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查无此人》，最开始是听到林宥嘉演唱会上的翻唱，非常喜欢，然后顺藤摸瓜，发现陈小霞的原唱甚至更好。深沉，自省，表面波澜不惊，但能感受到非常厚实的情感，关于青春逝去，关于对自我的追寻，是陈小霞和姚若龙这对黄金搭档最上乘之作。陈小霞的国语专辑《哈雷妈妈》，一整张都很好，是我最爱的华语唱片之一。 下面这几首就没什么具体介绍的了，总之就是好听。 陈小霞写过的好歌实在太多，以上清单依然无法全数囊括，一定还有一些被遗漏的歌，虽然不那么流行，但是占据了你心里的一个小角落。可以说，她参与定义了华语抒情歌曲的典范标准。以陈小霞的创作力之旺盛，对华语乐坛覆盖面之广，活跃时间之长，我以为，甚至还超过了罗大佑和李宗盛。在女性创作人中就更是无出其右者，实在要类比的话，也许只有日本的中岛美雪可以比肩。可是为什么罗大佑和李宗盛的名字听来就如雷贯耳，陈小霞的存在感一直以来却都那么弱呢？原因有很多：一来，陈小霞太低调，不爱抛头露面，甘居幕后，从不当什么导师评委，也没有过什么花边新闻；二来，她主要是作曲，但我们的文化传统向来是重词轻曲的。歌词可以直接展现思想内涵，有广阔的解读讨论空间。罗大佑李宗盛词曲唱兼顾，但被讨论最多的就是他们的词，他们也因为词写得好，被推举为一代人的思想启蒙者。最优秀的专业填词人如林夕，地位等同于大诗人大作家，即便低调，还是会成为文青挂在嘴边的大神。陈小霞在作曲界的成绩，和林夕在作词界的成绩完全可以对标，但是讨论度就天差地别了。想想这其实很不公平。既然是音乐，当然是曲更重要吧。一首歌要流行，要被人喜欢，我觉得悦耳的旋律应该要占到一半以上的因素，剩下的才是歌词、歌手演绎以及宣传推广。我们听过太多的流行歌，词明明写得稀烂，就靠着旋律好听，照样风靡大街小巷。反过来，一首好词配上艰涩的旋律，能流行得起来吗？你能举出一个例子吗？陈小霞被看轻，可能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的作品太流行太大众了，逼格就不够高，甚至会被认为是大俗歌。这大概也是她这么多年仅仅得过一次金曲奖的原因。可她向来都是不在乎雅俗之分的。她说自己第一次听刀郎的《冲动的惩罚》，感受到的不是低俗，而是态度上的诚恳。虽然那个歌在制作上比较粗糙，但她被打动了。她对网络歌曲没有偏见，既然人家能流行，就一定有其值得研究的过人之处。后来，她还给庞龙写过一首歌，叫《开始》。不过，即便她的名望和贡献不成比例，我们倒也不用为她不平，这就是她所追求的状态。她拒绝被过度关注，不想被打扰，艺人在聚光灯下的忙碌生活在她眼里有如被炙烤般煎熬。曾经她也在唱片公司做过管理行政工作，但不喜欢，就给辞了。她出过三张个人专辑，两张台语一张国语，比较小众，每一张都评分超高，在专业人士眼中是经典，但她从不把自己当专业歌手。她说自己最喜欢的就是待在家里写曲，不用出门，不用见人，这样最好。她在圈里朋友很少，仅有的几个朋友也很少见面。大家都知道她的性格，约她见面时都小心翼翼的，看她是不是在睡觉，生怕打扰到她。和她合作次数最多的词人姚若龙，多年来只跟她见过两次面，平时就靠电话联系。即便如此避免曝光，偶尔在路上还是会被乐迷认出来，问她是不是陈小霞，她就会开玩笑反问：陈小霞是谁？对方回答，就是电视上唱歌的那个。她说，哦，就是那个丑歌女啊，我哪有那么丑？ 讲到这里忽然想起来，她如此低调，是否也和男权社会对女性外貌的苛刻打量有关？一个不漂亮的女人，哪怕专业成就再高，她是不是就会下意识避免抛头露面，以避开那些刻薄言论？而像黄韵玲这样面容姣好的女音乐人，就可以坦然去当各种音乐节目的评委，知名度相应就会高上一截。但这也并不代表陈小霞是离群寡居落落寡欢的，偶尔和人见面或者接受访问的时刻，她体现出来的性格是明亮爽朗的。有次她和写词的施人诚一起逛街，一手推着购物车，一手拿只猪蹄，大笑着对施人诚说：“那些老以为我是住在山里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孩的人，真应该来看看，老娘是多么爱食人间烟火！”还是多说点她和音乐之间的事情吧。她很谦虚，一首作品红了，她总是将其归功于歌手唱得好，自己的曲并没那么重要。比如最红的《约定》和《十年》，她都觉得曲子写得不算特别突出。她明确承认所写的曲子给歌手加分的，就只有莫文蔚的《他不爱我》。杨乃文的《祝我幸福》她也比较满意，那首歌和杨乃文平时的风格不太一样，但她唱起来不突兀，刚好合适。陈小霞这些年来，几乎每天都在写歌，但为了控制质量，她在创作生涯后期给自己立了个规矩，一年大概只能交12首，平均一个月一首。如果唱片公司催得太急，而她又没有足够把握，就会断然拒绝。她写一首曲子所花的时间，长短很不稳定，短的一两天，长的一个月，最长的两年。但最红的那几首，时间一般都比较短。《约定》是她写得最快的一首歌，只花了15分钟，当时是抱着送给女儿的一把小小的儿童吉他弹唱出来的，旋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她很喜欢王菲后来的演绎，听得她很感动，她说：“王菲有个特别的地方，就是唱每首歌都留有余地，比如有些歌手内心明明是空的，唱情歌却唱得哭爹喊娘，让人没有共鸣，而王菲内心有很多情感，情歌却唱得云淡风清。” 写《十年》，则花了她一两个晚上。她最欣赏的歌手就是陈奕迅。大家都觉得陈奕迅看上去很疯，没个正形，但陈小霞眼里的陈奕迅，对待音乐极其认真，给他一个demo，他会放在随身设备里反复听反复揣摩，有什么想法也会随时跟制作人沟通。两人刚认识的时候，陈奕迅的影响力还局限在粤语区，有一天陈奕迅忽然给陈小霞打了个电话，邀请她给自己的国语专辑当制作人，当时陈小霞已经十年没当过制作人了，圈里也都知道，陈小霞只作曲，不参与制作。但这个有点唐突的邀请电话还是起了作用，两人在电话里聊了不到半小时，陈小霞就决定再度出山，因为她实在太欣赏陈奕迅的演唱实力，如果错过这一次，以后就再也遇不到这么好的歌手了。于是就有了后来的《黑白灰》专辑，也有了《十年》，整个华语地区都知道了陈奕迅这个人。在这之后，陈小霞立刻收山，又变回过去的状态，只写曲，不制作。 在写《十年》的同一时段，陈小霞还给陈奕迅写了另一首歌叫《好久不见》，结果竟然被唱片公司无视掉了，交过去后就再也没有消息，就这样过了三四年，陈小霞自己都忘了这首歌的存在，忽然一天又接到陈奕迅的电话：“小霞老师，我想唱你那首《Long Time No See》，你还没给别人吧？”陈小霞听到这话就有点懵，不知道《Long Time No See》是什么歌，过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原来就是《好久不见》，被陈奕迅给改了个英文名。陈奕迅这首仅次于《十年》第二红的国语歌，就这么被抢救回来了。 上面说陈小霞的朋友很少，但林宥嘉应该能算一个。在节目里，他们说，之所以能成为忘年交，一是因为他们都爱吃，经常约着一起出去觅食，另一个重要原因是，两人都没什么朋友，都内向，所以反而比较能谈得来。 林宥嘉和陈小霞见面的时候，常常背一把吉他，随时兴起就会弹琴唱歌给陈小霞听，请求她的指点，声音还特别大。即使是在日料店这种安静的场合，林宥嘉也会忽然开嗓来一段，让陈小霞立刻黑脸。陈小霞对林宥嘉的偏爱是很明显的，给他写了很多好歌。《美妙生活》专辑里那首《晚安》，是陈小霞的压箱之作，因为曲式比较怪，没有主副歌之分，同一条反复唱三遍，而且每一遍都会跳半个key，很容易唱走音，也很难编曲，写出来后就一直丢在那儿了，直到认识林宥嘉。让迷幻王子唱这首迷幻的歌，水到渠成。 这首歌也是我的私人心水，记得有段时间我每夜失眠，心里乱糟糟的特别焦虑，但是每次一听这首歌心里就会静下来。 可以证明林宥嘉和陈小霞私交的一件事是，2010年底，陈小霞在台湾办了一场小型个唱，林宥嘉是唯一嘉宾。不过要论陈小霞在乐坛最好的朋友，还得是齐秦。可能大家普遍都觉得对齐秦音乐道路影响最大的一定是姐姐齐豫，但实际上，齐秦之所以出道，陈小霞所起的作用还更大一点。两人相识于微时，那是1980年，有天陈小霞在电玩城打电玩，有个拿吉他的年轻人走进来，陈小霞先是注意到那把吉他，就过去打招呼，说你的吉他不错，能不能给我看看。年轻人很大方地把吉他拿出来，坐在那里就弹唱起来。陈小霞当时就被镇住了，觉得这声音怎么这么好听，单纯得跟天使一样。可惜唱歌的人长得丑了点，又黑又瘦，留着小胡子，还有颗金牙，很像菲律宾人。（这段形容是原文照登哦，陈小霞当着齐秦的面就这么说过，齐秦也承认了，说自己那时候还没长开。）当时齐秦在音乐上还郁郁不得志，想去民歌餐厅唱歌都屡屡被拒。陈小霞鼓励他，说他声音很好，可能是唱的曲目不对，就邀他到自己家练老鹰乐队的歌，练好之后又把他推荐给餐厅，终于成功，没唱多久，就被唱片公司发掘，出了第一张专辑《又见溜溜的她》。后来齐秦要去当兵，陈小霞词曲全包写了首歌给他送行，就是《朋友》：“我可以划船不用桨，我可以扬帆没有风向，但是朋友啊，当你离我远去，我却不能不感伤。” 在那之后，陈小霞就再也没有为这个最好的朋友写过歌了。她也想过再写一首，可怎么写都不满意，觉得无法超越《朋友》，也配不上齐秦。而且在那之后，她也不再写歌词了，直到34年后的今天才再度提笔。齐秦在陈小霞的鼓励下出道，后来陈小霞出自己的首张唱片，又是因为齐秦听了她的台语歌demo后鼓励她，说她很适合唱台语。这两个人，据说也不常见面。齐秦是大歌星，全世界到处跑，陈小霞就还是安安稳稳待在自己家里写歌。可他们时常都还是在心里惦记着对方，把对方当做自己生命中重要的人。2006年，陈小霞第一次到北京做专辑宣传，齐秦到场，两人互诉起衷肠，还大大方方拥抱献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