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鱼联文】人到中年，己不由己
秋夜游
本篇组别：A五湖鱼
（S四海鲸、A五湖鱼、B桃花鱼、C溪流水）
盲选组
（指在主题公布前就报名参加本场联文，并接受他人指定限定词的文章作者）
书鱼联文第27场-A03【盲选组】
他山之石
by 程梨涡
限定词：没人能对他/她说不的气质
这天老李与媳妇约好，本来是要早点回家吃饭的，赶上办公室搞什么团建，秋游本地知名的老虎山，够恼人。他本来想推脱，可惜办公室唯一的女同志要陪孩子上亲子班先张了口，一群大老爷们更没意思喽，趁着吃饭的工夫，他端着餐盘就要往主任身边走，却被侄子先一步拦了下来。
“二叔，听说婶子升护士长了？”
“你哪时候关心这个了？”搞不清年轻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老李只是斜睨了他一眼。
“嗐，人往高处走，准没错，”侄子散一支烟给老李，迎着他狐疑的目光把他拉到角落里，“我上次提转岗那事还没着落呢，今晚跟主任一起爬山，您久经沙场，说话做事的，可得提点着我。”
老李再看看主任那边，张口已是无言。
自己跟媳妇丁克早惹得双亲不满，好在大哥挺身而出转移矛盾，生下了侄子，千顷地一颗苗，侄子在家里的地位不言而喻。早在他考进同单位这天，家里就对老李千叮咛万嘱咐，啥事都要紧着孩子来。侄子心眼不坏，人也机灵，老李是打心眼里喜欢他，这点小事万万没有拒绝的道理。于是他打电话跟媳妇一交代，媳妇也欣然谅解了他的失约。
但无聊是真的，一群大老爷们吃肉喝酒吹牛皮，老李一直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二十岁时舍友烧烤聚餐他就常常爽约，三十年过去，他还是想做最早开溜的那个。
郁闷啊，听着饭桌上各位关于治国的高谈阔论，老李插不进话，只能咕嘟咕嘟地给自己灌酒。
这一场吃了真够久的，天都黑了一个多钟头了，老李感觉吃进肚里的已经消化了一轮，在座各位却还不动如山，老李有点着急地看了一眼时间，对面的主任注意到这个动作，放下捏了半天的酒杯，招呼道：“大家看来吃喝尽兴了？咱们转道老虎山？”得到一致附和。
这老虎山说来尴尬，风光上乘，可惜坐落在这鸟不拉屎的乡县，没什么名声在外。不过前几年有本地文人考据，某著名伟大诗人在此地有过一场艳遇，留下了不少佳作。轶事名人的由头一打出去，老虎山影响力小翻一番，连带着他们旅游局都翻了身，个个工资见涨。后来几年，有什么重要活动都要与此诗人联动一下，这老虎山不知道跑了多少次了。老李感觉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了然于心，实在没什么兴致再特意爬一遭。
还是主任心细如发，说早已提前踩点，找了一条从未走过的小路，保准景色叫人耳目一新，气氛才活跃起来。
耳目一新是真的，累也是真的，坑坑洼洼一趟下来，一行人都累得直喘大气。老李蹲在一处平坦地准备冒根烟，却见侄子左顾右盼地摸了过来，见了他笑道：“二叔，搭把手呗。”
“团建要留影的呀，主任要站中间，他的身高，您也清楚。我寻思得搬一块石头让他垫垫脚，别折了威风不是？咱也是豁出去了。”
老李摸了摸鼻头，把烟夹到了耳后。
好家伙，侄子挑的石头真够大的，圆厚扁平，正是一块天然的垫脚石。这一趟吭哧吭哧搬完，老李是累惨了，手臂直脱力，哆嗦了好一会儿才点着了烟。侄子却跟没事人一样，擦了一下汗就小跑着去叫人过来合影。
主任就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到了地方，见老李坐在石头上抽烟，笑道：“李哥这习惯不好，咱们旅游局的都不能以身作则，在景区抽烟，影响多坏呀！”
老李闻言，讪讪地在石头上把烟按灭，摁进了石头底下的缝里。
为这一张合影拍到最满意，侄子又是忙前忙后地折腾许久，这劳碌的一夜总算是过去了。
这事就这么翻篇了，老李并没有放在心上。
一个周之后，上面却突然下了一个红头文件，《关于保护与宣传我市老虎山新近旅游胜景胭脂石的若干决定》，算来老李还是最后知道的，主任着急忙慌地把文件拍在他的桌上，叫他赶紧补补课，下午采访时千万不要说错话。
什么采访？说什么话？老李一头雾水。
侄子出紧急任务，实勘去了，老李问了一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是那个爱上网的女同志消息灵通，挤眉弄眼地叫老李看看本地论坛。
不看倒好，一看简直是不可思议，本地论坛最近热闹的很。网友开了头，说有人走山侧小路，在半山腰的观景台上新发现了一块大石头，圆圆扁扁，抹去苔痕，能看见潦草粗犷的花纹若干，远远看去正是一个放大了数倍的胭脂盒。又遥想起诗人曾在诗词作品中数次提到一块胭脂石，似乎正是与红颜定情的地方，还留下了一段胭脂春醉的佳话，想想时间地点也吻合，莫不正是这块石头？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上头也表态了，这是上天赐给我市的福祉，是瑰丽的文化宝藏，着你处负责景点保护与宣传，要表好态度，打响名声，亮出底蕴，担子重，责任大，上下一心，切莫大意。
老李把楼里热心网友提供的图点开放大，只觉哭笑不得，这分明是他与侄子那晚搬给主任垫脚的石头呀！
这一头的冲击还未结束，那一头却通知本地记者已经提前赶到了，什么时候能安排采访。老李这才后知后觉地知道，自己不知何时竟成了那发现胭脂石的第一人！他脑子里一片混沌，却没有时间再让他细细思量了，主任着急忙慌地把他推到了镜头前。
回想起那天的采访，老李没什么具体印象，只记得主任顶在前面撑场子，一时“疑惑”，一时“惊喜”，谈笑风生，与有荣焉，他自己整个呆滞，只能面对着镜头嗯啊附和。
好在电视台也并没太在意老李的说辞，一套解释得到这位当事人的点头之后，扛着长枪大炮的工作人员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主任将来客送走，走回来时还咂摸着舌头，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见老李还没回过神来，小声笑骂道：“李哥，你这见人拿不出手的毛病得改改呀。咱们官场里的人，行事最讲究一个磊落大方。嘴上完蛋，仕途也完蛋！”
老李低下头嗯了一声，心里想把事情一五一十交代清楚的，主任他们不知道那块石头的真实来历，自己却是最清楚的。他脑子里千回百转，但终于还是闭紧了嘴巴。
命令到了，事情也到了，做标语，出方案，接下来的两个周老李都忙得脚不沾地。比忙碌更可怕的是心里的茫然，他实在无法说服自己为了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大费周章，但见旁人煞有其事得忙忙碌碌，尤其是侄子，老李有几次撞见他想问个清楚，但他只疲惫一笑，打过招呼就错身而去了，看来也是忙得焦头烂额。老李越想越郁闷，都快怀疑自己精神错乱，或许那一夜只是幻觉，什么团建什么爬山，都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这么过去了半个多月，明日就是胭脂石景点正式向游客开放的日子了，届时老虎山也会改头换貌，正式更名为胭脂山，请来市长和诗人的后代亲自剪彩。
事情皆已尘埃落定，老李的心却还茫茫然飘在半空中，这一日终于下得个早班，他头一次这么急迫地驱车赶往老虎山。他是负责文件流程工作的，自事出以来还从未实地勘探，这一块石头比起上次见可真是大不相同了，四周拉起红色的警戒线，竖起了著名的诗碑，还在附近开了个姻缘池，有专人看护，他给人家看了工作证，才得以进到景点里面去。
现在老李可不敢再往上坐了，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沿着石头的纹理一寸寸摸过去，终于找到某个不起眼的裂缝，指尖再往里伸了一寸，什么也没有。老李长叹一口气，说不清心头的怪异感觉，只是身心都渐次放松下来，大诗人果然是不抽烟的，他想。
这果然是一场梦。
他再开车回去时，甚至得意地哼起了小调，这事压在心头太久，太过荒诞，一直无人可诉，这一夜他感觉卸下了所有担子，在媳妇给他例行每日按摩时，终于一股脑地吐了出来。
精油的香味让人昏昏欲睡，媳妇灿烂的笑声却叫他清醒，媳妇手上加重了力道，调侃道：“有学者考据，有官方报道，这种大事怎么有假？你呀你，就是想太多，看看都梦了些什么玩意。”
她又说：“明天我刚好不值班，咱俩也去看看，求求下辈子的姻缘。”
老李也乐呵了，满口子答应下来。
这事之后，老李又涨工资了，侄子顺利转岗，主任也升迁到了市里。新来的头子是个不爱热闹的主儿，再也不会隔三差五团建，邀人喝酒爬山了，老李又多了不少时间与媳妇共度二人世界。一想到那个梦里秋日的夜晚，老李都感到后怕，差点因为疑神疑鬼，错过了自己的福音。
★★★★★
评阅语
A，一个略带荒诞色彩的讽刺故事，特别现实，中年如我代入感极强。
本期主题介绍：
End
书鱼联文第28场预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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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书鱼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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