发表,告诉大姨时,大姨惊呆了:为了4月24日的癌症手术,她需要在此期间拔掉3粒牙齿:其中一颗仅留残根,另外两颗是可能造成感染的龋齿,另有一颗种植牙有松动,但考虑到时间上来不及对松动部位进行适配零件更换,遂决定进行前后加固(就这个还把科室的老大叫了出来讨论权衡了良久),最后还要对全口腔进行洗牙、治疗牙周病、去牙结石。她反复问了我两遍:啊,做个手术还要拔牙啊?为什么呀?我说别多想了,这东西关系到手术后恢复和降低危险,手术恢复后随时可以种植牙的,怕什么,为了手术,眼前的所有都要彻底做好。

就这样,增加了两场预约,根本不再有暂时回到上海的可能性,大姨一脸好吧躺平了的表情。。。

她不知道,癌症手术,特别是重大手术之前牙科重要到什么程度。首先,癌症治疗过程中有关口腔护理的多项研究提示,若口腔内存在病灶,术后感染的可能性会显著提高,特别是肺炎等,对于术后生理状况脆弱的很多病患具有强大的致死潜力。同时,许多癌症手术使用全身麻醉,需要通过口腔插入呼吸管,无论此时医生有多谨慎多么富有经验,依然会有不低的几率令口腔中的龋齿、腐牙等断裂或脱落,尤其合并牙周病时,这样的风险会更高。以及,致病菌可能经由呼吸管进入气道,后果不堪设想。最后,术前若不彻底洁净口腔,术后口腔清洁常常会更加困难,令风险进一步上升。因此术前牙科检查与治疗、清洁处理在日本被极为重视,被认为是围术期提高生存率的最关键环节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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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苦头,大姨都勇敢捱了过来。现在她朝我笑的时候,里侧上下各有一个大缺口,看上去好像一个顽皮天真的孩子一样,有那么几分滑稽,但比起口腔环境导致一路至今的成本与心力化为泡影,这个结果并不坏。

只是到了现在,在4月5日之后两周以上过去之后,她突然似乎好像明白了这场手术是有多大。我并没有告诉她,涉及食道切除的进展期食道癌手术(非浅表EMR或ESD)在日本被认为是一般癌症手术中最大的手术,非常复杂艰难、危险度相当高。

我姐在上海的时候由于主治医连3分钟耐心沟通的氛围都没有,而是快速地、单方面告知般介绍完情况之后跟在后面的一句话就是『你们要手术吗?要手术的话我立即给你们开单子』而直觉感受违和与不信任,最终促成了这次赴日就医。若让我平心而论,直接因此而评估若在上海手术,结局一定不如在东京的这里是不科学的、没有确切根据的。但对于进展期食道癌手术的我姐的审慎直觉,我认为是很有道理的,很简单——这是一条绝对没有拼凑与重来机会的不归路,手术完毕之后,是怎么样就怎么样了。为此,事前无论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负责手术的主治医、副院长渡边雅之先生也是这个态度。4月21日术前最终说明会面中,他将4月5日对我们作过的详细说明几乎原原本本、一模一样地重新耐心地再说了一遍,还现场手绘了大致一模一样的说明图。

经过2次的当场解说、手绘,再加上这次新增的细节:

手术时间:8小时以上。手术期间死亡率:1%。因为手术很可能影响到声带与喉返神经,术后可能发声异常嘶哑并持续半年左右,概率25%。虽然温存了发声功能,若最终康复不良,最终依然有可能不得不切除。

大姨突然明白了这场手术的性质,也就是这实际上是一场多大的手术,于是有了本文最初她对我突然说的那段话。就连她这样淡定从容甚至在我看来钝感了一辈子的人,风尘仆仆来到这里,十几天内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检查、治疗、沟通、告知,一路走到术前的夜晚,

她也会动摇、想必内心也有焦虑与紧张。但没办法,这就是手术的代价,或者说是进展期难治癌症治疗的代价,而且现代医学至今没有办法完全精确地衡量治疗与代价的利弊,只能预设一个尽可能周到平衡了利弊的方案,并且为了这个目标在所有细节上竭尽所能地未雨绸缪,剩下的,只能交给命运。

这是标准的『尽人事,听天命』。

我没有多劝、没有各种正能量轰炸,因为我经历了不少、看到了不少,无论在自己的人生里还是职业里。正能量轰炸不仅其实没用,而且常常只会逆效果,解铃还须系铃人。自己的事情,最终还是要靠自己主动或者被动走出来。

我只是提醒她:你想想我的外婆,也就是你妈,她查出胃癌的时候79岁,到今年整整30年了,而你现在也正好79岁。外婆从医院回来的场景我至今记忆犹新,谈笑风生、还给大家做饭,她觉得自己没病、很健康,只是深夜胃里有点说不出的堵的感觉而已。但实际上你也知道,医生说她没救了,结果外婆还有多少时间你也记得的,不过半年时间。而你现在还有机会,还能争取,还有这个资源和条件,你还有什么理由呢?30年来医疗进步多少你想想?如果她能活在现在,她说不定也还有希望不是么。你如果因为现在觉得还不错就不治疗,那么很快你会连半流质吞咽下去都不舒服,到那个时候就没有任何选项可以选择了。

大姨是很聪明的退休人民教师,脑子清晰得仿佛4K65寸大屏电视,瞬间就状态恢复。是啊,还有机会、还有希望本身已经是人生最大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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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7个多小时,长达8个多小时的手术就要开始了。手术之后大姨就要直接转到ICU四五天时间。她作最后整理的时候,把我前几天送给她的医院吉祥物,那只有点过于可爱的小蟹搭在了自己的包裹上,说这是她的幸运物、护身符,这话让我十分happy、特别joyful。

而我,今天喝了至少8杯咖啡,因为我知道晚上在她整夜的鼾声与咳嗽交响之间是不可能睡着的,现在有一种莫名的小小期待与兴奋,毕竟有一种20多天来的努力要面对阶段性绩效考核的感觉,有点意思。我不期待奇迹,我只基于循证医学抱住理性的乐观不放并守望最终的结果。

为此,昨天我还在走路不稳摇摇晃晃的睡意里,去到我最喜爱的花卉市场买了一盆大蕨,作为给自己的犒劳和激励。那棵蕨,据说叫做金毛狗蕨?(如果不是别打我...)在我看来很搞笑可爱的名字,欢乐又活泼。

结款临走的时候,身体健康结实的园丁姑娘依依不舍地对我说:这是我特别疼爱的孩子,我每天要给她浇水两次,还会定期施液态肥。现在她的生活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疼爱她啊!

很被触动。

生命那么可贵,值得为之尽力,真的。

我不睡了,大家婉氨~

系列回顾:

陪伴大姨的东京治病手记【1】

陪伴大姨的东京治病手记【2】

陪伴大姨的东京治病手记【3】

陪伴大姨的东京治病手记【4】二选一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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