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诞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

昨晚的《奇葩说》，看得我如鲠在喉，如芒刺背。

这期辩题是：如果我感兴趣的工作总是996，我该不该辞职？

让我不舒服的是最后导师发表观点的部分。四个导师里面，有两个现在都是创业公司老板，他们都选了“不该辞职”。

罗振宇讲话惹人讨厌也就算了，我对他从来不抱期待，事实也果然如此，当他拒绝承认“知识付费”这个概念，拒绝承认自己在贩卖焦虑，甚至急赤白脸地训斥辩手不懂语文不懂经济学时，我看到了商人在利益受到干扰时的气急败坏。

对于996，毫不意外地，他以一副商人的油滑口吻表示，“这就是我们这代人的命，别争了”——已经近似于恐吓。

让我大感意外的是李诞，当他以老板的身份发言，竟然和罗振宇采用了同一套话语、同一种姿态，两人完全是沆瀣一气。这应该是我第一次听不进李诞的话，简直不敢相信那番话是出自他的口。

他说：有些屎是不得不吃的，面对996，你根本没得选。

他说：当你觉得工作太累了想辞职，可就算换一个工作，还是会累。

他还说：只有工作才能提供人生的意义，其他都没意义。

罗振宇迅速引为同道，说“人生意义真在工作上”。

这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李诞吗？怎么突然就成打鸡血的机场成功学导师了？

李诞为人所知，是因为他又好笑又丧，活得洒脱随意混不吝。他嬉皮笑脸地告诉现在的年轻人：要拒绝崇高，要看淡理想，别再徒然地挣扎了，躺下来会很舒服，人生苦短，就及时行乐吧。

然后现在你又跟我说“人生的意义就在于努力工作996”？？？

我知道，辩论节目里面的言论，当不得真的。之前“博物馆失火救画还是救猫”那期，李诞的首次下场辩论效果很好，也引来一些反弹和批评，说他太犬儒。但我没觉得他有任何问题，那个辩题本身属于脑洞题，内容悬浮，没什么现实性，李诞的辩论又有很强的表演色彩，完全可以当成一场脱口秀，其中的观点比如“画烧了更能成为名画”你当成段子听听就好，不值得较真。

但这次关于996的讨论不一样，李诞不需要下场辩论，观点也是他自己选的。身为一个老板，他必须这么选。假如他公开说员工遇到996就应该辞职，以后队伍还怎么带？

也许有人会说，屁股决定脑袋，一个人再怎么懒散随性，一旦他当了老板，身负公司的业绩压力，就一定要在商言商，这是专业。

话是不错啦，可我总怀疑，李诞之前在公众面前所表现出来的“丧”、“懒散”、“随意”、“虚无主义”，都是一种表演。

当人们在称赞李诞时，经常被提到的一个词，是“逻辑自洽”，就是说他有自己的一套圆满的观念系统，想问题总是特别通透。是，他很聪明，嘴皮子利索，不管什么问题都能掰扯得像模像样，让你不知不觉就着了他的道。可说是一回事，做又是另外一回事。在这两个方面，他并不自洽。

他是笑果文化的合伙人，这家公司市值估价至少几十亿，他既是老板，也是公司的门面担当，一边要管理艺人，一边自己写本子上台表演，同时还会频繁出现在各种综艺节目中，哪哪都能看见他。

这样一个人，我不相信他真的是丧的、懒散的、随意的、虚无主义的。

就像马东在《十三邀》里说自己“底色悲凉”时，我也根本不相信。

逗谁呢，一个悲观的虚无主义者，会一头扎进名利场开疆拓土拼死拼活不但自己996还忽悠员工跟他一起996？

“虚无主义”这个词，谁都知道，谁都能理解，但并不是放谁身上都适用。像我这样一个月才写几篇公号文章天天混吃等死的，勉强可以用得上。像李诞这样的，就没法说得通。

我并不是说李诞不真诚。只不过，人的心态是会随着境遇而变化的。

他可能曾经真的是个虚无主义者，也真的懒散随意混过日子。我看过他早年写的书《笑场》，和现在说话的风格完全不一样，根本不考虑用户体验，不着四六颠三倒四，神经质，语气悲凉，偶尔玩个梗也很冷。蒋方舟很早就认识他，说他几年前根本不像现在这样，那时他说话并不好笑，气质总体上是忧郁深沉的，爱喝酒，爱写小说，到处漂泊，听上去就是古龙那样的浪子。

后来歪打正着进了脱口秀圈子，发现自己恰好有这方面的天赋，可以写出迎合观众的好笑段子，上台又可以很松弛，恰好观众又喜欢他在舞台上的形象，由此摆脱了穷困，名利滚滚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位美娇妻。

他说过，脱口秀从来都不是他真正的兴趣所在，那只是份工作。他最想做的还是写小说。可他偏偏没有多少写小说的天赋，说脱口秀却能轻松干掉所有人。

一个人突然从社会底层火箭般蹿升至名利场顶层，他的心态怎么可能不发生变化？这样的人生巨变砸下来，有人能扛得住吗？有肯定有，但不是李诞。

所谓的虚无主义，很多时候都是因为你什么都没有。而当你什么都有了，你看到时候还虚不虚无。

当然了，那些过去看过的书，琢磨过的事儿，印记肯定还在。人成年以后三观就大体稳固了，很难一下子改变。但那些只是作为一套“知识”储备在脑海里，当你思考的时候，你还是会说人生虚无，还是会引用《红楼梦》，那是理性在起作用。但是如果眼前还有声色犬马，这些对一个人的影响是更直接的。这个时候，你就会本能地去拼命抓住些什么，尽量留下些什么。至于那些虚无那些颓丧，就只能停留在口头，成为一种表演姿态。

现在这么多年轻人喜欢李诞，是因为李诞给了他们安慰，他们在李诞身上看到了自己，自己的懒，自己的颓，自己的丧。李诞当然也知道年轻人为什么喜欢他，所以他也努力把这种懒散颓丧呈现出来。

可是你得知道那是假象，李诞终究还是和你不一样，你看的书没他多，没有他聪明，没有他那种老天爷赏饭的天赋。他成名后为了维持名气所做的努力，也被有意识地屏蔽了。他在节目里看似随意说的话，其实从来都不是随意的，你看不到他如何细细揣摩观众的笑点，也看不到他会精准避开雷区，不碰任何一个敏感话题。

你甚至忘记了他还是个老板。直到这期《奇葩说》，才终于提醒了你，他的这一重身份。

再回到那个辩题上来吧：“如果我感兴趣的工作总是996，我该不该辞职？”在这场辩论开始之前，让我惊讶的是，现场观众竟然一大半都选了“不该辞职”。为什么？大家的奴性难道都这么重吗？

如果让我选，我肯定毫不犹豫选“辞职”，因为这关系到“自由”，这是底线。哪怕那份工作我再怎么感兴趣，哪怕我也想为我热爱的事业而奋斗不息，可那应该交给我自己来选择吧。我要自己决定加不加班，自己决定要不要放弃休假，而不是被一套制度死死捆住，这套制度落后、不人道、甚至不合法，完全是为了满足老板的一己私利，我为什么要助纣为虐？也许辞职换工作收入不如以前，那我也心甘情愿，辞职是我的抗议，我一定要争来自由。

曾经的李诞，肯定也会毫不犹豫选择辞职的。当年他初进脱口秀圈，成为《今晚80后脱口秀》幕后写手，做了一段时间后，制片人跟他说可以给他解决编制问题，还有五险一金，他很快拒绝了，觉得根本不需要这些。

如果李诞从来不曾踏足脱口秀圈，如果他还是一个到处浪游不得志的滞销书作家，他还会觉得只有加班加点工作不休息才能带给人生意义吗？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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