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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祥日记中的卞师 | 纪念卞孝萱先生逝世十周年

胡阿祥 程门问学 2024-02-05

2009年9月5日,卞孝萱先生在南京鼓楼医院因猝发心肌梗塞逝世,终年86岁。昨天上午,卞孝萱先生逝世十周年纪念会暨《冬青老人口述》新书发布会在南京大学文学院举行。文学院莫砺锋、徐兴无、程章灿、徐有富等教授以及凤凰出版社倪培翔社长分别致辞,回忆了卞先生的点滴往事和治学风范;凤凰出版社前社长姜小青编审和《冬青老人口述》的整理者赵益教授,则就新书的整理和编辑出版情况,做了详细的介绍。卞门弟子代表、南京大学历史学院胡阿祥教授整理出部分日记和照片,寄托对卞先生的思念。“程门问学”经胡阿祥教授授权,刊出这部分日记和照片,以让更多学人领略卞先生的道德文章。


胡阿祥教授在纪念会上发言


我的记忆力不是很好,所以习惯记日记。自从1993年拜入卞门,到2009年卞师仙逝,随侍先生十六年。这十六年间,有过太多的欢乐,太多的交流,太多的感悟,太多的逸闻趣事。这些年来,每当我想着卞师时,或会看看鲜活在日记、照片、便笺里的卞师……


这里,节选卞师仙逝前后那20多天的日记,以见先生的道德文章,以寄弟子的无限思念。


8月14日


天气甚闷热。……从常熟赶往丹阳……


丹阳之行是为了国学讲座。本来的安排,卞师与我各一个半小时,丹阳地方当作大事,丹阳历史文化研究会、市教育局,安排300余人听讲。13日早上刚出门,卞师电话,发现便血,原因不明,无法成行,叮嘱我向丹阳方面致歉。如此,商量下来,只有我唱独角戏了。


【先生就是这样,守信用重承诺,只要答应的事情,哪怕自己再累,也要完成。先生晚年奔波各地,先生说,能为大家做点事情,是大家看得起我,我应该做好】(括号中为胡阿祥教授今天所加的按语。下同。——编者注)


2004年10月在淮阴师范学院“江淮地域与六朝历史研讨会”上


8月15日


8点半到12点,中间休息15分钟,在市委党校礼堂,讲座“看一台中国历史与中华文化的大戏”,开头加了些国学的内容,依据卞师国学四十讲大序。效果很好。老市长杨迅会长主持。……下午从丹阳回,即电话卞师,问候身体状况,师云非一言可明,约我有时间去家,谈近期与远期安排,我感觉有些不对劲,晚上即与夫人来到师家。……先生之近期安排、远期安排,已有交代后事的意思,心中凄切。近期安排:新国学三十讲,卞师负责的20讲,仍由卞师约稿,而审稿由我负责;瘗鹤铭作者与年代的考证,发现了新证据,拟完成再考瘗鹤铭短文,此后即封笔;把刘禹锡研究会成立起来,放在连州。远期安排:等到身体真有问题,召集冬青书屋同学会同学,先生口述诸事、治学感言、来不及完成而寄望诸位同学的研究课题;择墓的想法,回到扬州;关于编、出卞孝萱集……,云云。


心中颇为惶惶,又感觉事情应该不至于此,当是炎症吧。而先生高龄如此,或许也要有些心理准备了。


【2011年11月19-21日,由我负责联络学者的“全国首届刘禹锡学术研讨会”在连州召开。2015年11月22-23日,“纪念刘禹锡赴任连州1200周年暨刘禹锡学术研讨会”期间,成立中国刘禹锡研究会,我算是完成了卞师的遗愿。国学的普及、学术的考证、研究的传承,这是先生最后的安排】


2004年12月在江阴南菁书院。因为此游,先生在《南京晓庄学院学报》创办并主持了“书院研究”专栏


8月20日


下午,夫人回家早,傍晚一起到鼓楼医院看望卞师。老是问卞歧,前晚云结果尚未出来,终究放心不下。到1号楼6楼3床,卞敏在陪着,聊了会,到医生办公室建议给先生输营养液,卞敏一起出来,才得知具体病情,悲,先生自然还不知道,不过先生似有感觉,说希望能有些时间,回家处理遗留的事情,“许多的信要回,许多的事要交代,写序写推荐意见,可能就无能为力,对不起大家了”,……而在我与卞敏外出时,先生与夫人说事,竟至流泪。离开先生时,我心中凄苦,流下了眼泪。何以这样突然呢?作为离休老干部,难道每年没有体检吗?先生一旦不测,师母也就麻烦了。先生不想受手术之苦,无论怎样,都以保守治疗为主,果然如此,如果心情、饮食都正常,希望维持个三、四年,先生90岁仙去,也就不为遗憾了。无法想象先生之受病痛的折磨。


【先生总是想着朋友、想着学生、想着年轻人的事情,对于写序、写推荐意见,先生八十以后,还是有求必应;先生说,如果没有前辈的扶持,就没有我的今天;今天我能为大家做些事,心里高兴】


2005年8月在广东阳山


9月1日


一早,六点,卞师电话,要我去医院。很是担心先生知道自己的病情了,40分钟赶到。原来昨天拔管,极痛,引起一系列的身体与情绪反应,声音也不再如我熟悉的作洪钟之响。先生希望能有中医、内科再来看看,说我有组织,一是中文系,二是老干部处,三是文史馆,希望组织即文学院姚松书记、老干部处龚一辉处长、省文史馆赵安东副馆长出面。尽管知道此非中医、内科之事,但为了先生的心情,仍然答应了,并于上午即联系三位……


【先生常说,组织很关心我,我也很感谢他们。先生常说,做人要有感恩之心】


2006年5月主持南京大学历史系博士论文答辩后合影


9月4日


起床即觉腰酸背痛,神情恍惚,难道是1992年8月28日谭师冥冥之事重演?做不了事,看不进书。下午,夫人回家稍早,饭后即去看先生,下楼,忘记带上刚出的“中华传统文化丛书”,等过两天吧。7点到医院,先生情绪颇好,声音也显得元气较厚,因为明天上午就出院回家了,我又告知先生丛书已出,先生说耽搁了五年,总算出了。我心中知道病情,但仍以随意轻松的口吻与先生聊着,握着先生不再温润、略感凉意的手,让先生用力,先生的力气竟然不小,我笑称先生身体状况颇好,云云。


【卞师与周群师兄主编的“中华传统文化丛书”六册,当是先生生前主编出版的最后一套书吧,而先生却未能见,每每想到我的疏忽,都感悔恨】


2008年9月淮安讲学期间考察运河


9月5日,卞师过世


上午8:50出门,赶往鼓楼医院。9:50,给卞敏电话,称马上到,正在办出院手续。上楼,1号楼6楼1床,见到先生已经坐起,正准备动身,先生很高兴,说来得正好。于是我扶先生坐上他家里带来的推车,夫人拿着水果篮,卞敏、卞琰、卞华收拾东西,称随后打车回家。等电梯时,我看先生情绪颇好,乃与先生说起与清华会长通电话事,说起我写的韩愈足弱不能步与退之服硫黄文的主要观点、史料依据、推论方法,先生听了很是开心,说起刀圭服药为重要证据,而我另外立论,为韩愈洗了恶名,是重要的发现;下楼,选择可推车的路,往天津路靠近鼓楼的门推,一路仍在聊着,我说到医书中称体胖者易得足弱,先生叫我看钱基博的韩愈志,说韩文公是体胖而矮小的身材。到了门口,夫人去开车,先生对我说:“搞文学史的人,只懂文学,限制太多,比如退之服硫黄,争来争去,没有定论。还是要从各个学科入手,值得做的问题实在还有许多”——这竟然就是先生最后的遗言!呜呼!


10:05,夫人车子开到,卞敏、卞琰、卞华也正好从这个门口出来,于是一起准备轻移先生到车上。10:07,鲁庆来电,送孩子上学,说了不到一分钟,我说在忙着照顾位先生,回头联系。我、卞敏、卞琰扶先生到车上。打开另边车门,卞华坐在边上,方便照顾。车子尚未发动,大概也就在这两分钟光景,先生突然张嘴靠在了座上,眼睛无光,卞华与夫人手试,已经呼吸渐无……众人一时无措,我见到出来位医生,抓住求救,又跑到下道门传达室,打急诊室电话,大约两三分钟不见人来,于是急奔急诊室,楼口遇见卞琰领着位医生匆匆赶上。此时大约在10:20,一起抬先生到推床上,飞奔到急诊抢救室,一路上间歇停下,医生击打胸口,呼吸已经消失。到了抢救室,大约10:30,医生称已经无法抢救,心跳只是没有意义的云云。我们不懂,求不要放弃。给景凯旋打电话,请他通知中文系姚松书记、武秀成,老干部处龚一辉。接下来的半小时,姚、武、王守[恒]明、刘振华、卞生[深]、景凯旋到。医生多次要我们放弃,生命体症已经没有,我们仍坚持起搏器不要撤,在卞生[深]、夫人的坚持下,同意接师母来看最后一眼。12:15,夫人接来师母,只说仍在抢救,但希望不大,师母呜呜流泪。扶开师母,拔去仪器,先生仙逝矣。呜呼哀哉!


我给先生扣上上衣,合上眼睛,取出上衣口袋里的纸条,上面是几个电话:130xxxxxxxx王;819xxxxx卞华;护工159xxxxxxxx马;139xxxxxxxx,862xxxxx胡;138xxxxxxxx武。


给先生穿上鞋子,大哭……


早上开心接先生回家,没有想到竟然天人永隔……稍安慰者,先生病情已经扩散到胸部,而先生是在开心中辞世的,是在指导着我如何去做韩愈研究中辞世的,是在对全国韩愈会的殷切希望中辞世的……


【先生一生追求学术,最后的遗言,竟然是在指导着如何进一步深入韩愈韩文公的研究。大德者寿,大德者福,先生以86岁的高龄,没有受到精神与肉体的病痛折磨,而是在开心论学中驾鹤仙去,先生真是大德者,真是有福气的人】


在医院中,即电话通知了任晖,回家稍平复下情绪,即短信告知王永平(请他转告孙永如)、刘进宝(早上上楼时接他问先生情况的电话),薛飞、周群、史梅、邵文实、赵益、张明,每年与先生聚餐的先生喜欢的同门,程彩霞、卞利、程章灿、胡晓明、雷恩海、李天石、邱敏、沙欧[鸥]、王健、杨再年、于景祥、张强、杨丕祥、何毅群、朱智武、朱炳国、周悦、郑绍平、刘英杰、黄继东;电话告诉张清华,清华会长在电话中大哭;李凭,悲痛难忍。


下午到晚上,接电话,与卞敏、秀成、丁骏等商量设灵堂、讣告、网页、学术、纪念、照片等治丧事宜。


傍晚,秀成来电,问先生仙去时间,我说以师母放开先生的手、医院撤下抢救设备为是吧,12:18。


2008年11月2日,扶着先生到云台山,先生开心地爽朗大笑,“85岁了,还能上云台山……”


9月6日


早晨起床,匆匆梳洗,想起昨天早上与夫人开心地去接先生的情形,不禁悲从中来,呜咽哭泣。去港龙园先生家,这条熟悉的路,路的尽头却不再能见到先生,不禁一路泪下。9点到先生家中,握着师母的手,久久,接下来师母怎么办呢?参与布置灵堂,去超市购挂先生遗像的钩子,电梯口见到邱敏先生;路上遇见马鞍山文联沙鸥,请他稍等我;回来到得大院,见到淮阴师范学院张强院长、历史系李巨澜主任、学报王荣江。除了中午回家陪来客鲁庆一家山寨农庄简单用餐、2点半到3点1刻修改文学院发来的先生讣告外,都在先生家中,陪着师母与先生子女,期间每每情不自禁地流泪;接待来家吊唁者,沈学善夫妻,许辉一家,扬州大学周新国副校长、王永平,杨忠副书记、姚松、龚一辉,周群,黄继东,南艺金丹,武黎嵩等。永平、小武、继东等坐了许久。五点半我与小武离开,路上小武说起帮先生搬家、理物之事,字画事,古籍善本等等。我建议小武有机会写写,不为别的,只为了不要散失……


先生的学术、为人、往事、趣味等等,岂是一时可以写清?待心情平静下来,我当写些文字,纪念先生。


师生日常


9月8日


心中颇是失落、伤感,不是为我师,而是为人情……尤其伤感者,……作为先生的弟子,我是最早一批通知的,竟然没有了声音……呜呼哀哉!


9月9日


昨晚梦中,卞师刚刚过世,诸事渐了,电话中,竟得知……先生又去,悲痛之中,大哭……


今天徐州汤其领来港龙园祭拜卞师,心中颇为感动,相对于有些人,唉,不说也罢。


9月10日


伤心的教师节。我的硕士博士阶段的导师都过世了,是否一种没有牵挂或者失去牵挂的孤单呢?上午,先与秀成、卞敏、刘振华去安德园,商讨挂挽联诸事,对方有为难之意,正好下午从胡传胜处得知,王军工作落实为南京市殡葬管理处处长了,就在安德园上班,怎么会这样巧呢?应该没有问题了……


今天不少外地同学回来了,负责接待,与程奇立、高新强等聊天,看……的表演。安排明天的遗体告别仪式事。


晚上,接秀成电话,让我作为弟子代表发言。9点半到11点,写发言稿。


卞先生题字:高山仰止。用这张照片作为结束,以表达对先生的景仰和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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