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遇难者还是幸存者,奥斯维辛都是人生的最后一站
“他战胜了死亡……似乎,他没有和其他人共享同样的厄运,反而是一件不可思议的坏事。”
在《最后一站:奥斯维辛》的尾声,这句话异常触目,却道出了某种真实——当奥斯维辛成为过去时,当一切残暴凌虐与死亡在记忆中萦绕,幸存者该如何面对自己剩余的人生?
它远比想象中艰难,离开集中营并不意味着胜利,甚至仅仅是痛苦的延续。许多幸存者无法面对曾经的伤痛、亲友的逝去和集中营里的扭曲挣扎,最终选择自杀。
1947年.莱维的《如果这就是人类》出版,开始了对大屠杀的内省和反思。然而,随着反思的持续深入,他对人类社会感到了困惑与失望,于1987年跳楼自杀。奥斯维辛没有杀死他,但关于奥斯维辛的思考却杀死了他。对于莱维而言,更大的羞耻是作为一个人类的现实。他写道:
“我活着,代价也许是另一个人的死去;我活着,是取代了另一个人的位置;我活着,便篡夺了另一个人的生存权,换言之,杀死了另一个人。”
同样自杀的还有诗人保罗•策兰,他的父母都在集中营中死去,他则成为幸存者。他的出生地原属奥匈帝国,一战后归属罗马尼亚,二战时期先后被苏联和德国占领,1947年被并入乌克兰,受苏联控制。身无所依的他,终其一生都无法寻得身份认同。他写下《死亡赋格》,即使记忆残酷,仍拒绝遗忘。但残酷记忆使他无法摆脱重负,最终跳进了塞纳河。
当然,莱维与策兰的死并非逃避。作为反思者和记录者,他们早已战胜记忆。
埃迪·德文德也不例外,作为《最后一站:奥斯维辛》一书的作者,他同样无法摆脱战后创伤应激障碍综合征。但他仍以第三人称“汉斯”的角度讲述了他在奥斯维辛集中营骇人听闻的亲身经历。并且在书中引用了集中营里的这样一句话:
“我要活着,我要告诉每个人这件事,我要让他们相信,这是真的……”
书名:《最后一站:奥斯维辛》
作者:埃迪·德文德
译者:张耀天
出版社:民主与建设出版社
出品方:凤凰联动
出版时间:2021年1月
定价:48元
这样做并不容易,西蒙•维森塔尔在《刽子手就在我们中间》一书的结尾写道,纳粹党卫军经常训诫囚犯:“不管这场战争如何结束,我们都赢得了对你们的战争。你们没人能活下来作证,就算有人能幸存,世界也不会相信他的话……我们会毁掉所有证据,连同你们一起……集中营的历史将由我们来书写。”
二战结束后的最初十年里,集中营确实一度被遗忘。虽然德国民众曾被组织进入德国境内的集中营“现场学习”,但“国家重建”很快成为忘却集中营的借口。幸存者同样不愿意多谈集中营经历,毕竟记忆过于惨痛。许多集中营也被挪为他用,或存放军事物资,或用于商业,或成为政府机构所在地。在与此同时,也有人有意质疑集中营的存在,意图以此消解历史。在这种情况下,沉默的幸存者成了纳粹党卫军的帮凶。
60年代后,集中营的记忆开始受到重视,“奥斯维辛”成为二战记忆的最重要隐喻。两德统一以来,意识形态化的记忆模式也被扭转,集中营不再仅仅是抵抗战士或犹太人的受难地,其他受害者群体也陆续得到纪念。
如果人们选择遗忘,或者以“宽容”的名义纵容邪恶,那么历史就会尘封,善恶亦会颠倒,人类难免重蹈覆辙。所以,幸存者的发声,“告诉每个人这件事”,无比重要。书中还有一句类似的话,可算是“呐喊版”——“他们(指幸存者)有一个任务,一个让他们团结在一起活着的任务。他们要呐喊出他们所经历的一切。他们感到自己彻底成了复仇的使徒,要地球上的野蛮主义被永远摧毁。这复仇让世界纯净,张开双臂拥抱全新的人生。”
埃迪·德文德出生于1916年,1943年与妻子弗里德尔被驱逐到奥斯维辛集中营。1945年1月27日,奥斯维辛解放,夫妻两人却不幸失散。此后,埃迪留在了奥斯维辛,照顾其他幸存者,并记录下他在集中营16个月的经历。1945年7月24日,埃迪返回荷兰,奇迹般地与弗里德尔重逢。两人勇敢地重启生活,但由于战争创伤过于严重,12年后,两人遗憾分手。1987年9月27日,埃迪因心脏病去世,享年71岁。
《最后一站:奥斯维辛》的可贵之处,在于它是唯一在奥斯维辛集中营中创作完成的作品。相比各种回忆录,它有着“在风暴中心写作”的即时性。也正因此,它没有经过任何润饰,也没有受到后来的任何政治干预影响,不被任何舆论和导向所左右,客观记录了第一手资料。
在埃迪·德文德笔下,集中营的权力模式被形容为封建制度,“在营里你可以看到程序化的形式,一个营就如同一个公国。营长是党卫队的封臣,他通过授予特权的方式来行使自己的权力。楼长就是伯爵,他们小有权力,可以利用自己的地位来安排一些事情。他们的工作人员就像是在公国里实施恐怖统治的下层贵族。比如我们楼的那个门卫。”
多年前,我曾造访奥斯维辛集中营,仍可感受到那巨大的压抑,尽管整个奥斯维辛小镇已安静富庶,与其他欧洲小城无异。
重新整修过的营房,如今外观颇似学校宿舍,楼外蓝天绿树,景致颇美。但当年可不是这样,囚徒们被塞进拥挤、破烂的营房里,一个几平方米的盒子状囚室竟然会塞进数十人。1942年,一个原本容纳数十人的女牢居然一度塞进了1700人!大部分人死于饥饿、劳累和疾病。集中营里有医生,但他们并不治病救人,而是在囚徒身上做活体医学实验,比如试验便捷的绝育方法、对孪生子女进行活体解剖等。
最让人震撼的无疑是那些堆积如山的头发、鞋子和其他物品。即使有保护措施,岁月仍在这些老对象上留下痕迹,它们开裂、变色,杂乱不堪。你无法知道每件物品的主人是谁,也不知道他们的生死,只知道幸存不易。
那些男鞋、女鞋、童鞋,甚至婴儿鞋,共计11万双。有一个数字更触目惊心:奥斯维辛集中营得到解放时,仓库里剩余的鞋子是40.4万双。此外,我们还可以见到堆积如山的餐具、牙具、剃须刀、鞋油、眼镜和写着名字的行李箱,它们不再能寻找到自己的主人。当然,还少不了用过的毒气罐,一个个空罐子堆在展室内,谁也无法计算这些罐子里的毒气杀害了多少人。
最初,大部分被押送到集中营的犹太人仍然深信自己只是在向东欧“迁徙”,甚至相信德国人已经为他们购置了土地和农场,所以携带了大量个人物品。入营后,他们的物品被统一没收“保管”,直至他们死去时,仍不知这些东西会成为战争物资。当时,他们的物品被分类囤积,陆续运出以供第三帝国的军队和平民使用。直到战争结束时,集中营的仓库中仍有堆积如山的物品未来得及运走。当时,头发仓库足有一个中型飞机库大小,存放的头发达7000公斤。每个人都会忍不住想:要杀害多少人,才能积攒这么多头发?
这些头发主要用来编织毛毯,直到今天,集中营展室里仍然放有大量由人发织成的毛毯。展出的头发同样堆积如山、动魄惊心,因为年月太久,它们卷曲着纠缠在一起,不再能辨认出当年颜色。
1945年,记者刚刚发现这里的罪恶时,还是在冬天,有人告诉记者:“你们有没有留意这里的雪是什么颜色的?它们是黑色的,像无烟煤”,记者这才发现,目力所及,直至天边,雪都是黑色的,他用手一摸,手上全是污垢。当地人告诉他们,这些污垢都是没有燃烧完全的骨灰颗粒。当人们在毒气室里被杀害后,尸体被丢入焚化炉,骨灰颗粒随着黑烟升上天空,再随着飘雪落回地面。
在埃迪·德文德的记录中,他与集中营的所有人一样,每天都面对着繁重的体力劳动、少到可怜的食物和休息时间,还有随时到来的死亡。尊严在集中营里是最大的奢侈品。在集中营里,没有人拥有名字,只有直接烙在手臂上的编号,沦为牲畜。
不过,不管是埃迪·德文德,还是其他的集中营记录者——莱维和策兰们,其实都没有见到集中营最残酷的一面。因为正如莱维所说,奥斯维辛的故事“几乎完全是由那些和我一样、从未彻底探究过集中营最底层生活的人们书写的。而那些体验过最底层生活的人,很少能够生还,即使幸存下来,他们的观察能力也会在苦难折磨和缺乏理解中消磨殆尽”。人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记录一切所见到的残酷,并努力让它不再发生。
图片均来自网络
欢迎分享,转载、商务合作请私信联系
RECOMMEND
推荐阅读
被烧死后化成一缕青烟,是离开集中营的唯一出口
疯人院里岁月静好,只要你没有不满,也不会反抗
今日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