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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远征:每个人都可以在自己的生命中做一件重于泰山的事 | 谷雨推荐

冯远征 谷雨计划 2017-01-20


▲ 冯远征,1962年11月16日生于北京市。1985年考入北京人民艺术剧院。1989年,应邀赴联邦德国西柏林高等艺术学院戏剧系进修戏剧表演,主攻格洛托夫斯基表演学派。主演电视剧《不要和陌生人说话》、《滴血玫瑰》等。


编者按

从话剧演员到电视剧演员,冯远征一直游离在主流和非主流之间:一面是观众所熟悉的影视形象,另一面则是有着戏剧表演修养的文艺青年——他不仅演话剧、电影,还为非虚构联盟成员“正午故事”撰写长文,叙述自己的留学生涯。平实而富有节奏的文字间,让人们惊奇地发现他充满挣扎的青年时代。回归到现实,冯远征在回答“从八十年代到今天,年轻人的选择变多了吗?”这一问题时,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 冯远征《我穿墙过去》首发“正午”,纸质版《正午故事1》收录了这篇文章。



“解放天性”是我最讨厌的一个词


作者:冯远征 来源:理想国


有时候错过是一种幸运


我觉得有时候错过是一种幸运,特别是你错过一次灾难的时候,你会发现你跟它擦肩而过的时候,反而是一种幸运。有时候错过是一种遗憾,我们往往在现实生活中有些遗憾,比如说我错过了电影学院的考试。


少年时期我错过了什么呢?少年时期,因为我的父亲被打成反革命,我们全家被发配到农村,“五七干校”去待了五年多,我实际上是错过了城市当中最黑暗的那段时间:满街都是大字报啊,到处都打人啊,打砸抢,我没有在那里。那个时期我在农村,过的是阳光灿烂的日子,我每天晒着太阳、游着野泳,也没有游泳裤,要么就光着屁股跳进河里游,要么就穿着裤衩下去,回来以后还要找地方晒干了再穿上裤衩往家走,会干各种农活。实际上我是错过了城市当中那段最黑暗的时期,但是我的心智是健康的,保持了一个现在还算是比较健康的心智。


青年时期我错过了什么呢?我错过了高考,因为我误打误撞被教练员挑去跳伞了,一下就爱上了,从初中一直到高中,为了当跳伞运动员,我放弃了高考,想当跳伞运动员,结果没当上,特别遗憾,又错过了高考,结果那一年,1981年我也没有高考。又误打误撞地成了现在的演员。那些专业的艺术院校,我基本上都被错过了,最后只能落户到北京人艺,所以我觉得有时候错过是一种幸运。



▲ 冯远征 摄影:杨公振


社会的机会多了

但是给年轻人的选择却少了


其实我们这一代人绝大部分都是被动选择的,因为我们从小受的教育是听党的话,那会儿全中国人民的信仰是一致的,所以我们受到的教育是一致的,那时候绝对是无条件地服从,或者无条件地相信,所以老师说的是对的,家长说的是对的,哥哥姐姐说的是对的。所以我们的服从感可能更强,这就造成了我这一代人首先是听话。但是我们这一代人,实际上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走到今天,可能那时候还稍稍够上了一点传统文化的教育。所以在服从和听话这方面是我们这代人的特点。还有就是不愿意自己选择,那个时候没有说什么学区,分到哪个学校就上哪个学校 ,也没有什么重点高中、重点小学。当然这个学校一定有一班、二班是好的,往后可能最差的就是七班、八班,九班、十班,那就是放牛班,全都放到一个班。


那个时候只有在学校里会有这种等级的分别,其他的没有。趾高气扬的一定是那些学习好的学生,比较牛气的一定是那些“坏学生”,因为他们会打架,欺负弱势。那像我这样的老实孩子基本就属于溜边,但是这些人实际上心里是有自己的抱负的。在我们这一代人当中,我觉得我自己选择比较多是因为我们家孩子多,我们兄弟四个,我父母带我大哥二哥三哥已经很累了,到了我老四就算了,散养吧。所以,我没有受到父母在找工作或者是其他方面上的一些帮助,我只能去自己选择。所以我选择学表演的时候,实际上我父亲是不想让我去做的,但是他又没有办法,因为他是一个老革命。那时候我们所在的兵工厂是部队的,为了解决家属里待业青年的问题,招孩子,那就可以说一句话,就说我们家有一个待业青年,可以去那个工厂。结果我就说,“爸,那个招工呢,你给我说句话”。他说:“我不管。”他以为是走后门,所以就把这个事又让我错过去了。我庆幸我没有去兵工厂,否则现在也许就是兵工厂解散了的副厂长。


实际上当我做出出国选择的时候,我已经进入人艺了,已经开始在人艺主演话剧了,我是我们班还没有毕业就被挑去演话剧《北京人》的,在《北京人》这个话剧历史上,我是最年轻的文清。所以等于说是我当时已经进入人艺了,我不可能去想别的时候,德国教授梅尔辛来了,她来教我们表演方法,她觉得我有悟性,想让我去德国,我当时断然拒绝。那时候是出国热,我拒绝的原因是,我觉得我好不容易进了人艺,被那么多学校拒绝了,被中戏拒绝了,我进人艺了,我干嘛要出去?好不容易进了一个可以托付的地方,我还跑?


当然后来是因为在1988年底,已经谈婚论嫁的女友突然分手了,我大受打击,感觉就好像无法承受了一样,那时候还年轻,不像现在这么淡定,能怎么办?就选择逃避。逃避的唯一办法是什么?我还在德国认识一个教授,她愿意让我去,那我就去德国吧。实际上去德国我也是挺被动的,就像书里说的,我一句德语不会,我还找别人学了一段时间,但是记不住。到德国以后,我是有思想的婴儿,我有想法、有思想,但是说不出话来。


很多事情真的不是自己可以主动选择的。但是从德国回来,是我主动选择的,我不是待不下去了,我能待得很好,但是那个环境不是我的,我只能选择回来。但是回来我也不知道前途是什么,我不知道今天我能坐在这儿,我想我可能回来就是在人艺做一个普通演员,或者回来发现自己没有出路,再跑回德国去,就这么一个情况。


我们每一次做选择,并不一定非得做一个重大的选择,但是一旦说你决定了,那它一定是你认为最对的那个。即使是最后觉得错了,但你在选择的那一刹那是对的。


我认为今天的年轻人选择少了。社会的机会多了,但是给年轻人的选择却少了。因为年轻人必须被迫地上大学,因为你们没办法,又被迫只能读研究生,因为社会那么多职位你认为都没有机会。这个被迫来自于哪儿?除了大的社会以外,就是来自于自己的家庭。


我可以选择不上大学,最后我选择做演员。我可以先放弃人艺的工作去德国上学。虽然也有一些被迫,但那些是我可以去做的。现在有的时候社会给年轻人开了很多扇窗户,但是可能你自己认为哪扇窗户都不可以。所以实际上我觉得史航老师说的那个特别对,就是怎么样去思考,不去思考煎炒烹炸,你就能学会活着了。



▲ 1986年,冯远征和德国教授梅尔辛


“解放天性”是我最讨厌的一个词


“解放天性”这个词是我最反感的一个词,这是误导演员的一个词。每个人都有天性,你在什么时候最解放呢?独自在家的时候,特别是洗澡的时候,特别是洗完澡,家里没有人,你什么都不穿的时候,我可能说得比较直白,每个人都是在这个时候是最解放的,没有束缚。我们每个人都有天性,我们为什么要去解放呢?只是因为你穿的衣服太多,你的束缚太多,这是外在行为,就是思想上的行为,禁锢太多。每个人都有善的一面,都有邪恶的一面,只是你的善的一面在什么方面表现,你的邪恶在什么地方表现。每个人都有安嘉和在自己的身体里,只是你没有机会把它释放出来,或者是道德压抑了你的安嘉和。


表演不是教出来的


我们的表演教学现在处在一个低迷状态。我现在正在电影学院给摄影系的学生上表演课。实际上我想说几个数字。


第一,我第一次给摄影系上课是用18天的时间,给他们从0表演到18天的时候他们上台,演的是《哈姆雷特》,而且演得很震撼。第二次用了26天时间,0表演经验的一群孩子到上台的时候是演《死无葬身之地》,而且系里出钱做了真正的景,灯光各方面都做得非常完善,这个戏最后被邀请到天津大剧院正式演出。最近这一次,从开始上课到是今天,应该是第20天左右,他们还在排练当中。


我在德国学的这个流派,当然它不是德国的,就是一个现在在世界上比较受重视的一个流派,叫格洛托夫斯基表演学派,大家都知道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还有我们所知道的布莱希特,还有就是梅兰芳梅氏体系。实际上这三大表演体系是世界所谓公认的,但是这三大表演体系有多少是在世界上存活最久的呢?可能只有我们知道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但实际上它是在中国存活最久,现在在国际上的表演教学你已经很难分清它是什么了。而格洛托夫斯基是在70年代自己创立的,格洛托夫斯基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学生,他为什么创立了这个表演流派,是因为他觉得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表演流派有点旧了,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是在拆解表演,就是他在教你表演的时候有注意力练习、放松练习、解放天性练习、模仿动物练习……


这么多表演状态,就让你“进一个门”,你就要用这五个元素的基本功去“进一下门”,用得着吗?现实生活中你进门进得好着呢,为什么一到演戏你不会了?因为你开始想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了。这就是错误,而且我最反感的是我们现在扩大化,比方说模仿动物练习,我觉得让学生模仿动物练习不是一件好事。试问,我演30多年戏了,我演过哪个动物?中国能演动物的就那几位,还得演孙悟空和猪八戒,剩下的还演什么了?所以为什么我们要模仿动物练习?我们连自己都没做好,干嘛要做动物,做那样的动物?所以我认为这是一个落后的思维。所谓放松,什么是放松?什么是解放天性?回归本我,当你把一件一件束缚的外衣脱掉的时候,露出原始自己的时候,那才是开始,才是表演的开始,所以表演不是教出来的。



▲ 冯远征话剧版《司马迁》


每个人都可以在自己的生命中

做一件重于泰山的事情


司马迁写《史记》用了十年的时间,这个时间节点突然给了我一个刺激:司马迁用十年的时间去写了一个《史记》,我们必须用十年的时间去塑造一个司马迁的形象。我祖籍是陕西韩城人,所以跟司马迁似乎有一点关系。我再给你们透露一点知识,就是现在在韩城没有姓司马的,可能为了躲避这个灾难,司马家族为了躲避灾难把司马这个字分家,拆姓,“司”字加一竖变成“同”,“马”字加两点变成“冯”。当地有一个说法叫“同冯不分,同冯不婚”。


为什么我要做话剧《司马迁》?《司马迁》的剧本出来以后,我突然意识到一个事,我们绝大部分人知道司马迁都是从课本里知道的,从毛泽东的一篇文章《为人民服务》中知道古时候有个文学家叫司马迁的说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后来我跟作者说,我希望这句话加上去,因为大家对这句话太熟悉了。当我排练的过程中,我越发觉得这句话特别棒。这句话出现在《报任安书》当中,是写给任安的,我在排的过程中发现,这句话其实是司马迁写给自己的,他只是借《报任安书》把它说出来了。


他说,“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为什么不说黄山或者其它的山?是因为他是在泰山从他父亲的手中接过了太史令的职位,他在泰山参与了终身难遇的皇上举行封禅大典。


在排练这个戏的过程当中,我发现每个人都可以在自己的生命中做一件重于泰山的事情,不一定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情,但是实际上你哪怕有一次好的婚姻的选择,你都是在你的生命中做了重于泰山的事情。我们每个人的生命都像鸿毛一样在世间飘浮,但是在我们的生命中,我们都有机会做到重于泰山的事情,只是看你愿不愿意用生命做这件事情。


关于正午故事

正午故事(noon-story)致力于故事的发现和实现。正午希望能避开热点和新闻头条,寻找那些不为人知且富含意义的线索,被主流媒体忽视的角落。这些暗藏于时代浮层之下的故事,将交给一群拥有才华和激情的作者去叙述和记录,并以最合适的方式呈现给读者。有些是文字,可长可短,有些是影像和美术、音频或其他多媒体。


点击阅读原文查看:冯远征《我穿墙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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