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 面 汤

自从急性阑尾炎被我拖成了慢性阑尾炎，我的胃肠一下子变得娇气起来。按医生的嘱咐，最好是吃流食。不能油腻，清淡饮食。这样，一种快被我忘掉的家乡吃食竟成了每日必备。

那天回到老家，一听说我的情况，嫂子说我来给你拌面汤吧，于是开了小灶，不一会儿面汤盛了上来，面汤里飘浮着丝丝缕缕的面丝，温软的小面疙瘩，还有蛋花儿。哥哥在一边笑着说，胃肠不舒服的时候吃这个最管用了，村里某某某就是胃病，连吃两个月好了。他说的话我将信将疑，但现在这碗面汤吃下去，的确肚子里是非常熨帖的。

嫂子的手艺自是没得说。村里但凡打小开始操持家务的姑娘们，各个都会做这个。嫂子的娘家姊妹们多，一个个传帮带，都是操持家务的好手。

（甜面汤）

这种吃食对于搅拌面很讲究的。一点白面，跟水搅拌在一起，弄不好就成了浆糊。记得姐姐学做面汤的时候，有一个小脚弓腰的老太太来家里手把手地指导她。说兑凉水的时候，水要一点一点地倒在碗里，防止水多，因为水多就搅成稀糊糊了，稀糊糊如果下到开水锅里就成了浆糊。正确的做法是，一点点兑水，一边兑水一边搅，等到看起来面都湿了的时侯，用筷子在碗里打面，把面打到很光滑的样子，放下碗让面醒醒，上面倒点水，但不搅拌。过一会儿直接把浮水倒掉，继续用筷子打面，如此两三番即可。水开的时候，直接把碗里打好的湿面倒开水锅里，同时用筷子插在面团中间快速搅动，这样做出来的面看起来会如丝绸般润滑。再磕个鸡蛋进去，蛋花花飘在上面，得！

（旧日邻居的老房子）

因为母亲去世早，姐姐小学毕业就持了家，这个饭做得是一等一的好。那时家里白面少，一年也难得吃一次面条，有点白面就做白面汤吃了。

父亲也是会做这个饭的。父亲一年只做一天的饭，就是大年初一。

大年初一的晚饭，父亲就做白面汤，因为中午吃得比较油腻，又吃得比较多，来点白面汤泡麻花，别有风味，也比较爽口。

在做白面汤的工夫上，我的手艺可能是最差的。记得一次女儿病了，我一边仿唱《杜十娘》哄她开心，一边做面汤——

女儿啊

你是不是饿得慌

如果你饿得慌

就对我亲娘讲

亲娘我给你做面汤

歌儿唱得很上心，做饭却没太用心，面到了锅里真成了浆糊了，女儿一边吃一边说：“妈妈，这个面汤太难吃了。”这真让我这为娘的羞惭……

（太原人爱吃的拌汤）

父亲来到太原，偶然会提出来吃面汤，我也尽力成全，但一做就做成了太原市人喜欢吃的拌汤。因为这个做起来更简单一点，搅面的时候，把放了面的碗接在水笼头下面，水笼头拧到滴水的档上，随着水滴让面粉尽量均匀受水，沾了水的成了面疙瘩，把这个疙瘩摆弄均匀。直接下到锅里即可。还有不同是，拌汤讲究入味，里面要放绿菜、西红柿、香菜、炝锅油、胡椒粉等。父亲吃不惯这个，相对于拌汤，父亲更喜欢吃的是家乡的胡辣汤。那个要洗面筯出来，做起来复杂，家常吃的少，要过瘾去镇上买着吃的多。

纵然工序复杂，我也从头至尾观赏过做胡辣汤的过程。

（晋南的胡辣汤）

话说我居住的胡同里有一个小脚老太的邻居，在我到远方上大学走之前，心疼我是没娘的孩子，专门为我的稀罕做过一回胡辣汤。我看她先和好面，泡在水里醒面，然后洗面，直到把那团面洗得剩下面的筋骨。再把面筯和面水分离，把面水直接倒在锅里加热，边加热边搅拌，锅开了后把面筋切段放进去，再加进去打好的有海带粉条的卤即可。记得那时吃着她做的胡辣汤，她感叹着说，不知以后飞远了能不能记着我这个老太婆了。

怎么会忘记呢？故乡的人和事是长在心里的。但也只是在心里远远地望着，回家的次数太少了，但她和古老的乡村一起鲜艳在我的记忆里。她是邻居小彻的妈妈，瞧，她给女儿起了多么别致的名字。

（这两位长者是母亲昔日的好朋友，左边的是为我做胡辣汤的大妈）

前面写到指导姐姐做饭的小脚弓腰的老太太，是村北边小亲的妈妈，小亲是姐姐小学的同学，两人当时要好得像一个人一样。也不会忘的。

回到太原来，那个麻烦的阑尾炎还跟着我，于是就常做白面汤给自己吃了。上班的时候，便有意识地物色合口味的小饭馆。所幸巷子里就有一家。老板是一对年纪相仿的夫妻，且说着家乡话，问哪里的，说是永济。一听，跟老家隔着好几个县呢，试探着说，我只能吃流食，你能不能做面汤，就是搅湿面那种，不是太原人吃的拌汤的那种? 女老板听着听着就笑了，说：甜面汤吧！

甜面汤，能说出这个名词我就知道有戏，她能做，且能做得很好吃。

对，在家乡，这个不放任何调料的面汤叫甜面汤呢。

甜，不是说放了糖，而是没有放盐就已是甜的了。甜，在家乡人的语义里，就是淡。

淡淡的，就是甜甜的。

甜面汤，这是家乡的说法，也是家乡特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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