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调查全球避税天堂，这两位摄影师甚至注册了公司 | 谷雨访谈
▲ 一个“凯门喷水包”公司的员工展示岛上最新的水上运动。一个2000CC的发动机把顾客推射到水面上空（30分钟的一轮要259美元）。“喷水包，就是零重力，而凯门群岛呢，就是零税率”，凯门喷水包公司的所有人，麦克·塔拉斯诺斯调皮的说道。(本文图片均选自《天堂》年度报告。）
编者按
如果说免税店是奢侈品爱好者的天堂，那么避税区就是跨国公司的天堂。近些年，避税区迅速而又不动声色地占领全世界，过半数的世界贸易都流经这些地区，关于这个鲜为大众所熟知话题的文章与报道不断增加，而且通常配以被棕榈树所点缀的热带海滩图像。但避税区真的就长这样吗？避税区和普通人的生活又有怎样的关系？从特拉华到泽西，从新加坡到巴拿马，从不列颠维尔金群岛到伦敦城，来自荷兰和意大利的两人组——保罗·伍兹与加布里埃尔·加林贝蒂在三年中环游世界，前往那些拥有避税、保密、境外金融服务和数不清财富的海岸中心，并以此为核心，构建创造了摄影项目《天堂》，为我们展示了避税区的全貌和真正意义。
避税区都是被棕榈点缀的热带海滩么？
采访、撰文：吴栋
据估算，全球范围内约三十二万亿美元在避税区得以规避，而其中相当大一部分不为人所知。这些钱在境外由富人以及一些公司所堆存，公司利用避税区——通常以合法的方式——来规避财政制度或减少赋税，使这些原本可被国家用于教育、医疗和保卫的资源流失。避税区并不是一个热带异域怪象，而是成为了全球化经济的一件结构性工具。伍兹与加林贝蒂通过调查，用摄影的借喻和语言，将最基本的道德议题摆在了我们面前 。事实上，他们还在特拉华创立了一家名为“天堂”的公司。在特拉华，一家责任有限公司只需一点点钱，就可以在20分钟内建立起来。“天堂”也由此成为了与苹果、美洲银行、可口可乐、通用电气、谷歌、沃尔玛等其他28万5千家公司，在特拉华的同一处办公室注册的公司。
▲ 内尔・M・史密斯是英属维尔京群岛的财政部长，这张照片是在他位于托尔托拉岛罗德城的办公室里拍摄的。英属维尔京群岛是世界上最为重要的离岸金融服务中心之一，也是注册公司的世界领头羊。在这个人口仅有二万八千人的群岛上，一共有一百多万家公司在那儿设立基地。英属维尔京群岛也是中国的第二大直接投资者，仅次于香港。
该项目先后在去年法国阿尔勒摄影节与中国集美X阿尔勒摄影季亮相，在展览中，除了他们环游世界拍下的用以叙事的部分，伍兹与加林贝蒂还将前两年的“卢森堡避税丑闻”用图像可视化，把那些涉及丑闻的公司产品平铺呈现在观众面前，借此提醒避税与每个人的关系。
我们一开始就知道我们将会做一个全球性的项目，我们不会只在一个地方拍，也不会只针对单一话题。
谷雨：在拍这个项目时，你们还为此建立了一个公司，这个公司做什么业务？
加布里埃尔·加林贝蒂（以下简称‘加布里埃尔’）：这不是一个真正的公司，我们不用它来做生意，因为我们在做个关于“避税天堂”的项目，所以我们想用和那些涉及避税的公司一样的系统。我们就去了特拉华，创立了一个小公司。建立这个公司因为我们想做一本书，书就像一个公司的年度报告，就是每年最后大公司要做的汇报今年获得了哪些成功，取得了什么业绩的那种。
谷雨：所以这个项目就是你们的成功，你们的业绩。
加布里埃尔：对，很成功，因为我们在世界各地展出了。
谷雨：你们拍了几年？
加布里埃尔：三年。
谷雨：一开始就设定要做得那么宏大么？
加布里埃尔：是的，我们一开始就知道我们将会做一个全球性的项目，我们不会只在一个地方拍，也不会只针对单一话题。我们想在全球范围里讨论关于避税，以及这些地方的经济体系的问题。
谷雨：项目有两位作者，你们为何选择合作去拍这个项目？
加布里埃尔：我们有各自不同的职业轨迹，我们一起做因为拍摄主题非常宏大，我们需要有很大的精力，所以就一起做了。
谷雨：你和另一位作者保罗·伍兹的分工是怎样的？
加布里埃尔：我们一起做的这个项目，去了许多地方拍了许多人，都是一起做的。相对来说，保罗更擅于调查，我更擅长组织，比如给要拍的人打电话，和他们约时间，我们在一起配合的非常好。
▲ 托尼·雷纳和克里斯蒂安·保利在新加坡自由港的一个高保险金库里。雷纳先生是新加坡自由港的主席而保利则是当地自由港艺术品运输公司的总经理。他们都是瑞士人。新加坡自由港拥有着世界上最安全的的金库之一，全球价以亿计的艺术品，金条和现金都被储存在这里。这个税收沙漠就盖在新加坡机场跑道的旁边，在这里个体和公司都可以安稳地保存财富而不被税收部门发现。
谷雨：那拍照是谁的事？
加布里埃尔：也是一起的，作品是用大画幅相机拍的，我们也不知道是我还是他按的快门。
谷雨：你俩有没有经济学的背景？
加布里埃尔：没有，我们都是摄影师，但我们喜欢学习新东西，所以，这三年我们学到了许多有关经济学的知识。我们和记者啊经济学家啊一起工作。所以现在，你也可以说我们有经济学背景。
我们没说“避税天堂”，因为如果你说了，人们就会害怕。我们会说要拍关于离岸中心（offshore center）的主题，他们就同意了。
谷雨：我看到许多照片里，人们都在讨论自己的工作，或是一些明显很私人的时刻，你们是设置好让他们摆拍么？
加布里埃尔：不一定，不过所有照片中你看到的场景都是真实发生的，我们拍下他们正在做的那些事情。
▲ 郑志刚正在和他的公关小组成员讲话。在财富榜40岁以下前40位榜单上名列第38位的郑先生是周大福集团的执行总裁，该公司的业务范围从珠宝到运输，从赌场到电信。同时他也是专营房地产的新世界开发有限公司的执行总裁和联席经理。拥有庞大纷繁业务网络的周大福企业基地在香港，但在英属维尔京群岛、特拉华州和开曼岛都注册有子公司。周大福珠宝公司是全球最大的珠宝经销商之一，一共拥有一千多家商店（蒂芙尼公司的商店还不到一百家）。2010年，周大福花费三千五百三十万美元购下了一枚507克拉的钻石，创造了新的天然钻石购买价最高记录。
谷雨：我举个例子来说吧，比如这张（上图）。一些人在讨论生意，你们是怎样获得他们的拍摄许可的？
加布里埃尔：这里有个很长的过程。有些我们要拍的人很重要，他们可能是他们国家最富有的人之一。我们需要先和公关沟通，去那里之前，我们先互通邮件，最后获得许可。这张照片中，他们正走进车子，讨论生意，我们说想拍张照片，他说可以，你进来吧。也有些人会在办公室里，给我们摆pose拍摄。
谷雨：被摄者知道你们拍摄的主题么？关于避税？
加布里埃尔：不，我们告诉每个人我们要做一个关于全球经济的项目，我们没说“避税天堂”，因为如果你说了，人们就会害怕。我们会说要拍关于离岸中心（offshore center）的主题，他们就同意了。这和避税有关，但那是用不同的话来说相同的事实罢了。被摄者同意我们拍摄因为我们为杂志工作，我们有杂志的委托信。
这些很小的东西是我们日常生活中经常会用到的东西，这些公司则都会涉及避税这个话题。
谷雨：这些照片最开始是刊登在杂志上么？
加布里埃尔：是的，在成为书和展览之前，这些都是杂志的一张张碎照片，有20－30本杂志出版刊登过这些故事。
谷雨：你们每个地方要拍多久？
加布里埃尔：少于两周。去之前得做一个多月的调查。
谷雨：在这个展览里，有一部分由许多“小物件”的照片组成，这与你之前所说的那些的照片似乎是两个体系，你们为什么要在项目中建立这些物品的照片？
加布里埃尔：这个项目分为两个部分。你说的“小物件”是第一部分。我们决定做这部分是因为我们希望让公众觉得自己离这个话题并不遥远，这些很小的东西是我们日常生活中经常会用到的东西，可乐啊，skype啊，iphone啊，这些公司则都会涉及避税这个话题。这和每个人都有关，会让观众更接近。然后，第二部分我们再去不同的地方拍，这部分每张照片就需要很多的文字说明，因为你要知道你看的是什么，有些照片你可能单读图看不懂，你就需要阅读些文字，帮助理解。
谷雨：第一部分的确会吸引我让我开始看这个展览，第二部分更像传统的纪实摄影。
加布里埃尔：是，第一部分更像广告。
▲ 这是位于伦敦的安永公司总部的大厅。安永是“四大”审计公司之一。它在一百五十多个国家拥有七百多家机构和十九万雇员。从累计收入计算，它是全球第三大专业服务公司。
谷雨：谈谈你们在阿尔勒摄影节的展示方式吧，与在集美有什么不同？
加布里埃尔：阿尔勒的空间更大，展出的照片数量差不多，但因为那里空间大，所以我们就玩了点小花样。阿尔勒有几个房间，我们把房间弄成了我们公司的办公室，入口处我们设立了一个等候室，有沙发、有咖啡。进入展览是个大会议室，里面有椅子、电脑，在阿尔勒我们玩的很开心。集美的空间也不错，更像传统美术馆的样子。我们就做了更传统的展现方式。
谷雨：你更喜欢哪个？
加布里埃尔：都很喜欢。我们在阿尔勒可以玩自己的想法，把现场做成了“天堂”公司，就和这个项目一样，那是个完美的呈现方案。集美也不错，尽管我们没办法做一些在阿尔勒的装置，但我们也很喜欢在这里的展览。展场很干净，很传统，你可以细细看清每件东西。
谷雨：谈谈你们最近的打算么？有在做什么新项目么？
加布里埃尔：有，不过先暂时保密。它也是一个全球性质的项目，和工业，和每个人都有关。
（本文访谈系谷雨原创，若需转载请联系公号）
关于摄影师
加布里埃尔·加林贝提，1977年生于意大利，曾在马兰贡工作室基金会学习摄影。他先是在佛罗伦萨经营了一家专业摄影工作室和一个画廊，之后才成为了全职摄影师，接受商业委托和个人纪录片项目。最近，他刚完成了一次长达24个月的环球旅行，其间创作的作品已经被超过一百家国际出版物刊登。加布里埃尔·加林贝蒂已经有三个项目被Random House和阿布拉姆斯出版社出版，且大获成功。目前在意大利生活和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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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罗·伍兹，1970年生于荷兰。加拿大和荷兰人后裔，成长在意大利，曾经在巴黎和海地生活，目前在意大利生活和工作。他致力于将摄影与调查性新闻报道融合，进行长期的研究项目。他已经出版了五本书，其中《黑暗大布局：中国在非洲的经济版图》专门研究中国在非洲的崛起。他的作品在国际主要刊物上定期刊登，被各种私人或机构收藏。他曾经在超过12个国家举办个人展览。保罗·伍兹获奖众多，曾经两度荣获世界新闻摄影大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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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吴栋，photofans影像频道主编，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