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写佳话｜范练娥：窗前

窗前有幅画

“窗前有幅画”同题共写第11篇

11.范练娥《窗前》（范老师来自湖南岳阳市教科院）

窗  前

十八岁迎接高考的一个晚自习里，在翘课去看电影还是做数学题的纠结里，无意坐到了一个靠窗的座位里，心中翻滚的挣扎被窗外馥郁悠远的七里香花香疏解，纸张上的抛物线瞬间变得优雅迷人。好多数学题被刷完，高效的功劳应归于花香，我想。

在晨读背诵古文时，背到《项脊轩志》的“前辟四窗，垣墙周庭，以当南日，日影反照，室始洞然”，我突然觉得发明窗户的人应该被感谢，也顿时明白若没有窗户，七里香花香也定然不能被我闻到。背到陶渊明《归去来兮辞》“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联想起他说的另一句“尝言夏月虚闲，高卧北窗之下，清风飒至。自谓羲皇上人”，惊喜发现，窗在此竟成了陶渊明寄托傲世情怀和表达隐居日子安宁自得的载体。

发现窗户妙处的我，从此，喜欢坐窗前。

通过扇扇小小窗户，我看见了白云悠悠飘，雨脚卜落卜落跳，鲜花妍妍开，树木葱茏，远山淡远；我看见了嬉笑的孩童，沉醉在自我世界中的青年人，左右手提着东西匆匆赶路的中年人，悠闲从容银发飘飘的老年人；我看见了篮球场里的厮杀，稻田里劳作的身影，道着家长里短相伴去河边浣衣的妇女；我看见了入世人们的忙忙碌碌，出世人们的安安静静……

能从“无”中看出“有”，从“虚”中看出“实”：小窗里有大世界。

果真，在走走停停的观光里，我领略了这个“大世界”的魅力。

当我流连在苏州园林里，一一欣赏了空窗、半窗、长窗、纱窗、合窗、横风窗、漏窗、地坪窗、风窗等各种类型和形态多变的花窗，由衷叹服建筑师们以窗为审美中介，将内与外、人与物、情与景联结起来的匠心时，排山倒海的欣喜汹涌于我的心海：妙哉，美哉，斯窗！

花窗饱满体现了“天人合一”的悠悠哲思，其中的空窗与漏窗更是别有雅意。空窗也叫“月洞”，月洞的形式有“满月”“弦月”“梅花”“桂叶”“花瓶”“双菱”“六角”等形式，想想外来之景如画一般镶嵌“画框”之中，我站的角度不同，窗外风物不断变迁，画亦不同，别有趣味，我就在屋内安享美景，像钱钟书说的“有了窗，我们可以不必出去。窗子打通了大自然和人的隔膜，把风和太阳逗引进来，使屋子里也关着一部分春天，让我们安坐了享受，无需再到外面去找”。漏窗形式活泼多样，常见的图案有鱼鳞、秋叶、破月、套钱、软景海棠、波浪、球门、九子、书条、竹节、定胜、条环、菱花、橄榄、梅花、冰纹、宫式万字、六角穿梅花、葵花、灯景、如意等式样，漏窗的作用妙在既能单窗自成一景，又能数窗形成组景，更能因隔而不隔，界而未界，增加景致的深度。

我渐渐认识到，窗是建筑的眼睛和肺。说是眼睛，是因为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外界，同时也让人透过窗户看到建筑的内心与精神；说是肺，是因为它承载了建筑的呼吸。

透过窗，我们可以真真切切听到建筑师们与景与物与人的对话，我们可以读到他们对幸福的理解。

果真，在读读写写的时光里，我更领略了这个“大世界”的魅力。

譬如，读肖复兴《窗前的母亲》，“母亲最大的乐趣，是对我们讲她这一天在窗前看见的新闻”“母亲不爱看电视，总说她看不懂那玩意儿，但她看得懂窗前这一切”“只要母亲在，家里的窗前就会有母亲的身影”。

领略到，可以将叮嘱从窗中漏将出去，可以挥着送别或迎归的手势默契窗前，可以任等待的亲爱灯光透窗而出。总之，窗这个舞台可以将亲情诗意展露。难怪在宋词中，词人常常以窗代家，通过对窗的留恋来表达对家的思念。

譬如，读纳兰性德《浣溪沙》的“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读卞之琳《断章》 中的“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读罗大佑《童年》中“隔壁班的那个女孩，怎么还没经过我的窗前”……

领略到，各类爱情都能靠小小窗儿寄托。最让我满心喜悦的是《苏轼年谱》的撰写者孔凡礼先生从苏轼的《江城子》中的“小轩窗，正梳妆”推断“苏东坡与夫人王弗结合以前，当有过直接接触”。理由一是他曾读书的地方 “中岩寺”、“华藏寺”就在王弗家附近，为俩人自由恋爱提供了契机，二是“小轩窗”应该不是作为上、中等人家苏洵家的窗子，三是苏洵也不可能将只有一个“小轩窗”的房子给长子苏轼做新房，四是“小轩窗，正梳妆”的观察角度应是从外向内。看来，苏东坡和王弗的结合，自主因素起了决定性的作用。作为东坡铁杆粉丝的我，心中宽慰，苍天有眼，总算让这个千古第一性情中人的爱情是由自己出发的。

譬如，读冯骥才的《珍珠鸟》，知道他在窗前养有异常茂盛的法国吊兰；读张抗抗《窗前的树》，知道她的窗前有棵洋槐，“四季的洋槐便如一幅幅不倦变幻的图画，镶入我窗口这巨大的画框”，她饱蘸深情对洋槐的四季进行描摹之后，沉着地荡开所要表达的内在：“这段漫长又真实的日子，槐树与我无声的对话，便构成一种神秘的默契”……

领略到，拥有优雅灵魂的人在小小的窗前也能为自己搭建一个属于自己的美好世界，在美好里，物在，我在，享受与物对话给自己的意义。

譬如，读季羡林的《自己的花儿是给别人看的》，知道了“德国人的窗户家家户户的窗子前都是花团锦簇、姹紫嫣红。许多窗子连接在一起，汇成了一个花的海洋，花朵都朝外开，在屋子里只能看到花的脊梁”，知道了他们这样养花是给别人看的。

领略到，小小窗儿竟能透视一个民族的境界。

譬如，读澳大利亚作家泰格特的《窗》，在靠窗的病人心目中，窗是他和不靠窗的人俩人共同的财富，窗外的“春天”理应俩人共同享有，虽然没有看到什么公园，却尽自己的想象力在编造美景，用心可谓良苦，可当他生命垂危的时候，不靠窗的病人虽然醒着，为取得靠窗的床位却见死不救两眼盯着天花板纹丝不动，尽管只要举手之劳，同伴就可转危为安，当然，他费尽心机得到的只是光秃秃的一堵墙。

领略到，看似简单的一扇窗口，竟可以成为我们窥视灵魂、认识人性美与丑的了望台。

譬如，读到唐朝诗人裴迪《与卢员外象过崔处士兴宗林亭》“乔柯门里自成阴，散发窗中曾不簪。逍遥且喜从吾事，荣宠从来非我心。”

领略到，小小窗儿下是可以藏身的，是可以安心做自己的。就像《刺猬的优雅》里的米歇尔夫人一样。

如果窗里窗外都能一样那就是圆满人生了。因此，好喜欢林青霞的散文集名字《窗里窗外》。

可是又有几人能享有窗里窗外一致的生活呢？

就像米歇尔夫人，在窗外，她只得装笨、扮丑、耍粗俗，小心翼翼维护一个门房的形象，因为没有人会雇佣一个自命不凡的人当门房；在窗里，她藏身于满屋的书籍中，有着丰富的精神世界，有着优雅的灵魂，就算在死亡的时刻都是准备好好爱一个人。

所幸，我们没有生活在米歇尔夫人等级那么森严的时代，但是我们的生活定然存在别样冲突，这是铁律。如何平衡这些冲突呢？席慕蓉给了我们智慧的回答：

“做为一个妇人，总有一些该尽的义务，由不得你说喜欢或者不喜欢的。所以，在洗杯子的时候，在等菜熟的时候，我常常会从厨房的窗口望出去，不为什么，只为看看外面的天色，看看院子里的花。而无论是正午还是黄昏，晴天还是雨天，窗外的景色总能让我的心胸更加舒散一些”“她们并不讨厌自己的主妇身分，可是，她们也并不太喜欢一生都耽在厨房里。在心中，在窗外，她们都另有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有她们另外一种独特的、不属于任何人的生命”。（《窗前的妇人》）

窗外的另一个世界或许就是给我们精神能量的另一双眼睛与另五叶肺。

领略了“大世界”魅力的我，从此，爱在窗前耽溺。

我在餐厅一面墙上挂了个白色的田园假窗户壁挂，窗户和栅栏是一体的，窗框内有两横一竖三根棂条形成的六个窗格子，百页窗扇朝房里开，我在窗格子底里配了个与窗框大小相当的镜子，栅栏里放满了粉红色玫瑰。

我在卧室的铝合金落地窗里的窗框周围嵌入了冰纹棂条，算是对传统窗棂保持一颗敬重的心吧。因为特别记得李渔在《闲情偶寄》中说的:“吾观今世之人，能变古法为今制者，其惟窗栏二事乎。”

我的厨房约10平米，窗户较大，窗台上摆有茶花、桂花各一盆，每顿饭菜都是在我低头侍弄饭菜，抬头望窗外的俯仰间完成的。

我的心里洞开了一扇窗户，窗外，有我的独特世界。我在敬谨真诚地活着。

当然，有时候，生活会给我们“一间没有窗户的屋子”，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完全可以“画一扇窗户”给自己。“希望是不幸者的第二灵魂”，歌德也说。 画一扇窗户给自己，就为自己增添一种希望，一腔勇气。

范练娥，湖南省岳阳市教科院语文教研员，教育部基础教育课程教材发展中心指导教师，全国“三新”作文研讨会理事，湖南省教学资源评审优秀专家，湖南理工学院初中语文骨干教师国培班讲师，湖南省民族职业技术学院学科建设委员会专家，岳阳市“优秀教师培训者” “优秀教师” “优秀教育工作者”，“岳阳市优秀教研员” 岳阳市委第六届党代表。研究专长为语文教学法、文本解读，在《中学语文教学参考》《中学语文教学通讯》《中学作文教学与研究》《语文报》等报刊杂志上发表学术论文40篇。喜欢散文创作与讲演，目前在全国各类报刊杂志发表的散文有150余篇，代表作《灿烂军徽，闪耀在我生命里》；原创讲稿30个，其中较有影响的有《在自己身上，克服这个时代》《教师专业成长的亲切力量》《生命立场的观课评课》《发展初中学生默读能力的几点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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