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晖：从“伪斯洛伐克国”到新斯洛伐克（二）
【当代东欧的右翼民族主义评述系列】
“人-民民-煮国家”始末
话说二战末期，STL为了与西方讨价还价，曾规定战后苏联新控制的国家里gcd要联合非共反法西斯党派，要与西方回来的反法西斯流亡政府人士合作，暂时不搞“社会主义”，而要搞“人民民煮国家”——不仅经济上保留“资本主义”，政治上也可以保持议会民煮，gcd参与多党竞选。只是有几个底线要坚持：一要让苏联驻军，二要在外交上跟定苏联（后来具体化为不得参加马歇尔计划），三是gcd虽可以是政府中的少数，总统总理可以是别的党派，但“强力部门”（军队、警察）必须由他们掌控。
显然，按这些规则运作的国家处在苏联和本国gcd监督之下，但gcd还谈不上垄断权力，甚至未必是领导。有人称之为“gcd监督下的资本主义”，我以为比较准确。
实际实行时各国情况不一。像保加利亚、罗马尼亚与匈牙利因为是战败的轴心国，并无流亡政府，抵抗运动中的非共党派即便战前影响不小，此时也无所依恃，而gcd即便原来很弱小，在苏军占领下也很快做大，容纳一些非共党派也是花瓶而已，基本就是亲苏力量掌权。波兰、南斯拉夫的流亡政府与苏联及本国gcd关系很差，也基本被排除在外。
只有捷克斯洛伐克，因为战前民煮政府及后继的流亡政府就与苏联关系较好，老捷共也比较适应民煮制度，战后初期的议会民-煮可以说是东欧最典型的，与战前民煮政府-战时流亡政府的衔接程度也最高。1945-1946年间的头两届政府，总统贝奈斯、总理费林格都是从伦敦流亡政府原职续任的社会民主党人（贝奈斯战前就是总统），22名部长中，gcd人只有6名。1946年大选，gcd在全国得票率为31.2%，议席占40%，虽然得票和议席均未过半，但已超过其他任何一党，在当时的东欧各国，这个得票率也不低。
不过，这个成绩主要是在捷克取得的。而在斯洛伐克，虽然早在布拉格解放前数月就在苏军支持下建立了科希策政府，但1946年gcd却输掉了大选，中右的民煮党得票达62%。虽然捷斯两地选举结果差异很大，但都被公认为比较公平，而且都是在苏军占领下的竞选，结果也得到了苏联的认可。
总之，当时捷克斯洛伐克在苏军控制下gcd影响虽然增长，但仍是按馅正民煮规则统治的，并且斯洛伐克的民意与捷克也有不小差异。这就是斯洛伐克当时杀人较少的原因。
然而“人民民煮国家”很快成为过去。这主要是因为冷战的大背景，但苏南决裂也成为关键诱因。讽刺的是：南斯拉夫恰恰是最早拒绝这么做，坚持一上台就搞“社会主义”的。铁托与苏联闹翻不是因为“修正主义”，恰恰是因为他当时比苏联人还“正统”，仗着自己在东欧诸国中最为兵强马壮，觉得是自打天下，不顾苏联与西方讨价还价的“大局”，立马就搞一d砖政。他还刻意模仿“苏联”，要搞一个“巴联”（巴尔干社会主义联盟），拉保加利亚等作为“加盟共和国”，自当老大。哪晓得天无二日，老大只能有一个，STL岂能容他比自己还“STL主义”！
但把铁托革除教门后，STL觉得自己对东欧的控制还不牢靠，感到当前体制不够强硬，竟又下令各国提前废除此制，像铁托那样搞起一d砖政来！不过，这当然不能说铁托是对的。相反，各国还必须掀起肃反高潮，大抓大杀“铁托分子”，即那些虽然搞的明明就是社会主义甚至是stl主义，而绝非“资本主义”，但却被怀疑对老大哥不敬的人。
*“牛排”现象：两边为何都反犹
STL与哥特瓦尔德
于是捷共领袖哥特瓦尔德等奉命而动，通过1948年“二月事变”，废除了“人民民煮国家”。贝奈斯下台，费林格投降，小马萨里克死得不明不白，除了保留几个花瓶，凡是还想与捷共“竞选”的人都被清洗掉。原来处置蒂索等人时还讲点法治、杀人不多的捷克斯洛伐克，突然变得杀人如麻。
先是“补杀”了许多小法西斯（已经判过徒刑的大法西斯如斯蒂芬.蒂索等反倒逃过一劫），接着杀了很多非共反法西斯人士，包括参与过军事抵抗和斯洛伐克大起义的军官如勒内.切尼将军和皮卡将军等。法西斯时代著名女“政治犯”霍拉科娃、整个法西斯时代一直在坐牢的著名“托派”（其实就是反对STL的LN主义正统派）知识分子卡兰德拉等都死于非命。
许多非共反法西斯党派政治家和“人-民民-煮国家”时期的公职人员，如社会民主党前中央shu记邓德尔、人民党shu记霍斯提卡，以及大量的教会人士、记者、各界异议人士和抵制集体化的农民也被镇压。所谓的“霍拉科娃集团案”、“最奇间谍案”、“冰球队叛国案”、“绿色国际案”、“教会私通梵蒂冈案”、“伊莱姆尼采叛徒间谍案”、“泽拉主教案”等政治审判接连不断。
特别是1950年处决霍拉科娃时引起国际震惊。霍拉科娃是国民社会党（总统贝奈斯所在的社会民主类型政党）的女豪杰、“人民民煮国家”时期的国会议员、也是年幼孩子的母亲，在捷国内外都很有名气。判决后丘吉尔、罗斯福夫人、爱因斯坦、罗素、伯纳尔等各国名人纷纷致信捷克当局，要求网开一面，但哥特瓦尔德还是不为所动，悍然下令绞死了这个年仅48岁的著名反法西斯女政治家，她的“集团”则有4人被杀。而1944年霍拉科娃在德国法庭受审时，尽管纳粹公诉人要求判她死刑，法官最后却“只”判刑8年！
霍拉科娃传记片《米达拉》
杀戒一开就收不住，到了1952年，屠刀落到了许多捷共领导人的头上。这年发生举世震惊的“斯兰斯基集团案”：以捷克斯洛伐克总shu记鲁道夫.斯兰斯基为首的一批捷共高官，包括外交部长克利门蒂斯、d中央副总shu记弗兰克、国际部部长吉姆德、总统府国民经济部部长弗莱卡、财政部副部长菲施、等11人，都以反革命、间谍、铁托分子、托洛茨基分子等罪名被判绞刑处决，另外3人无期徒刑。不久又对各地区的领导发起“地区书记审判案”，以斯维尔莫娃为首的一大批人被判无期徒刑和有期徒刑不等。
在苏南决裂后STL下令东欧各国刮起的这股党内大清洗风暴中，捷克斯洛伐克不是杀人最多的，但却有两个特点：
一是杀人级别高，杀了总shu记的只有捷克斯洛伐克一国。比其他各国的最高被害者，如匈牙利的拉伊克、阿尔巴尼亚的科奇.佐治、保加利亚的科斯托夫等地位更高。尽管没掌权时各国gcd,如前述的罗马尼亚以及波兰、南斯拉夫等常有第一把手被杀，但这通常是苏联人定的。苏联人总是疑神疑鬼地觉得该国党做不大是因为党魁不可靠，而那时这些党魁也毫无自保能力，且处于秘密状态，被杀了谁也不知道。掌权后党就容易做大，而且虽是儿皇帝，杀起来动静也太大（如后来的纳吉），有时还杀不掉（如铁托），所以苏联虽然还是经常干預各党人事，但一般不轻动儿皇帝，而是敲山震虎，或是“清君侧”。在斯大林死前这一轮东欧大肃反中，杀掉斯兰斯基已经很突出了。
二是突出针对某些族群，尤其是反犹和反斯洛伐克民族主义。斯兰斯基案的14名被告中，包括斯兰斯基本人在内有11名是确定的犹太人，而只有克利门蒂斯一人确定无犹太血统。判决书加给他们的罪名除了反革命、间谍这些例行的帽子外，突出的是强调他们与“西方帝国主义豢养的以色列”勾结，报纸上大骂斯兰斯基的一句流行话就是“狗的狗，去死吧！（Psovi psísmrt!）”——以色列是西方的狗，而斯兰斯基是以色列的狗。
以色列独立战争时确实向捷克买过军火，但当时苏联在阿以之间尚未选边站，联合国以色列建国决议也是苏联支持的。然而不久后苏联自己也排犹，而且在中东决定支持阿拉伯，斯兰斯基这些捷共中的犹太人就倒霉了，他们被控阴谋搞犹太复国主义，与“国际犹太金融寡头”沆瀣一气。这是整个东欧大清洗中反犹太色彩最突出的。
当然，宏观地看，“LN主义”本身就有一个从犹太-格鲁吉亚-波兰色彩变成去犹-去格-去波的斯拉夫化过程，或者说是从“国际主义”变成俄罗斯民族沙文主义的过程。一些东欧党也类似，正如前面提到的罗马尼亚（非罗族的）gcd排除了安娜.波克等“犹太帮”后变成“罗马尼亚人的gcd”一样。实际上，世界范围内的反犹也从来就有“仇富”与“仇闪（米特）”、或曰“极左”与“极右”两条进路。即便在德国，因仇富而仇犹的“左派纳粹”（斯特拉瑟主义或“牛排国社党”）也一直与因“雅利安人至上”而仇犹的“右派纳粹”并存于纳粹运动中。所以在捷克斯洛伐克，继蒂索的屠犹后又出现捷共的反犹，或许也是这样。
鲁道夫.斯兰斯基
肃清“斯洛伐克民族主义”
与反犹的斯兰斯基案几乎同时，另一波清洗针对的是斯洛伐克共产党人的“资产阶级民族主义”。
当初1939年“斯洛伐克国”独立后，捷共的斯洛伐克组织也独立建党。二战后捷克斯洛伐克重新统一，斯洛伐克gcd却还自立了几年。这主要是为“人民民煮国家”竞选考虑，因为“独立”了这么些年，斯洛伐克意识对选举还是有些影响。当然即便如此，该党还是选输了。
1948年“人民民主”取消，斯洛伐克gcd才重新并入捷克斯洛伐克gcd，但仍保留原党名并有自己的中央委员会。同时捷克部分并无单独的捷共，但统一的捷克斯洛伐克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却绝大多数是捷克人，中央主席团21个成员中，斯洛伐克人只有两名，所谓的捷克斯洛伐克党中央实际上近似于捷克党中央。
这样的安排显然是学苏联的——那时苏联每个“加盟共和国”都有自己的党中央，之上才是苏共中央；唯独没有俄共，俄罗斯的共产党人直接归苏共。捷克人也学了这一手。但捷克斯洛伐克那时却是单一国家，并不是苏联那样的联邦。这种安排自然导致许多矛盾。加上“人-民民-煮”时期的选举中，斯洛伐克地区的共产党得票率明显低于捷克，更使捷共领导不满，认为斯洛伐克“民族主义”泛滥，那里的党领导也要负责任。
早在1950年，捷共最高层已经对外交部长、斯洛伐克人克利门蒂斯、斯洛伐克政府主席胡萨克等斯洛伐克族大人物提出“民族主义”指控，斯洛伐克共产党中央第一书记巴什沃万斯基开始还参与整人，曾大骂克利门蒂斯、胡萨克等是“间谍”，但不久他自己也被揭发，说他早年曾参加赫林卡党，尽管早就退出，他还是被撤职查办，并于1952年自杀身亡。斯洛伐克党中央第一书记之职也被捷共中央指派的捷克人巴契列克取代之。
此前克利门蒂斯已卷入斯兰斯基案并被处决。余下胡萨克等人经过几年折腾，于1954年4月成为“资产阶级民族主义集团案”的被告。胡萨克被判无期徒刑。“集团”中其他4人（均为斯洛伐克族党政官员与作家）获刑22—10年不等。此时STL与他的捷克代理人哥特瓦尔德均已死去，大清洗临近尾声，烈度有所降低，胡萨克等人得以保命。但审讯中遭酷刑，监狱里受折磨，到他平反出狱时，只有47岁的他已经牙齿掉光，须发枯萎，未老先衰妻离子散。而斯洛伐克人在地方党、政、中央的三大代表人物都被搞掉：中央政府外长被处决，斯洛伐克党魁自杀、政府首脑判无期。当年“人-民民-煮”时代对蒂索之流的镇压，也不过如此吧。
胡萨克与勃列日涅夫
而在粉碎“资产阶级民族主义”后，捷共却恢复了第一共和国“资产阶级政府”的说法，认为“捷克斯洛伐克”是个单一民族，否认斯洛伐克族的存在。如果说第一共和国这样讲，还是为了对付苏台德德意志人的挑战，那么在苏台德人已经被驱逐后的1950年代，这么说又是为何？
*德式牛排八成熟，外褐（纳粹褐衫）内红（共产红旗），故名
（本文发表时删去注释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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