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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在拆迁前,我拍下上海弄堂最可爱的模样

看客 看客inSight 2019-03-28

老西门,让我再看你一眼。



乘坐呼啸的地铁8号线,穿过步履匆匆的上班族,再从老西门站6号口出站,就来了上海闹市的最核心区。


这里是老西门,距离外滩只有两公里。


然而大上海的繁华旖旎,似乎从未照进这片古老的城厢,时间都仿佛静止了。


与摩天大楼一线之隔的老城厢。


第一次走进老西门时,施佳宇立刻被眼前这番热闹的景象打动 ——


盛夏凉风里,叔爷在躺椅上摇着蒲扇,孩童在曲折的弄堂肆意追逐,小猫在斜斜的屋顶上走街串巷。


大人跟小孩一起在弄堂里打水仗。


他以为,这种原汁原味的老上海生活会一直存在下去。直到2018年,动迁的消息传来。


中华路以东、方浜中路以南、松雪街以西,复兴东路以北,这片上海最原始最经典的老城厢,正式进入了拆迁倒计时。


倒痰盂的李阿姨和买菜回来的张阿姨,在路边讨论动迁事宜。


于是,施佳宇开始了抢救性拍摄。下班后,他常常溜到老西门,举着相机在弄堂里晃荡,一晃就是一年多。


“居民原本都挺抗拒的,动迁让这里的气氛改变了,他们也希望老西门被记录下来。”


去的次数多了,这个90后男孩混成了居民口中那个“拍照的人”,彼此熟悉起来。


“但我还是去的太晚了,早点拍会更加完整。”


就这样,在上万次急促的快门声中,施佳宇拍下了上海老城厢里最后的人间烟火。



老城故事多


老西门的历史,源于明朝嘉靖年间。上海老县为抵御倭寇,绕城建造了一圈城墙,老西门就是面朝正西方的城门。


民国时期,地处华界与法租界交界的老西门,逐渐发展成华洋杂处的商贸枢纽,各色小生意与人流一并生长起来。


不过,这都是上个世纪的旧事了。


《上海行號路圖錄 1947》中的老西门地图。


经过岁月的冲洗,老西门留下的故事太多,艰难太多,简单的幸福也太多。


作为一个记录者,我不忍心也无力去记录拆迁带来的忧愁和苦难,只想用镜头拍下居民们留在此地的集体记忆。


鸟大叔在喂八哥。


从第一次接触起,鸟大叔就对我的镜头没有任何避讳。


他出生在老西门,祖上曾在大境路经营“吴人记印刷馆”,印刷地下党刊物。


鸟大叔记得,小时候住的是大宅子,他跟小伙伴在弄堂里斗鸡、打弹珠、滚铁圈,生活无忧无虑。直到公私合营时,宅子被收走了,留下这间不足10平米的小房间。


再往后的人生里,鸟大叔吃了不少苦,即便熬到退休,日子也不平坦 —— 妻子抑郁在家,儿子远在外地。


只剩这小小的鸟儿,成了晚年的寄托和快乐。


这天,鸟大叔身体不适,躺在床上看报。


与大多数着急的邻居不同,鸟大叔不关心老西门的拆迁政策,也不在乎能拿到多少钱,他只想留在这个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


“这是祖辈造的房子,我想守住它。”


鸟大叔训练八哥时,引来许多路人围观。


除了鸟大叔养的八哥,老西门还有许多机灵可爱的小动物。它们拥有广阔的活动空间,与主人一起,构筑起弄堂里妙趣横生的生活图景。


一只可以直立行走两公里的狗。

小男孩左手拿手机吃鸡,右手喂鸡。

阿姨家现已搬迁。丈夫不愿再养猫,只好委托朋友喂养。

女孩带着捡来的小猫,逛遍了老西门的每个角落。

住在西马街的阿叔洗完碗,用火腿肠逗自家小狗。这是他饭后的保留节目。



三家烟纸店


老西门的每条弄堂都藏着一家小商店,俗称烟纸店。


烟纸店面积不大,却塞满了大大小小的货品,是小孩放学后的零食补给站,也是大人购买柴米油盐的必经地。


与快捷的线上购物不同,老西门的居民买完东西后,总要和店主聊上几句家里长短,才肯离开。


小女孩在烟纸店购买糖果。


而我想分享的,是其中三家烟纸店的故事。


松雪街烟纸店


松雪街烟纸店里,住着一个三代同堂的大家庭。前半间屋子用来做铺面,后半间是吃饭的餐厅和厨房,阁楼用来睡觉。


负责顾店的是一对父子。爷爷很慈祥,总是乐呵呵地问我有什么好拍的,然后欣然接受。


爷爷和店里的萨摩耶。


中年大叔则有些痞气,总爱冤枉我把他的照片卖给外国网站。


不过,这都是玩笑话。大叔喜欢和我聊天,分享跟老外交流时发生的糗事,告诉我哪里的天台可以俯瞰城隍庙的人流。分别时,还会依依不舍地让我下次再来。


夏天,店铺打烊后,大叔用火腿肠逗剃了毛的萨摩耶。


大叔说,这家店打他爷爷小时候就有了,是家百年老店。而我查阅《上海行号路图录》,发现这家店在1947年时叫“万昌祥烟号”。


《上海行號路圖錄 1947》中,松雪街98号清楚地记载为万昌祥烟号。


烟纸店历史悠久,属于家族遗产,房子内家庭户口情况复杂,所以一直没谈妥搬迁事宜。


老板娘说,家里还住着一位精神不太好的弟弟,常常离家出走,但总能回到松雪街的家。一旦他们搬走,弟弟就找不到家了,他们情愿一直住在这里。



美美杂货店


美美杂货店位于金家坊与红栏杆街的丁字路口,外观充满了年代感,常有游人驻足拍照。


老板一旦发现,总会透过窗口大骂 —— “不准拍!”


吓得我一度敬而远之。


邻居在店门口哄孩子。这次老板看到我在拍摄,却没有阻止。


也许是去的次数多了,混成了熟脸,美美杂货店的老板渐渐默许了我的拍摄行为。


再后来,他向我袒露,父亲生前喜欢坐在店前,被路人拍下照片发到网上,搜“金家坊”就能看见。


因此,老板一直很反感镜头。直到拆迁的消息来临,这条熟悉的巷弄即将消失,他才开始理解人们拍摄的初衷。


邻居们聚在美美杂货店门口聊天,小女孩在大家的怂恿下跳起了舞。


对附近的邻居而言,美美杂货店不只是家小卖部,更像一处小型社交场所。大家喜欢搬来板凳,围坐在店门口聊天,夏天一起乘风凉,冬天一起晒太阳。


直到2018年9月29日,美美杂货店的大门被封上。


美美杂货店搬走的那天,街坊坐在店门口惜别。


最后一天的阳光依旧温和,茶话会依旧欢声笑语。次日,美美杂货店便淡出了老西门的生活。


美美杂货店搬走后,依然有邻居在店门口小憩。



飞飞烟杂店


飞飞烟杂店有一位慈祥的外婆,和一对可爱的兄妹。


放学过后,兄妹俩玩纸飞机,妹妹向我展示纸飞机上的图案。


妹妹像极了《龙猫》里的小梅,开心的时候喜欢大喊大叫。而哥哥每天的课余生活,不是做作业,就是捉弄妹妹。


下班后,我只要逛到店门口,就会和他们一起疯。


就这样,我闯入兄妹俩的生活,成为他们童年里的大玩伴,也拥有了一个特别的称号 —— “拍照的人”。


哥哥向我投掷矿泉水瓶的瞬间,外婆在安慰摔倒哭泣的妹妹。


飞飞烟杂店搬走的前一晚,上海飘着寒冷的冬雨。弟弟妹妹没能体会搬家的感受,在店里唱歌弹琴,把学到的各种游戏玩了一遍。


这天家里不开火了,外婆有点沉默,时而整理零散的东西,时而坐在一旁看我们疯。


兄妹俩在老西门的最后一晚。


次日放学,妹妹跟着外婆回到满目狼藉的家,在垃圾堆里找到许多妈妈和舅舅小时候的玩具。


收拾完最后一轮,她们将正式搬去浦东的家,上学的路程将增加半小时。



离开老西门后,六岁的妹妹依然与我保持着联系。我们口头约定,我会一直记录她的成长,直到十岁。


搬家后,妹妹在游乐场骑旋转木马。


弄堂里的花样童年


如果说,大人承担了老城厢生活的艰难与不便,那么这里的孩子,则享受着许多同龄人不曾拥有的自由和快乐。


这片开放的社区培养了弄堂小孩活泼外向的性格,他们可以成群结队地在弄堂奔跑、打闹,不必困于高楼和手机游戏中。


夏天,男孩在水龙头上接橡皮管,打水仗。

小男孩趴在滑板上,假装展翅飞翔。

玩泡泡的小女孩。几天后,她就随家人搬离了老西门。

搬家当天,女孩将废弃的白色塑料袋当作婚纱,穿在身上。

炎炎夏日,小孩给玩具洗澡。

“你看,屋顶上有只猫。”


老西门的街坊邻里彼此熟悉,碰到小孩也格外爱护。


拆房队的工人给飞飞烟杂店的小妹妹量身高。

老爷爷和小朋友互做鬼脸。


与老西门的孩子玩过几次后,他们便会郑重其事地告诉我,哪天的作业比较少,可以出来玩,哪天要去补课,然后约定好下次碰面的时间。


遗憾的是,老西门的孩子也变得越来越少。


拍完这张合照不久,没来得及把照片洗给他们,孩子们就陆续搬走,踏上新的人生。


早在动迁开始之前,许多年轻人都离开了老城厢,搬进便利的楼房。


有位妈妈告诉我,她的女儿因为上学,搬回了老西门居住。在一次作文中,女儿记录了老城厢里的生活趣事,没想到得了高分。


2018年,上海初雪,买完零食的小男孩结伴回家。


我想,或多或少地,在老西门度过的童年,都会成为伴随孩子一生的宝贵财富吧。


冬夜,穿开裆裤的小屁孩和家长出来买菜。



如今,老西门的两轮动迁已经结束。


有人搬到了附近的老城厢继续生活;有人拿了安置金,等待远郊的房子建造完成;有人搬进了高层小区,改变了大半辈子的生活习惯;有人则依然在自己的住所抗争,或为了更多利益,或留念着故土不肯离开。


已经搬走的邻里,还会经常回到老西门聚餐。


几年后,这片承载老上海记忆的城厢将归于尘土,等待新的高楼拔地而起。少数被保留下来的历史建筑,也将失去原本的居住功能。


而我拍下的这些影像,会化作电子尘埃,在浩瀚的互联网游荡,偶尔唤起看客关于老城厢的几分眷恋。


搬迁前,老板阿七在店门口的黑板上写道:“向老西门金家坊告别。”


最后,祝愿这些可爱的老西门居民,都能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图文 施佳宇  |  编辑 小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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